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宏亮悠扬的钟声回荡在只剩一缕余晖的天际，似在为最后一抹夕阳送别。三个少年站在学院外的公用传送阵前，静待默数。十八声响后，钟声戛然而止。
“准备好了吗？”
卡修慎重地向另外两人确认。
“准备万全，只是......嘛算了，没事。”乔伊看了眼背着重剑全副武装的艾德，欲言又止。
“那么开始了。”
说罢，卡修朝着画在地上的传送阵举起右手。
“等等，那是什么？”
看到卡修手中握着奇怪的瓶子，乔伊一脸疑惑。那是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里面装了一小撮干裂的泥土。
“这是从沃克兰老师那里借来的，可以帮我们省去定位传送目的地的步骤。”
卡修将瓶子拿近了给乔伊看，瓶口的软木塞上系着一个精致的小纸签，上面写着一行纤细的字：考场7。
“考场7，是我们入学考试的地方吗？”
乔伊叉腰端详着小玻璃瓶，然而里面除了泥土什么也没有。
“是的，详细的原理路上再说，从‘考场7’走到伯爵馆还要花上一段时间。”
“唉~好吧，但愿沃克兰老师没有给错瓶子。”
“放心。”
卡修回归正题，开始咏唱【不完全传送门】。
“吾即是彷徨，吾即是推门人。刻刀弃于天平之左，流沙在右。老人戴上时针轮转的面具，穿过灰色帘幕。踏及之处，生非为生，死则为死。开启之门，联结虚妄，尘归尘，土归土！”
法阵作出回应，显现出青蓝色的光。光芒从地面上袅袅升起，编织，汇聚，一扇流动着强大魔素的传送门在三人面前开启。
“你们两个先进去，施法者必须最后一个跨入传送门。”
“是是，那我们先走一步了。走吧，小鹿乱撞的小艾德~”
“谁小鹿乱喂别推我啊！”
一手插着口袋从头到尾没说过话的艾德被乔伊快速推进了传送门。
“......”
卡修收起瓶子回头看了眼学院大门，带着另一种心思向传送门走去。
2
夜幕沉沉降下，米内斯特伯爵馆的一角吵闹依旧。这是一间石头砌成的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从早响到晚。
铺子的主人名叫罗克?弗尔洛德，镇上的人们更喜欢叫他罗克老爹。这个留着火红络腮胡的敦实老头个子不高，胳膊却比青年人还要粗壮有力。没有学徒，没有助手，老爹一个人窝在铁匠铺敲敲打打，一敲就是一整天。
“打扰了。”
铁匠铺门口，站着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从华贵的穿着和优雅的站姿上，一眼就能看出来人有着顶尖的贵族修养。
“嚯！伯爵老爷亲自造访，这事儿可不常见呢！”
罗克老爹抖动着胡子放下手上的活，语气欢快而洪亮。来访者正是这片米内斯特伯爵领地的主人，谢尔德?米内斯特，也被称为米内斯特十五世。
“说过几遍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叫我谢尔德就行了。”
“哈哈哈习惯了！同一个人要记两种叫法实在太麻烦了！呐，这就是你要的东西。”
老爹抱起屋角的一个大匣子放在伯爵面前的桌上，一边打开匣子一边兴奋地介绍起来。
“七段伸缩剑，极限长度5.7米。每一段剑身的重量与构造都不同，完全按照你的使用习惯量身打造。最前段的剑尖由赫库特之牙熔铸而成，对龙类的杀伤力提高了何止百倍，连地龙的岩鳞都能轻易刺穿哦！”
伯爵一边听着老爹喋喋不休的介绍，一边脱下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了盒子中的剑。
“火龙神的断牙......如此珍贵的东西......”
“哈哈，那次火灾后稍微留了些粉末，这玩意对霍尔曼的龙而言可是灭顶之灾呢！”
“......”
“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对哪个地方不满意吗？”
“不，恰恰相反，太完美了。最初拜托你帮忙打造对龙武器时，完全没想到你会把赫库特之牙也用上。让我不由得担心起自己的能力是否配得上如此贵重的剑......”
“没什么好担心的！算算时间，你收留我和艾德已经有17年了，我却一直没什么能作为回报的，这次正好是个契机。”罗克老爹拿起水壶像喝酒一样猛灌了几口，“我尽力而为，你也尽力而为，剩下的活都交给命运就好了！”
“命运吗......”
谢尔德看着手中崭新的剑，眼神中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显得有些悲观：“的确呢，躲了千百年，终究逃不过米内斯特一族的宿命，看来一切注定要在我这一代清算。”
“所以你才同意把卡修和艾德送到圣淮勒斯去吗，想让他们躲过‘清算’？”
“卡修有更大的使命要去背负，伯爵馆对他而言太过狭小了。而艾德是我恩人的儿子，决不能让他卷入无端的危险中。必要的时候，罗克，我希望你也离开伯爵馆。”
罗克老爹倾过身子刚想反驳，有人敲了敲铁匠铺朝外开着的铁门。
“抱歉打扰了。”
一个穿着得体制服的老管家向屋内低头鞠了一躬，“卡修少爷和艾德先生带着朋友回来了，现在正在客厅休息。”
“我知道了。”
谢尔德点头示意，管家行了个礼后便离开了。
“怎么样，要和我一起去客厅吗？你也有一段日子没见到艾德了吧。”谢尔德将剑放回了匣子中。
“那混小子有什么好见的！有什么事他自己会跑来找我的。不来的话正好说明他一切平安嘛！”
谢尔德微微一笑，合上了匣子。
“这也是宿命的一环吗......”
3
“好厉害！不愧是米内斯特！真是羡慕你和艾德呐~”
乔伊瞪大眼睛环视宽敞奢华的客厅，不吝赞叹之词。
“是吗，我反而比较羡慕你呢。”
卡修双手端着茶杯，姿势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看起来一副纯正的少爷派头。
“平民而已，有什么好羡慕的。哎话说艾德人呢？怎么一进屋子转眼就不见了。”
“艾德的话，十有八九是直奔花园了。”
“花园？”
“嗯，这个时间，艾琳娜基本都在那里。”
“嚯哦，艾琳娜啊。——原来如此。”
乔伊记起了那个女仆，会意一笑：“真是奇妙的关系呐。”
“什么奇妙？”
“就是那种啊，小说里常见到的。贵族少爷、年轻女仆、热情少年，可歌可泣的三角恋爱！”
“没有三角恋爱。”
“高冷的贵族少爷深陷其中却全然不觉！”
“没有深陷其中......”
“抱歉打扰了，卡修少爷。”
谦恭优雅的老管家横插一脚，打断了二人趣味的对话：“老爷正在书房等您。”
“我知道了”
卡修站起身：“那么，失陪一下。”
——
冗长的走廊被整排烛台照得通明，墙上挂着米内斯特历代家主的画像，共有十五幅。画像上的人年龄各异，眼神却骇人地相同。每次走过这些画像，卡修总有一种被监视着的感觉。走廊的尽头便是书房，卡修敲了敲紧闭的门：“我来了，父亲。”
“进来吧。”
卡修应声推开了门，谢尔德正坐在书桌前。放在手边的铁匣子一下就引起了卡修的注意。
“我没记错的话，最早一班天空列车后天才能抵达镇上。你们，已经会使用传送魔法了吗。”
“是的，父亲。”
除了称呼之外，两人的对话完全看不出是父子间的交流。没有尊卑感，也没有亲切感，平淡得犹如初次见到的陌生人——甚至还不如陌生人。对于数月未见的儿子，谢尔德未表现出丝毫欣喜，反而比平时更显得冷淡。
卡修的冰冷仿佛自父亲那里一脉相承：“昨天学会了传送门的使用方法，趁今晚的自由时间测试了一下可行性。”
“结论。”
“只要方法正确，即使刚接触魔法的人也能轻易使用。”
“是吗。学院外的人穷极一生也无法使用的魔法，学院内的人一夜之间便能轻易掌握，圣淮勒斯的知识真是便利得令人感到可怕。”
“不光是知识，还有历史。”
“历史？”
谢尔德隐隐察觉到了卡修这次回家的真正用意。
“学院的图书馆收藏的文献，几乎记录了人类的全部历史，从七千年前的邪龙战争到数个月前的死丘事件。其中包括了您不愿意告诉我的那段历史。”
“......”
见父亲不作回应，卡修决定先发制人：“米内斯特家代代相传的宝物本不止灵媒剑‘金丝雀’，还包含了一副名叫‘鸟笼’的特制手套。十六年前的一场战斗中，手套连同它的主人一同葬身火海。那个人名叫斯派克?米内斯特，是父亲您的......”
“卡修，你有多久没去闭室了？”
“！......”
即使卡修早有觉悟，听到“闭室”这个字眼时心中仍不由得一紧。
“我把你送去圣淮勒斯，不是让你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的。要是真觉得学院生活那么无聊，不如现在就给我回闭室。”
“我认为这并不是无意义的事情，‘鸟笼’的确存在，贸然使用‘金丝雀’与之战斗将处于令人绝望的压倒性劣势，因此有必要调查清楚......”
“那就不要用‘金丝雀’！”
“......”
“米内斯特家代代都是独当一面的佼佼者，失去了一把武器就不知道如何战斗的人，与废物有什么区别。还是说，你在学院里呆了那么久，除了挥舞‘金丝雀’以外什么也不会？”
“我明白了，父亲。”
卡修虽回答得顺从，但宁愿舍弃代代相传的宝物也要埋藏的家族秘密，令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已不能指望从家里能找到什么线索了，不管怎么说，他绝不想再回“闭室”。
“因为你们来得突然，我没有安排下人准备你们的晚餐。”
谢尔德站起身望着昏黑的窗外，对刚回家没多久的儿子下了逐客令。
“明白了，我们也必须赶在熄灯前回学院。那么，告辞了，父亲。”
卡修心领神会地转身离开，没有失落，没有难舍。父子两人的接触冰冷得有些奇异。
“对了，卡修。”
快要踏出门的时候，谢尔德叫住了儿子：“这段时间艾德有什么异样吗？”
“没有，艾德一切正常。”
“知道了，去吧，保持监视。”
“是，父亲。”
卡修关上了房门，表情如平静的湖面般毫无波澜，仿佛湖面下一片空荡荡，什么也不存在。
4
通常来说，晚餐前的准备时间是伯爵馆的仆人们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只有少数人例外，艾琳娜便是其中之一。作为卡修的专属女仆，她的工作是全权负责主人的饮食起居。自从卡修住在学院以后，艾琳娜基本上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虽然她很想参加到其他一般仆人的工作中，但这是等级分明的家规所不允许，甚至是严令禁止的。
由于仆人们的活动范围十分有限，西侧的花园是艾琳娜唯一能打发闲暇时间的地方——这是艾德很早以前就知道的事，因此要在偌大的伯爵馆中找到她并不难。
“艾德？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艾琳娜欣喜中带着些许惊讶。
“呃......”
艾德准备了一大堆的台词，此刻却不知该从哪句开始。索性开门见山，直接递出了手中的盒子：“生日快乐！”
“呀？”艾琳娜略感意外，随即莞尔一笑：“谢谢你艾德，还特意为我准备了礼物。”
“打开看看吧。”
见少女开心地收下了礼物，艾德的紧张感不知不觉消去了大半。
外观朴素的盒子中，藏着一只精致的木雕蝴蝶。纤薄的蝶翼上看得到细腻的纹路，细巧的触角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折断，令人难以相信这是出自一个惯用了重剑的少年之手。
“好漂亮，是艾德你做的？”
“嗯，手脚太笨，做得不够好。不过这是我目前雕得最好的一只了！”
“你还记得呢，我喜欢蝴蝶的事。”
“当然，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就在追蝴蝶，就在这个花园。”
“是啊......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小。”
艾琳娜将木雕托在手心，不禁回想起遥远于10岁时的光景。
“那时你追着蝴蝶，在花园里东奔西走。我以为你想要，就帮你捉了过来，结果......”
“结果我不争气地哭了。”
说到这里，艾琳娜忍不住笑了起来。
“啊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当时有些摸不清头脑.......”
“小孩时候怎么想的，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或许是被蝴蝶吓到了呢。在艾德手里一抖一抖的翅膀，好多胡乱搅动的虫脚，与远远看着她飞翔时的样子完全不同。接近幻想后才发现，幻想本身意外地残酷。”
艾琳娜怜爱地注视着趴在手心的木雕，月晕下素洁的侧脸越发楚楚动人。自己为何会向艾德说这些，她说不上原因。这些话，从没想过要说出来给任何人听。
“我一直不明白，蝴蝶究竟想飞去哪里。她总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仿佛自己也不知道目的地在何方。那样迷茫，又那样自由......和我像极了呢。”
“既然喜欢自由......为什么要当卡修的女仆？”
“艾德，我......”
“你在这里做什么？”
艾琳娜刚想开口，被后方卡修的声音打断。两人急忙回过头，见卡修正站在不远处的矮树丛旁。
“卡修！你在偷听吗！”
艾德气得都快要把背上的剑拔出来了。
“我刚到而已，至于这个家伙，我就不知道了。”
卡修指了指树丛，乔伊乖巧地探出了头。
“啊~那个~我也是刚到，就比卡修早了1秒而已~真的就1秒！”
“卡修少爷！”
还没等艾德发火，艾琳娜已收好了木雕，跑到卡修面前低下了头：“非常抱歉，我并不知道少爷您回来了，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准备......”
“不用了，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这么快？我才刚看到关键......”
乔伊话到嘴边，被艾德瞪了一眼。
“抱歉，学院的公用传送门还有半小时就要关闭了，下次会正式邀请你来的。”
卡修一边说着，一边在花园里东张西望寻找着什么。他走遍花园各个角落，艾琳娜则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令艾德虽感不快却也不好说什么。
“就这里吧。”
卡修站定在一块草皮前，掏出一把匕首，半跪在地上刻起来。
“你在做什么啊？这是！......”
乔伊不解地凑上去看，没看两眼就立刻明白了。
泥地上画了个不大不小的圆，将缺了一角的六芒星包裹在其中。每一角的周围都写满了咒文，唯独缺失的顶角上刻着天平的符号，天平向左倾斜，是规则遗漏的标志。
“这是什么？”
艾德也凑上来看了很久，依旧一头雾水。
“这是传送阵啊，你不觉得和学院门口的那个一模一样嘛！”
经乔伊这么解释，艾德恍然大悟。
“但是没关系吗，我们私自.......”
“没关系，沃克兰老师已经许可了。”
“是吗，那太好了。这样一来往返省去了很多路程呢。”
卡修和乔伊的对话，艾德半懂不懂，只能和艾琳娜一样默不作声地在旁看着。
“好了，完成。”
卡修用短刀挑起传送阵中的一小块泥土，装入了事先准备好的小瓶中。毫无疑问，这和学院提供的“考场7”作用一样，是用来指定传送目的地的。
“哦——原来如此，瓶子里的泥土是这么来的呐。”
“接下来就要打开传送门回去了，艾德、乔伊，你们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东西吗。”
“没有。”
艾德和乔伊异口同声答道。
“那么。”
卡修掏出了另一个瓶子，里面装的是学院公用传送门的泥土。
“你啊，简直就是个药水商人呐，究竟藏了多少小瓶子。”
乔伊不禁苦笑道。
卡修没有回答，举起瓶子开始咏唱咒文，与先前从学院出发时的那一段一模一样。一切异常顺利，经由卡修之手刻画出的法阵，再次打开了绚丽的传送门。
“艾德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临走前，卡修再次向艾德确认道。
“没。”
艾德看了眼艾琳娜，头也不回地跨进了传送门。
“真是不诚实呢。”
乔伊露出与他俊秀面庞不相称的坏笑，向艾琳娜挥手打了个招呼后也跨进了传送门。
“然后，艾琳娜。”
“是。”
卡修将手中的小瓶子递给了艾琳娜，顺带还附了一张小纸条。
“卡修少爷，这是？”
“如你所见，只要举着这个瓶子念出咒文，就能开启通往圣淮勒斯学院的门。咒文写在纸条上了，即使是你也能做得到。”
“这么重要的东西......”
“算是生日礼物吧，不，算是我对你履行的承诺吧。”
“卡修少爷......”
“这个传送阵用树叶盖住，尽量保持完整。父亲知道这件事，没人会干涉你维护传送阵。”
“是......卡修少爷！”
卡修交代完毕，转身走向传送门的时候，被艾琳娜叫住了。
“真是万分抱歉，卡修少爷！我明明是仆人，却总是给主人添麻烦.......”
艾琳娜再次郑重地深深鞠了一躬，手中攥紧了瓶子。
“无妨，流言之类的东西，不用太在意。倒是你，记得多来学院看望艾德。”
卡修少有地开朗一笑，留下深深鞠着躬没有抬起头的艾琳娜，转身一脚踏进了传送门。
5
——
一脚刚踏出传送门，就觉得空气异常地糟糕。本打算趁着天黑悄悄进入艾特拉斯王都，没想到却成了失策。即使离王都远达10公里的乡村，也已被洗劫得一片狼藉，一点灯火也不剩。在一片漆黑中突然亮起的传送门，无疑很容易引起敌人的注意——尤其是那些视力惊人的龙。
米斯雷迅速关闭了传送门，将自己藏入黑暗中。周遭一片死寂，唯独有一片火光照耀着遥远的天际，那正是艾特拉斯王都的位置。
“还是来晚了吗......”
米斯雷喃喃自语道，微弱的月光洒向斗篷里露出的一缕黑发。
——不。
噩渊般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抱以对同类独有的敏锐，邪笑着，亢奋着。
——恰恰相反，这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