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府址特别显眼,不仅因为占地面大,更因为那屋顶是用了金瓦,而且府址墙内隐隐透光,这在整片长安区里灰黑的瓦海中独树一帜。
大府门前,金色的牌匾高立门顶,上写“苏府”二字。一字温和,一字凌厉,两字的意境竟然毫不相同。
大门前两个门侍见少爷的马车来了,赶紧出门迎接。
众人协力将老人扶下车,向着府里走去。一路上,竟不需要提灯,路边栽满了一排排的竹子,每隔数步,就吊着一颗夜光珠。
整个苏府犹如白昼。
苏凡走在前头,向老人介绍着府里的布局:“老先生您看,我们府址是京城最大的府址,不多不少,刚好两顷地,就是王爷府比不过。”
不过看见老人家并没有像想象中的惊讶,或者激动,苏凡倒是有些诧异。
诧异归诧异,苏凡伸开双手比划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杜府坐北朝南,像一个长方形,我的府址呢,在最中间,爹爹住着靠南。不过两个房子相距不远。”
不知道为什么,苏凡总觉得着眼前的老人,有一种莫名的好感。面对这位老人,并不像面对其他人那般留有戒备。
于是,苏凡的话也多了起来:“你看那,那是我们杜府的福石园,和我两个侍卫的名字倒是对上了。据说当年为了修这个,家里请了皇宫里最好的能工巧匠设计出来的,不过我倒是觉得没什么美的。是吧。阿福,阿石。”
两名侍卫搀扶着老人,异口同声地应了一声:“是。”
悠南风跟着众人从园林的围墙外经过,从那圆形拱门惊鸿一瞥,也看到了泛着光的奇山异石,仙水灵株,在月光下很是仙境。不由叹道:“杜公子,您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苏凡终于从这个老人家脸上看到一些惊讶,心下有些满足,随口道:“哼,我爹也这么说过我……不过话说,这院子再大再好看,也空落落的。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还人来人往的,但自从几位叔叔去了边关,这府里就冷清很多,再加上那次意外,家里人就更少了……”
说着说着,苏凡有些失落。
悠南风看着这个白衣少年,突然想起,这个强势得让人忽略年龄的家伙,不过是一个才十二岁的孩子。
两个侍卫也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众人走了许久,才走到一块竹林围着的大宅院,上面挂着一块写着“翠园”的匾,一笔一画十分秀气,像是女人着笔。
杜明翰指着大大的宅院说道:“喏,这是我住的地方。”
话没未落,一个小孩高声呼道:“公子又带了一位受伤的老爷爷回来了!”
“啊?公子回来了!”门里有熙熙攘攘的声音,几个年轻人走出来,也没有行礼,直接上前接过侍卫的手,扶着悠南风。
悠南风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些年轻人,甚至看到门后有几个小脑袋,正偷偷地打量着他。
苏凡看见悠南风疑惑的模样,笑道:“这些人啊,和你一样。”
悠南风恍然,看着苏凡发自内心的笑脸,不禁也笑了。而此时,悠南风怀里的彩玉也开始轻轻震动,一丝若有若无的彩气向着杜明翰飘去。
笑着的苏凡面色随之一变,一股莫名的清凉从他的小腹传来。
咦,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肚子这么舒服?
正疑惑着,一个美丽的女孩小跑了过来,大喊道:“公子!”
“烟儿……”杜明翰笑着揉揉女孩的头发。
苏烟半眯着眼,轻声道:“哥哥,苏叔叔让我告诉你,回来之后去找他。”
“哦。”苏凡面色发苦,对着悠南风道:“老先生。你先随他们去休息治病,我去找我父亲。”
“有劳几位了。”悠南风点点头。
苏明翰哄着几个孩子跟苏烟回了屋,便转身向外走去。穿过数道白壁走廊,又穿过一片小竹林,在书房门前站定,喘了口气,这才敲门而进:“爹!我来了。”
房间内,一位身穿紫色长袍的中年男子,长相儒雅俊气,正站在书桌前写着什么。这人便是唐国文相,苏宁远,唐国屈指可数的美男子,也就是杜明翰的老爹。
苏宁远放下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这才板着脸,道:“说吧,今天又犯了什么事?”
“啊?什么什么事。”苏凡眨眨眼,疑惑地说道:“今天没犯事啊。”
苏宁远微微皱眉,道:“听说,你今天和太子的人冲突了?”
苏凡一愣,犹豫了一会,才说道:“那只不过是个小店员,仗着他叔叔给太子治病,才为非作歹,我就是教训教训他,才报了官。”
苏宁远头疼地看着眼前天真的儿子,眉头更皱:“可那毕竟是太子的人,你这样做,就是在和太子发生冲突。你怎能如此鲁莽?那个店员现在怎么样了?”
“关大牢了。”苏凡如实答道。
“哦……”苏宁远点点头,思索了一会,语重心长地说道:“儿子,为父知道你自从……自从那件事后,有了你的执念,可是,世界上很多事并非是善恶分明的。这次为父知道你立场没有做错,但你的处理方式错了。”
苏凡看着杜明翰不服气的模样,继续说道:“我们身为国家顶尖的名门望族,一举一动都牵挂着国家大局,你以前小也就罢,如今你越来越大,你的影响也越来越大,为父不希望你太过于激进。”
苏凡低着头,不言语,也不甘心。心里似懂非懂。
“好了,这次就算了,为父可以帮你处理,以后注意些……好了,你别一副丧气的样子,过段时间你也该去唐星学院班报道了,到时候你会安下心,也会懂得一些道理。”苏宁远无奈得叹气,自从妻子和另外两个孩子去世后,他对苏凡这根独苗下不得手,也舍不得吼。本来想好的一套教育说辞,也换成了软绵绵的一句:“行了,你回去吧。”
走在大理石路上,苏凡想着父亲那一番没头没尾的教导,心里有些复杂。
十二岁的他,并非一无所知。
恰恰相反,早熟的他对于父亲的忌惮心知肚明,今天一番行为,也是仗着自己年纪小,顺手而为之。
杜明翰看不惯有人胡作非为。
尤其是皇室的人。
就如同对老乞丐没来由的好感,对于皇室,苏凡心里也有一种莫名的反感,只不过他从来没有直接表现出来过。
但是,正如父亲所说,自己终究有一天会长大。自己的行为总有一天再不能因为年幼而被忽视,到时候,又该如何呢?
苏凡思索着,不知不觉走回了自己的翠园。
月光下,翠园门前有些安静,苏凡没有走进大门,走向了一旁的的竹林。
已是入秋,夜晚有些清冷。
苏凡坐在一根紫色的高竹下,轻轻抚摸着竹上的秀气刻痕,“祝凡儿永远快乐”。
“娘,哥哥……”苏凡双眼迷蒙,头靠着竹子,嘴里呢喃着:“孩儿今天又做了一件好事,这世上又少了一个恶人。”
“但是,爹爹却在指责我,说我不该和太子的人冲突。”苏凡轻轻嘟嘴道:“虽然爹爹舍不得说重话,但我也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一直以来,有人以武力欺负人,孩儿就还以武力,有人以权势压人,孩儿还以权势。但孩儿如今也有十二岁,再过几年也就成男人了,就不能像现在这般肆无忌惮了……”
苏凡看着竹子,略微提高音调,道:“可是孩儿就是看不得这些恶人胡作非为。就因为他们有背景,就能无所顾忌吗?孩儿不服,孩儿不甘心!”
“若是天下人都能像孩儿这般……或许当年,我们也不会遇到什么歹人,您和哥哥就不用为我去死了……”苏凡说着说着,声音又轻了下去,似乎怕自己提起往事,会让竹子伤心。
“娘……孩儿这次,真错了吗?”
晚风徐徐,吹得竹叶沙沙作响。
静心紫竹散发的淡淡清香,有凝神安心的作用。
苏凡闭上眼,抱着竹子,静静地坐着,紧锁的眉毛慢慢舒展。
远处的亭子,悠南风和两名侍卫静静地看着竹林里小小的背影。
“这根竹子是家主夫人在公子四岁生日那天,带着公子的两个哥哥,和公子一起栽下的。”身材瘦高的苏福叹道:“自从夫人走后,公子每有心事,就会来这里坐坐。”
悠南风点点头,道:“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因为我们看得出,杜公子对你很有好感,以你的特殊情况,以后很可能在杜府长住。朝夕相处的,早点知道些情况也好。”一旁的苏石回道:“那块柱子上刻着当年夫人写的字。这些年来,那一面竹子,都被公子摸光亮了……”
“我看你们两个,并非不善言辞,为何在公子身边寡言少语?”悠南风看向树林里安静的少年,道:“他应该很孤独。”
“作为侍卫,不能让公子和我们产生太多的交流,这会影响我们的注意力。”苏石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的目标,就是让公子没有危险!”
……
良久。
竹林里的苏凡睁开眼。长舒一口气,脸上再没有纠结的表情,看着竹子,拱手道:“娘亲,孩儿还小,实在是没想通,也就不想了。以后孩儿自然会有办法的。现在孩儿要高兴,娘亲和哥哥们不用担心!”
说完,苏凡站起身,整理了衣服,准备向着门口走去。
一回身,便看到悠南风和两个侍卫站在远处的亭子底下。
“咦,你们怎么在这里?”苏凡走过去,看着悠南风换了身衣服,但脸上还是胡子头发乱成一团,忍不住责怪道:“你们怎么不帮老先生好好打理,跑这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
悠南风不等两名侍卫开口,笑着说道:“不是,是老朽见了翠园里那些苦命人,越发觉得公子难得可贵。便想这块玉,送给公子。”
说着,悠南风从怀里掏出那枚七彩玉石。
玉石在月光灯下,竟隐隐有流光浮动,很是美丽。
苏凡挠挠头,推辞道:“老先生,您这就太客气了,弄得我好像携恩夺宝一样。”
苏凡一指四周,点点头道:“再说,不是我炫耀,你看我杜府四周,哪里不是月光珠点缀,府里每年都能进数十枚奇珠宝玉,比你这玉奇幻的都有。这玉,你就自己留着吧。”
说着,苏凡把悠南风的手推回去,就在指尖无意中接触到玉的一刹那,彩玉竟然变得更加明亮,一股暖洋洋的气息顺着指尖涌入杜明翰的腹部。
“咦?”苏凡心里啧啧称奇,但手已经将玉推回对方怀里,便不再多想。
悠南风轻轻皱眉,道:“也好,这现在赠玉的确唐突了一些。”
苏凡挠挠头,忽然道:“对了,我还忘了得向爹爹报告你的情况,爹爹虽然对外管的松,但是府没比较严,每次带回来人,他都要了解情况。老先生,您去客房,我派人帮您打理一下,一会有人带你去我爹爹那。”
说完,苏凡又向着南边走去。
而苏福苏石安排悠南风进了客房,也转身向苏凡的方向走去。
他们是苏凡的守护力量,不能离开太久,即便是在最安全的杜府里。
苏凡兜兜转转,又来到了爹爹的文园门前,不过这一次,门口倒是站了两个黑服太监,垂手而立。
“咦?这不是太子哥哥的人吗?”苏凡看见太监袖口上的金蟒绣,立刻知道来人的身份。
苏凡伸出食指,示意两人不要说话,两个太监看见是杜家公子,又看看他身后两名高手侍卫一绿一青的星力波动,一时也没有开口。
苏凡悄悄走到门前,便听见里头传来自己父亲的声音。
“……殿下此次来,就是为了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