在高级病房做维护治疗每天都要耗费大量资金，之前狼通过中间账户转款维持开销。在狼确认死亡的消息传来后，那个账户也随之冻结。这也就意味着，洪龙龙不得不打包回家了。
护理护士轻声细语地询问是否继续治疗。洪龙龙不断拨打中间人电话，对方始终没有接听。
直到那种天塌地陷的感觉淹没了他，恍然意识到：哦，是这样啊。
然后大脑一片空白。
“通过中间人联系我。”最后跃下窗口时，手指着太阳穴。
你是够义气。才三天就他妈联系不到你了。
“请在宽限几天吧，不是说继续治疗还有康复的希望吗？如果这样放弃，他可能下辈子就站不起来了啊！”
“小姐，健复治疗是需要成本的，请您理解，并配合我们的工作。”
赵平安不在。景兰巧抓住每一个见到的医生求情，带着一脸为难的笑。洪龙龙就在门里，听到了，便开口说：
“景兰巧，回来。”
然而女孩没有理他。景兰巧蹬蹬蹬冲出走廊，找下一个医科主任去了。
“回来！”洪龙龙大喊，同时恼恨地捶了下自己的腿。
“靠！”
中午，景兰巧一脸疲惫地拎着饭回到病房里。洪龙龙看着她，俩人都木木地，并没有说话。
“送我回家吧。”洪龙龙说。
景兰巧把饭盒放在他床头边。护理已经撤走了设备，房间里空荡荡的。女孩抿了抿嘴，像要流眼泪。
“你为什么这么不珍惜自己啊。”她说，声音小小的。
“你怎么能走？你走了要怎么办？你的腿一辈子都好不了啊！”
“我有打算。你带我回家就好。”洪龙龙说。
景兰巧突然抓住他的衣领。
“你有什么打算？”她说：“你有什么打算啊？”
洪龙龙被抵在墙上，困惑地看着她。景兰巧忍住眼泪，头偏到一边。
“你有什么打算啊。”她声音轻轻低说道：“二十好几的人了，帮人家打一份小工，天天加班，挣到点钱刚刚够吃饭。住的地方刚刚够放下一张床……洪龙龙啊，你不是没有本事的人，可是你为什么……这么不珍惜自己？”
洪龙龙的目光凝固着。景兰巧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上，头顶对着他的鼻尖，闻到清逸的香味。
“有一点点机会也要想办法争取，听我的好不好？我们把腿治好了再回家好不好？”景兰巧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那个人撞了你，开了一张支票就不管不问，我们不招惹那个人了。可是你的腿——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啊！”
“就一次，不要这么倔好不好？交给我好不好？我去找医生。我会做得很好的。”
洪龙龙来不及说话。狼死亡的消息还在冲击他，思考很是费力。这时从门口传来声音：
“你们找谁都不好用。”
司空无敌冷冷地踏进门来，指挥一队医工：“丢出去。”
膀大腰圆的医工们三俩下拆起病床，利落地向门外走去。洪龙龙双手抓住床沿，长出一口气，好险没被从床上掀下来。
“你们干什么？你们放手！”景兰巧像疯子一样扑向他们，却被俩个人左右架住。她用最大的嗓音尖叫着谩骂，像一头护犊的母熊。洪龙龙干涩地张开嘴，他的心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中反复颤动。
经过司空无敌时，医工停了下来。司空无敌看着他。
“小伙子，不要仗着有俩个高危级撑腰就这么嚣张。世界大得很，对有些人来说，玩死你很容易。你看，你今天不就被玩死了？”
洪龙龙直勾勾地看着景兰巧。景兰巧冲不过来，只能绝望地趴在地上。她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脸，听见凄惶的哭声。这声音在洪龙龙耳边听见异常遥远。
司空无敌皱眉，竖起手掌。
医工把他从医院正门前的台阶上倒下去。洪龙龙一路翻滚，跌跌撞撞着砸到台阶下面，稀疏的行人路过，有人远远望去，指指点点。
“看什么看？没见过医闹啊！”医工里有人大喊。
洪龙龙默默从地上爬起来，景兰巧抹着眼泪从医院里跑出来，狠狠扑到他身上，双手环住他的腰。
“起来。”女孩低声说：“地上凉。”
她的声音是嘶哑的。
洪龙龙抱住她的腰，凶狠地将她按向自己。景兰巧张大眼睛，下意识跌入他的怀里。她伏在他熟悉的胸口上，感觉到他的身躯在恐惧中战栗。然而她不知道他在恐惧什么。
“不要怕。”她只是轻轻拍打他，温柔地安慰。
洪龙龙的身体平静下来，于是他送开手。
“送我回家。”他说。
“嗯。”景兰巧低头，将他的手臂环绕过自己消瘦的肩膀。
路上行人指指点点，他们打车回到了九井园。电梯拥挤，景兰巧背着他一步步向楼上爬。洪龙龙抓住扶手，一点点往上使力。
“你不要倔。”景兰巧说：“我来。”
终于回到了熟悉的房间里。洪龙龙握住床边躺到下铺。合租房没人，落得清静。
“我们再想想办法。”景兰巧出去洗了把脸，回来时勉强露出笑容：“每天做康复按摩什么的……”
“景兰巧。”洪龙龙突然说。
“嗯？”女孩侧了下耳朵。
“这不算什么。”
“什么？”
“我不会瘫痪一辈子的。”洪龙龙说：“因为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存在，所以这不算什么。”
“你在说什么呀？”女孩愈加困惑了：“洪龙龙，你不要吓我……”
“这不算什么。”洪龙龙重复：“我会这样告诉你。对我来说，即使要换一份待遇优渥的工作也不算什么，换间宽敞点的房子也不算什么。这样的生活是我原本的选择，我不做改变是因为对我来说它是足够的。但是你说得对，我并没有更好的打算。”
“我知道啊。”女孩坐在他身边：“我一直都知道你很了不起啊。”
洪龙龙转过脸，他的面孔上出现耻辱和悲哀。
“不是这样的。”他说。女孩惊讶地望着他，看见他双眼中涌现出泪水。
“今天我的一个朋友死了。”他说：“很讲义气的朋友。得到这个消息我很悲伤。那个组织的信息在全球轨道卫星中，全世界上除了少量特权人物没有任何人能接触。当我用尽全力，却连一丝可靠的信息都得不到时我意识到，这是真的无法解决的问题了。”
“那时候我知道我的弱小，这是很重要的事。”
女孩不知道要说什么，然而洪龙龙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原来真的有我一个人不能做到的事，这是很重要的事。”他竖起手指在她掌心画圆，闭上眼睛。
“我于世间孤独地生活了二十年，直到遇见了你们。我要你们，一个不落地留在我身边。”
“我要给你们永恒的平安，和幸福。为之付出鲜血淋漓的痛苦和努力，是与我生命等价的尊严和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