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登一边思索一边画着。刚开始想画一幅写实主义风格的,可画着画着,就成了一张绿色与黑色相间的脸庞、专横的眉毛、还有一撮长长的小胡子。最后,布兰登只好把它画成抽象画。一阵疯狂的创作灵感出乎意料地涌了上来,他赶紧马不停蹄地挥洒着画笔。
晚上的事情一幕又一幕地不停在脑海里闪现:野鸭那歇斯底里的叫声;走私者那起伏不定的喘息声;欣喜若狂的警长衣衫不整地闯进犯人候审室……穿着牛仔裤,脸上戴着他妻子的老花眼镜……绞尽脑汁要给走私贩取一个引人瞩目的别名,再三斟酌,终于敲定“沼泽人”这个名称。
外面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虽然很轻,可还是立刻惊动了那三只狗,里奥最先开始狂吠起来,随后玛吉也叫了起来,最后是克莱德那令人害怕的半咆哮声。这并非错误的警报,因为布兰登看见了站在玻璃门外面的玛德琳。她双脚交叉着站在那里,并把双手环抱在胸前,似乎在那里看着他有一会儿了。她看起来虽然疲惫不堪,可那千真万确是她!他对着狗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让它们停下来,然后把门拉开:“你没事吧?”“我吗?”她一边说,一边看着他:他正赤着脚,光着膀子,身上的牛仔裤沾满了厚厚一层油彩,结实的上身到处都是绿色和黑色的颜料,眼睛里充满疑问。屋里混杂着各种气味,油彩的味道,脏衣服的酸臭味,湿漉漉的狗身上的腥臭味,还有地下室的霉味。从他身后传来一个单调的声音,“蓝色松松鸡”,接下来是了一个空洞的声响,好似某人对着空啤酒瓶说话一样。
“你的头发有一半都湿了,”他说道,“你看起来……”她蹲了下来,抚摸着那只摇着尾巴的杂种狗,脸上的笑变得不太自然:“醉醺醺的?希望我没有触动任{可感应器。”“你从哪里穿过来的?”布兰登说完打了一个响指,几条狗立即蹲了下来。
她和他说了。他抿了抿嘴巴,然后摇了摇头。
那个单调的声音又开始说话了……“红胸五子雀”……紧接着是节奏均匀的嘟嘟声,和卡车倒车时发出的声音一样。
“我们现在听的是什么?”“《普吉特湾飞鸟之歌》……”他说完向立体声走去,“我现在就把它关了。”“听着吧。”她说道。
他开始说话,但又只是略带笑容地看着她,似乎想告诉她一件有趣的事情,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其中一幅得意之作……她也不知道这幅画是已经完成了,还是正在画着。两只冰冷的眼睛下面是一撮熟悉的小胡子:“哇!你这画的是什么?”“是一个今天晚上在沼泽里发现的人。”她止住了笑:“你画的人都是你……”“所有这些都是。”他用手在屋里指了一圈,“每发现一个就£赶紧画下来。”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整个屋子:一张加长、加大尺码的床,没有床头板,也没有床尾隔板;床边堆着一摞书;一张与她肩膀同高的桌子和画架;几个装满了水的大罐子;三只狗蜷缩在按照大小排列的三张飞碟形的垫子上;每一块墙边都堆放着半打画布;房子中间吊着一盏灯,灯的阴影处挂着一只驼鹿的剪影。
“双冠鸬鹚”……耳边又传来那机械的声音,随后是一声剌耳的尖叫,好像把钉子从木头上拔出时发出的一样。
布兰登一边给她展示其他堆在浴室旁边的画布,一边吼里呱啦地说,他在哪里抓到了谁,他们说了或者做了什么事情。
“这太让人叹为观止了。”玛德琳说道,蹲在地上,屁股向他那边挪了挪。
“真的吗?”“不仅仅是对你,对任何人都是。可是,既然你有能力把人物画得这么神似,那为什么又要把大部分人都画得那么奇怪呢?”他犹豫了一下,说:“我不想做一个摄像头。”“布兰登,你今天晚上是怎么抓住那个家伙的?”他斜着眼睛看着她,她开始担心起来,难道他已经知道她的意图了吗?“我是说,是因为感应器被触动了,或是他被摄像头拍下来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呢?”“都不是。”“有人出卖消息给你?某个房主?还是某个加拿大人?”他再一次观察她的脸,似乎在努力破解一种他完全不明白的语言:“不是的。”“我只是在找猫头鹰。”他说道。
“猫头鹰?”她笑了起来,“这就是你去那边的原因?”“对的。”她到底醉得有多厉害?她一句话没有说完就卡在那里,这样的她看着有一种柔若无骨的气质。而他也决定这一次连任何一个小小的肢体语言都不放过。
“所以没有任何人向你泄密或者其他的?”“是那些苍鹭和野鸭,”他说道,“野鸭全被吓坏了。嘎嘎嘎地叫她靠在一幅画上,上面似乎是几个举着手的孩子,皮肤的颜色让人有种恍惚的感觉,那姿势好像刚从一个看不见的蹦床上跳起来一样。她转到第二幅画上,然后又扭头看了看那两个蹦起来的孩子:那是一个体形巨大的男孩和一个痩弱的黑头发女孩。“布兰登,你相信有天堂吗?”她突然感觉自己就快要放声大哭了。
“我相信轮回。”她朝他露齿一笑,说:“那么,上辈子得做了什么事情,这辈子才会投胎成你呢?”他顿了一下:“我怀疑我上辈子根本就不是人吧。”他说道,然后开始细数他感觉最亲近的动物……新泽西奶牛、雪鸮、澳大利亚牧羊犬、蓝苍鹭等……直到看见她皱起来的前额和飘忽不定的眼神时,才停了下来。音箱里传来西部云雀那焦虑的歌声,这让他十分后悔刚刚为什么没有把那盘CD关上。
“你为什么不停地打电话给我?”她问道,眼睛盯着另一幅惊人的油画,那是一群长着亚洲人脸孔的鸟儿,“难道你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被我吓跑吗?”“我喜欢你,玛蒂。”“什么样的喜欢?”“什么都喜欢。”她再一次紧盯那些油画,特别注意了一下那副很小、却画着许多生动脸孔的画,里面的人都吃惊地张大嘴巴,似乎都挤在某个货车里面。她一回头,刚好看到他正歪嘴对自己笑着:“即使在我说过让你从我面前消失之后,你还是喜欢我吗?”“我不应该在餐馆里唱那首《黑鸟》的,”他说道,“那真的很愚蠢。”她真的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不,那真的没关系。虽然是有点诡异,但也很甜蜜。布兰登,我想躺一会儿。”了很长时间。于是她又坐了起来,双手交叉放在臀部上,然后向上一拉,准备把上衣脱掉。
“我不擅长……”“要我停下来吗?”她的手在半路上僵住了,衣服刚好脱到肚脐旁边那粉红色的胎记上。
“我擅长不……”“你很棒的。”“我不认为……”“不要吗?”“玛蒂,我床上的表现很差劲。我是说,我……”“你想在地板上?”“不是的,只是……”她脱掉衬衣,把它丢到地板上。
“狐色雀鹀。”立体声再次响起,然后是一声下流的口哨。
她帮他把裤子和内裤从那粗长的大腿和巨大的平足上脱了下来,布兰登尽量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不知是因为太害羞了,还是太害怕了,布兰登完全不敢看她下巴以下的位置。玛德琳哧哧地笑了起来。她爬了回来,靠在他的脑袋边上,伏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西蒙说你要吻我。”他模仿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她把嘴唇用力地覆在他的上面,吮吸着。他也用力地回吻着,但同时还得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牙齿露出来。他想把这一切都烙印在脑里:头发上的烟熏味和嘴里的薄荷香;弓形的脖子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癢,让他想起了某种鸟儿;圆圆的下巴;椭圆形的鼻孔;半闭着的双眼露出的白色缝隙;右边的乳房像个可口的甜薯,左边的略小一些;两只乳房微微向外张着,好像在指着屋里的某件东西一样。
他慢慢地举起手,覆上她的左胸,向右边轻轻地揉搓着,心里惊讶于那滑腻的触感,竟是这般的舒服。这次再也不会突然出现什么壁架,也不用担心什么床头板、或者床边的桌子了。在这令人安心的缓慢动作之下,一切都是如此的飘飘欲仙。
十分钟过后或许是二十分钟、三十分钟之后,正当他想着不能再继续了,否则会伤到她或是自己时,他绝不能错过任何一次细节的感受时……她突然之间,令他惊讶地趴在了他的上面。她几乎是从容不迫地半骑在他身上,让他感受不到一点点重量。原来做爱并不是令人尴尬的胳膊肘、膝盖和牙齿之间的战争啊,原来他只要让她来做所有的动作就好了啊。做爱是如此的简单啊!他看到她纤细的左胳膊肘附近有一颗痣,她把左手放到一边,撑着身体。他看着她渐渐融入其中,那种认真的样子让他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她想让他和丹尼相信自己能够用冥想移动物品,比如说打开音箱,那时的她就是这副认真的模样。声音!她的声音!是布兰登·范德库尔的声音!她那轻轻的呻吟让几只狗再次叫了起来,先是里奥,然后是玛吉,布兰登赶紧又打了个响指。她前倾着身子,轻声细语地在他耳边说,她想让他来动一小会儿。这次没有什么“西蒙说”了,只是一句轻轻的祈求,祈求他动一动……可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最后,她气喘吁吁地告诉他该怎么动,他照做了。随后她全身发出的战栗让他想起那些古老的火箭,它们通常会一直颤抖下去,直到被撕裂成千亿个碎片,才会摆脱地球,砰的一声冲上天空,轻飘飘地遨游在蓝色的地球上。
“玛蒂?”他说道,他再也无法承受这种寂静,“你有没有感觉像在漂浮?”“嗯……啊-“你还记不记得,上学的时候曾经看过那些旧的阿波罗号飞船视频,那个时候……”“布兰登?”她的思绪在两件事情上跳来跳去,一边想着这是她有过的最正常也是最温柔的性爱,一边却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可耻的低潮。
“怎么了?”他答道。
“请你一定、一定要安静。”他没有听出她声音里的蹊跷,也没有看见她那滚到耳边的眼泪。“宇航员。”他低声说道。
“安静!”“只有一句话。你肯定会喜欢的。”“好吧。”“宇航员把脚印永远地留在了月亮上,”他低声说道,“因为再也没有风可以把它们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