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雷允海这一招怎么能退呢？”
狄玉京柳眉皱紧，他扶着窗棂的手不自觉地发力，把阑干捏得喀拉作响。从雷允海雷允青两天王下楼时起，狄玉京就一言不发，在窗前一直站到现在。
张迎祥听到这句嘀咕，心里岂能不明白自家女婿早已技痒得不行。
老张他自己年轻时也练过武，但不是这块料，所以很快就不再去费那事了，天底下能打的人有的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光凭武功能当饭吃吗？
你去打家劫舍？衙门里头那些个敲骨吸髓的差役，大牢里那些千奇百怪的刑具，正等着剥你一层皮，榨你二斤油！
去替富户看家护院？人家雇人只要手里有把子力气，管你是哪门哪派的大师兄，使得什么秋水剑春水剑的？
再说了，你若真似狄玉京这般，练成了万人敌的功夫，去腆着脸赚那一口饭钱？
还练武上瘾了，你凭什么，吃什么，嗯？
饿你几顿，看你怎么打熬力气！
自然，早年说的什么五岳一日，江湖一世，平时山上做神仙，得空下凡打牙祭，这日子过得是叫快活！可现在呢？五岳在哪里？
即便五岳还在的时候，五大剑派的钱钞又是什么个来路？
谢晚棠就不去提他，衡山派为何地位这般高？是靠武功吗？当年五大掌门里头，滕立山赢得过谁？还不是滕家在衡阳一带是大地主，有的是钱！
其他四岳呢？若是自家营生断了，不要靠绿林来接济？
说到底，就是一个钱字！
惟有江湖堂会，这种起于民间的地下势力，方为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归宿！运河有老张的漕帮；山东原本南宫家和红枪会都是盐帮；西北有叶家的马帮；长江水道鱼龙混杂，老张家在下游也有一份，主要还是雷家和雷家掌控的龙门唐门；其他的什么僧家、道家，哪山哪洞里盘踞的专做无本买卖的草头王们，那就更不用提了。
这就是江湖，这才是江湖！
他老张，乃是江湖第一大帮之主，在他跟前，黑道三雄也得老老实实听话！
武功和这有什么关系？
是没啥子关系。可刚才狄玉京嘀咕那一句，反让老张好奇起来，他倒想知道来着，这个李燕来，能不能打赢那两个天王？
“玉京啊，你刚说什么？楼下打成什么样儿了？
“……哎！玉京，问你话呢！”
“噢——！总舵主，我看那两位天王足以抵挡李燕来，”狄玉京猛醒，他两只眼仍舍不得离开窗边，“不过也是苦战，只要再派一员战将下去，定可生擒李燕来！”
张迎祥哈哈一笑，摇着头也站起来，踱步到窗边。外头的雨下得昏天黑地，中庭两旁挂着的灯笼早让雨水浇灭，他只能借着前后屋里透出来的亮光，模模糊糊看到雨夜之下有三个人影在那缠斗。
老张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他斜了一眼旁边伸长脖子发愣的狄玉京，摇头又坐回茶案。茶案上那盏灯已经有些暗，他顺手给灯续上蜡。
茶室里没风，火苗亮起时却剧烈晃个不停，他也没在意，抓一把花生拿手里剥着。
“诶呀，坏了！”
狄玉京忽然一跺脚，把张迎祥给吓了一跳，这回倒是没等张迎祥问，狄玉京便已经开始往下说，而他两眼还是片刻不离窗外：
“雷允海糊涂啊，中计了！李燕来下一手便是……”
话没等说完，中庭忽地传来一记沉闷的爆音，又传来一大片雨水同时溅落的声响，狄玉京脸色大变，他捏紧拳头，有些举棋不定。
“玉京啊，又怎么啦！”
张迎祥停下捏花生的手，他脚底心传上来一阵冰凉。听狄玉京的口气，难道是两位天王要败了？若真这样，李燕来下一步非杀上楼来不可！
——那他老张咋办？
慌什么！冤有头债有主，这家伙今晚可是冲柳月来的。
老张当然沉得住气，不过坐着也无聊，便又起身去窗边，谁知“嘭”一声窗开了，风卷着雨丝直往屋里来！
老张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意，不由得脖子一缩，打了个激灵，却见狄玉京，他正一手把着窗沿，回过头，眼神无限狂热：
“只有我狄玉京，才能打败李燕来！”
张迎祥此时的脸，很难形容，那是一张夹杂着惊愕但不意外，恼火却更无语，好笑而又哭笑不得的老脸……
“总舵主稍安勿躁，我去去就回！”
狄玉京人早不见了，张迎祥只看到他飞在窗外的背影，这话从外头的风雨中传回，算是吐字清晰，铿锵有力。
张迎祥苦笑着把窗关严实。
※※※
雷允青以“鬼犼”宝刀招架，他祭起十成功力，将“金刚真身”运转到极致，整个人自秃头往下直到雨水淹没的脚跟，通体骤亮！
他的“鬼犼”硬憾李燕来的“红尘”，天地之间即便是大雨如遮，也激起了一记厚重的闷响，把方圆数尺之内的落雨全炸开！
李燕来打着旋儿飞退夜空之上，他的“月坠云天”到底是让雷允青给破了！
在那短短一瞬，周遭似乎连雨水都静止，接着哗啦声又大响，暴雨复降，李燕来缓缓地自空中开始下坠。
重手相杀之后，谁先回过气，谁便能抢得先手！
在李燕来的正下方，雷允青猛抬头！他左膝弓步前屈，而右手高擎起“鬼犼”，朝向右后方，斜举上半空！
这个起手式？这一招？不会错！
——乱葬岗；
——秦方玉；
——“病虎投崖”！
雷允青左掌发力一撑膝盖，箭步跃起……
李燕来哑然失笑，手中“红尘”又化作光雨——“暴雨雷鸣”。
你当他是谁？他是李燕来！
——李燕来不会让相同的招式得手两回。
暴雨裹挟着惊雷，是围猎猛兽的第一道藩篱。自然，投崖的“病虎”，必破得这第一道藩篱；而后头的陷坑，正是“山川流瀑”！李燕来全身如有一圈金色的瀑布环绕，且这瀑布比往常的更湍急，更汹涌！这只“病虎”，宛若一脑袋扎进了无穷无尽的涡流，终于呜咽着销声匿迹。
雷允青，误算了。
——高手交锋，误算便是死穴！
“山川流瀑”之后，即是“夜雨成溪”。雷允青急招架，又扑空！虚招？不对！对手趁势撤步转身，然后“夜雨”如洪，冲散了寒流。
被冲散的，是那位左足重残的海天王咆哮着攻来的寒流。
李燕来再回头！
他的双眸映入雨幕之中，把眼前一片雨海照得金亮……
同样金亮的，有雷允青手中魔刀“鬼犼”，还有这位青天王胸前约莫一寸远近，披挂着的若隐若现的“甲胄”，或谓之曰“真身”！
在雷允青的“真身”前，忽地当胸跃起一道白虹！
——“云海弧光”。
秋水十四式之十四，“云月三式”之首，剑气巅峰之式，最大杀伤之式。
一刹那间，雷允青心头涌起一股莫名地不详。这份不祥，却分毫不为己，他压根没想自己的“金刚真身”能否扛住这道弧光，他想到大哥雷战天！
有朝一日，李燕来决战他大哥，那会何等之凶险？
雷战天，他们五兄妹的老大，是他们整个家族的救星，更是以他们雷家为代表的，在长江上游和无数条湍急的支流、险滩之上苦苦营生的巴蜀船夫们的救星；没有雷战天，就没有川府雷家堡今日的霸业！
雷允青赖以成名的“金刚真身”，全靠雷战天的指点，恰巧他和大哥同为金相，才能将真身修炼至九重，位居四天王首座。
今夜，他的自信，他的曜象，自以为不输大哥，金刚不坏，无人可破的曜象，让一道白色弧光给打得粉碎！
李燕来手中“红尘”，颤抖着，又发出了悲鸣……
雷允青知道，下一招“孤雁横空”，定将穿透他“真身”的前胸——那短时间已无法修复的大洞，无情地刺入他“肉身”，让“不坏之躯”沦为笑柄。
他，雷允青，人称“青天王”——睥睨绿林的“四天王”首座，在今晚上，看来和胞弟雷允海要一块儿一败涂地了。
活该一败涂地！人都丢尽了。
两天王联手，竟败在李燕来一人剑下，还能说什么呢？岂止于此，今晚稍早时，三天王联手，还不是让跑了秦方玉吗？
——是他们都老了，还是……
还是如赵老五往日所言，他们是上个世代的魂，埋不进如今江湖的坟？
雷允青，不甘心！
他竭尽全力，催谷聚气，可胸腹四周缠绕着的丝缕金光，始终无法蔓延至胸前，更何谈复原他一身的金刚甲胄？
幸好，他留了最后一手！
他猛一翻掌，右腕上常年套着的沉香木珠串，串绳寸寸碎裂，那一手的佛珠，在他真气涌动之下，朝着李燕来爆射向前！
李燕来一笑变招……
他的手心重又绽放“莲花”，以十成功力绽放的“莲花”，噼里啪啦地响，雷允青发出的数珠尽为剑花击落。
李燕来不会误算，更不容误算！
他第三次回头，以十二分功力使出“云开月霁”，“红尘”再度化作一道月光！这道光不指雷允青，却直照那个二度攻上前来，意图奥援胞兄的雷允海！
雷允海平举“天泷”——玄冰映月照！
月光直击天泷刀身，伴随冰裂之音，攻势将雷允海顶着退出数阵之远……
终于，李燕来第四次回转身。
——大局已定！
雷允青，着实尽力了……
他趁着李燕来杀回头，攻向雷允海的当口，抓紧时机重塑金身，可好不容易，大部分都能复原了吧，偏偏左心口那一小块仍未遮盖！？
他雷允青，如今已避无可避！
李燕来明晃晃一点青锋，正准确地朝这一小块缺口疾刺而来……
“叮——！”
金虹，一道金虹！
——又见金虹！
今夜漫天的雨势，都阻不了这样一道金虹——自信的金虹。
它从远方射来，状如霓虹华美，竟一扫雷允青的颓势，他胸前那块缺口瞬时修复！
李燕来的“红尘”剑锋，让这道没来由的金光给扰得一扰，余劲划在雷允青的金身，蹭溅出大块的光斑……
“李燕来，得交给我！”
金虹箭，狄玉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