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头的神行符骤然迸射出无数道炫目的苍青色光线,密织成网,将段羽轩重重包裹起来,犹如一颗巨大的青色蚕茧。十米,在山林里并不算什么非常的高度,层层叠叠的叶浪翻卷而过,如果不是那片青色光茧的保护,段羽轩大概已经被枝与叶的海潮淹没了。如果只是慢慢地从树林叶海中穿过都并不容易,何况像这样极速的飞越——就算不至于粉身碎骨,也至少会体无完肤的吧。
所以说,这张符纸的设计,还算是够人道,晓得这个高度会有树冠挡着还给支了个防护罩。
枝叶密匝地抽打在光茧上……电蚊拍抽蚊子的声音听过吧,对,就像成千上万只英勇的蚊子同时向电蚊拍冲锋……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折磨神经的爆响声不绝于耳,那种分贝,早已超出了人耳所能接受的范围。
不止听觉上的折磨,还有视觉。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绝对不会想要这么一场体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成千上万片树叶在眼前不断刷新……这还只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光茧在不断地被这些该死的树枝树叶削薄减弱哪!
三寸,两寸,一寸……谢天谢地,要落地了……段羽轩松了口气,但是,你大爷的都飞到这儿了这么人道了这么高端大气了就不能再来个……减速装置么?
伴随着“嗷”的一声惨叫,一道人影自近十米的高空直坠而下……最后半寸光罩消失,段羽轩睁大双眼,顿时间无数枝叶抽向后背,然后……“呯”。
四肢摊开,仰面朝天,段羽轩苦笑了一下,从肩头撕下那张什么“神行符”,随手抛到一边,反手探向身后,摸出瓷瓶,在瓶口抹了一下,举起来往嘴里倒了又倒,辛辣的气息在嗓眼里横冲直撞大加肆虐……但甚至眼眶里没有一丝湿意。
段羽轩紧紧咬住嘴唇,缓缓翻身起来,每一节骨头,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神经都在叫嚣着罢工,眼前沉沉的发黑,她用力甩了甩脑袋,合目凝神。
她正站在一个山坡的底部,往上走,应该就是灵药谷了。
段羽轩努力吸进一口气,艰难抬起右脚,向前迈去,眼前又是一黑,身体摇晃,几乎又栽回地上。
灵药谷就在眼前了,难道就不能……段羽轩撑住摇摇欲坠的膝盖,仰脖灌下大口的青灵水。
装青灵水的这个瓶子真是厉害,叫她这般牛饮也并不见底,应该绝不止表面上那么一点容量。
青灵水也只能从她衰败将竭的身体里压榨出所剩不多的一点体能,不过,这么一点,也足够了。
山坡上,踉踉跄跄一道影子歪歪倒倒地前行,日影一点点沉落,洇开满天紫绯斑斓,天际飘摇而过的最后一卷流云泛着微微的红,仿佛为谁哭泣,红了眼。
…………
…………
“你觉得,她能带回我们想要的东西么?”年轻的家主抬起两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血纹扶楠的扶手背,微微偏着脑袋,漫不经心地看向苏岑音。
“属下不知。”苏岑音垂眸答道,她的眸眼极美,泛着一点幽幽的紫光,即便低垂下去,也依然风光无限。
“以祖地的时间流速,应该才过去十天吧。”家主缓缓闭了眼,眉梢却微微挑起,“可我们这里,已经过去五年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东西应该到手了。”苏岑音努力收敛住眉梢眼角不自觉流露出的一缕倦意,沉声应道。
沉吟了片刻,家主缓缓叹开半口气:“你累了,阿岑。”
“属下不累。”苏岑音清艳绝美的眸眼垂落得更低。
“你不用掩饰,这么多年,我们大家都该累了,你又为什么要例外呢,阿岑?”家主的声音,温柔得罕见。
“家主,你……是知道了什么么?”苏岑音意识到什么,猛然抬眼。
“对,我是知道了什么。”家主竟是淡淡一笑,起身向厅外走去,夜色温凉如水,“可是,我们已经阻止不了她了。当然,也没必要阻止她,几千年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那,怎么办?他们还在祖地里面!”苏岑音追上去,满眼焦虑,“那些东西,难道就不要了吗?”
家主淡淡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说:“给阿戬留下信号,约他……太苍。对了,如果那孩子果真拿到了那些东西……提醒阿戬,不要动手抢。”
“不要动手……抢?”苏岑音愕然抬眸。
“只有那孩子,能保持住……最好的药效。”家主凝眸远视,仿佛能穿透虚空,看见未来,“她是个好孩子,不会平白昧下苏家的东西的。”
“好,属下即刻去办。”
“要快,记得通知苏廉,还有两位大主管。”
“是,属下遵命。”苏岑音躬身而退。
家主看了一眼祖地入口的方向,转身离去。
…………
…………
天色暗下去,一钩新月浅浅浮出天际,两三点星子缀在那里,起伏不定。苍凉夜色笼罩了古老的山谷。千百种草药微微摇曳着,沐浴在夜初的微风里。
淡若轻尘的月光下,一簇过腰深的野褐草窸窸窣窣地摇动,仿佛有一只黄鼠狼要蹿出来。野褐草摇晃了很久,而后慢慢地,一只干枯的沾满血迹的手送出来,在地上东一下西一下地胡乱摸索着……抠住石头,用力拽出一个……
女孩,如果……还可以这样称呼她的话……
她在地上一点点爬动着,破碎的布片摇摇欲坠的挂在肩头,枯黄的头发披散着,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布满血痕,血肉模糊……血还在往外渗出,在沙土地面上印下一道又一道血红色的蔓纹,蜿蜒向前。
太黑,太黑了,她看不见……哪一株,哪一株才是天参草?
她爬过的地方,每一株草药都失去了一片叶子,这些叶子被她用牙齿磨开,吞咽下去。
咽下了多少片叶子呢……她不知道,要知道这个……作什么呢?
一直,一直地爬下去,直到……再也无法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