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长说：“我后来从村长那知道，这祖孙俩是从外地逃难来的。大爷叫柳大龙，河南新乡人，五十了，孙女叫柳月娥，今年十岁。月娥的父母都在饥荒里死了，跟着爷爷背井离乡流落到这，希望在这里能安家。村长虽然不反对他们住下，但是村子里也有自己的规矩，不能让外人住到村里来。柳大爷说没关系，他可以去山口小树林那盖个房子就好。村长答应了他的请求，就准许他在那自己搭房子。后来我经常去那看他们搭房子，村里有好心人也去帮一把手。柳大爷总是很谦卑地给人鞠躬，说将来房子盖好了就来喝一杯茶。有一天月娥跑到我家来借麦子，说回头还我。我见她一个十岁的小丫头身上一件好衣服都没有，可怜她爷俩的生活，偷偷从家里拿了一小包麦子给她。她走的时候又朝我笑了，露出脸上的小酒窝。后来我就常跑过去看他们，有时拿点吃的，有时侯拿点用的。柳大爷总是给我鞠躬，说太麻烦我了，十分不过意不去。我现在回想，这就是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可不低头吧。他们在这无依无靠，必须把自己摆得非常低才可以生存下去了。我有一天又跟孝廉在河边玩，他问我怎么好久不过来了。我说我最近帮柳大爷盖房子去了。他问是那个外边来的祖孙俩不。我说是的，那小姑娘叫月娥。孝廉说回头你也带那个小姑娘来我看看呀。我说人家未必愿意，我试试看。回去后，我找了个机会跟月娥说这事，月娥一口答应了，说好的呀，平时也没人找她玩，正好多认识一个朋友。那时在农村对男女之间交往还是看得很严的，但一来月娥小我们俩五岁，人家只当是大孩子带着一个小孩子玩；二来她是外边来的，村里的规矩对她没什么约束。我找了一个日子带着月娥到了河边，孝廉也来了。我喊道这就是月娥，新来村里的。月娥高兴地跟对面挥手。孝廉望着我们笑，也挥挥手。月娥问我为什么孝廉哥不过来和我们玩呢？我说这是村里的规矩，我们两村人不准过这个河，过去了是要受罚的。她问受什么罚呀。我说我没过去过，我也不知道。她问那我要是过去了，我会不会受罚呀？我想了想，说你是外面来的，不姓李也不姓吕，那我就不知道了。月娥高兴地拍着手说，那我就不会受罚了，那我过去看看孝廉哥哥。说完就跑下河，朝着对岸跑去。我和孝廉同时吓住了，以前从来没人赶趟水过去。我记得我小时候有次往河里跑，我爹把我抓回来就是一顿打，告诉我再往里面跑就打断我的腿，于是我就变得越来越不敢过河。而现在我却看到月娥在河里开心的奔跑着，飞溅开的河水化成闪出美丽的水珠，在阳光下像宝石一样发光。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美丽可爱的姑娘，虽然当时她只有十岁。但我现在回头想，可能那时候我就喜欢上她了吧。”
听到这段故事，我感觉眼前这位王道长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阴线狠毒的人，他的童年是快乐的，他这个人是善良的，虽然不知道后来的人生怎么改变了他，但我已经理解了他。
芏英姐给王道长递上一碗水，他喝了一口，休息了下，说道：“后来月娥就成了我和孝廉之间的信使，我有什么东西要交给孝廉的就让月娥送过去，孝廉想起什么要告诉我的也写好信让月娥过来取。她就像老天爷派下来的一位天使，连接在我和孝廉中间。我之后人生里所有美好的岁月都是和他们一起度过的。就这样又过去了五年，那年我二十，孝廉十九，月娥十五。有次祭祖完，孝廉拉我到一旁塞给我一个香囊说让我拿给月娥，说是送她的礼物。我问这是干什么的？孝廉说这是给月娥的生日礼物。我好奇的问你怎么自己不给她？孝廉说他下个月要和父亲去外地一趟，所以不在，就拜托我给月娥了。我拿着那香囊，说声好。下个月初，我拿着那香囊送给月娥，月娥很惊讶我会记得她的生日。我不好意思的说，是孝廉送你的，我真的忘记了。月娥那时候脸上还露出有点失望的眼神，但我却没有发觉。我们那晚在她家边的小树林里坐着说话。我记得月娥指着那香囊上秀的花问这是什么？我看了下说，这是曼陀罗花吧。她问我什么是曼陀罗花？我说那是村子里流传下来的一个传说，说是在山里有一朵曼陀罗花，可以许愿，谁要是找到了就可以心想事成。月娥张大眼睛问真的有吗？可以许几个愿望？我说我也没见过，哪里知道可以许几个愿望。月娥就看着那香囊上的花出神。我问她你在想什么？她说我在跟曼陀罗花许愿呀？我说你许什么愿望呀？她笑着说，第一个愿望是希望爷爷身体健康，不要再咳嗽了；第二个愿望是我希望我将来能赚钱让爷爷不要那么辛苦；我点点头说好的很，好的很，你能那么替你爷爷着想，愿望一定会实现的。接着月娥就看着远方。我问，你第三个愿望是什么呀？月娥把脸埋到膝盖里，摇着辫子不愿说。我一下童心大起，拿手指咯吱月娥说，不说我就咯吱你。月娥笑着跑开了，回到自己屋里。我在那自己又独坐了很久才回去，我当时真觉得以后的岁月就是会这样一直延续下去，不会有变化。但那时候我太年轻，太幼稚了。”
我听到这，盯着芏英姐看，希望从她脸上看出月娥的影子来。也许她们之间真的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也许这只是王道长个人的思念所致。
芏英姐问：“那月娥的第三个愿望是什么？您最后知道了吗？”
王道长摇摇头说：“没有，直到最后我也不知道。因为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们所有人都陷入一种疯狂的境地。有一天忽然月娥跑来跟我说，孝廉不见了。我吃惊地问，他去哪里了？他不是刚从外边回来吗？月娥说是的，他五天前刚回来，我前天还见了他。但今天就发现不见了。吕家村里找不到他的人影。我问那他家里人怎么样了。月娥说，吕老爷已经发动全村的人去找了，据说有人看到他往大宝山里去了。我大吃一惊问他孤身一人去那里干什么？月娥这时候忽然有些害羞的低下头。我察觉到她神情有变，问你怎么了？你知道什么吗？月娥支支吾吾了一会，说，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我怕是我说的话造成的。我焦急地问，到底什么了，你和孝廉说什么了？月娥告诉我，她那天去见孝廉是跟他道谢他送的生日礼物，然后还说到那上边的曼陀罗花很美，要是真能找到一朵去许愿该多好。孝廉就说好，我一定给你找一朵回来。想不到他真的进山去找那曼陀罗花了。我听到这，知道孝廉很有可能为了月娥去这样做。我当时心里不知道怎么一阵难受，又一阵酸楚，对孝廉产生一种莫名的感觉。月娥也发现我的表情不对，问，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是我害的孝廉哥去的山里是吗。说完，呜呜哭哭起来。我当时心里一阵烦闷，说声我不知道，你问我做什么，你自己去问孝廉。于是关上门，将月娥挡在门外。我趴在门上听月娥走远了才打开门看了一眼。我当时真是一个傻瓜，我为什么要伤月娥的心呢。”
我猜想王道长当年一定是吃吕孝廉的醋了，不过这又有谁能避免呢，那个年龄，那样的心境。但如果吕孝廉真是因为月娥而葬身荒山里，那确实也太可怜了。看得出吕孝廉一定也对月娥有意思，否则怎么会那么细致上心呢。甚至冒着生命危险进山去找那曼陀罗花。搞不好他要是一脚踏进泥潭里，再也没有回来了。
王道长说：“我在家等了两天没有听到孝廉回来的消息，于是我决定也去山里找找看，毕竟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真的让他流落在大山里了。我第二天一早带上一天的干粮，拿着家里一把割麦子的镰刀出门去。我沿着山坡走到月娥家门前，见月娥正好在门口坐着，看到我欲言又止，我当时无心跟她多说话，赶紧进了山口。这小宝山和大宝山我跟其他村民是进来过的，但也只限于不算深的山区。大宝山后面一半都是荒林，里面到处是杂草，乱石还有可怕的泥潭，万一孝廉掉进泥潭那真的是多少人也找不到了。我从小宝山一路找到大宝山，然后翻过一片山岭，又进了林子。我饿了就吃干粮，渴了就河山里的泉水。为了找到孝廉我从上午一直找到傍晚，但也没有看到孝廉的人影。眼看天要黑了，如果再不出去，天黑后就完全没有路了，那更是回不去了，搞不好我自己也要困在这深山里。我想既然今天找不到，明天再来吧。我拿着镰刀一边砍着荒草一边往外走。忽然我闻到一阵香气，起初淡淡地，然后越来越浓，我开始觉得有些眼神迷离，眼前有东西在飞舞，像是一个个白色的影子。我心里越来越恐惧，害怕这林子里真幽灵将我抓走。我慌乱的挥舞镰刀，不让那些白幽灵飞过来，可是不管我怎么挥舞镰刀，那些幽灵都不走开。然后我看有一个白幽灵朝我扑了过来，我大喊一声朝着他砍过去。我的镰刀刺中了他的身子，拔出镰刀的时候我看到有血喷出来。我吓住了，然后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存孝，是我，存孝！’我脑子一下清醒过来，看到地上居然躺着孝廉，他捂着肚子，里面正流出血来。我居然刺中了孝廉，我慌乱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听到孝廉说：‘花，花，曼陀罗花，我找到了。我，我要给月娥，月娥带回去。’我一听到他果然是为了月娥而来找花，心里又升起一股厌恶感。然后我干了一件让我羞愧至今的事情。我尽然抛下孝廉自己往外跑去，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停下来，回头看来路，就见一片漆黑的深山，早不见了孝廉的身影。他被深山吞噬了，永远不可能出来了。我回到小宝山，在河水里洗手上和衣服上的血，我后来发现我怎么也不能把衣服上的血迹洗掉，于是愤怒地把衣服撕碎埋到一片枯叶地下。我只要一想到孝廉为月娥做那么多让她开心的事情，我就不自觉地发怒。我在河水里看到自己扭曲的脸，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
王道长说到这，落下两行泪。他埋藏在心里二十几年的秘密终于说了出来，是他错杀了吕孝廉，但也是因为这样间接造成了月娥之后悲惨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