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恩予在医院无微不至地照顾安宛颜。
他特意请来了一位护工,寸步不离的看着她。
康明着一身便服来到病室,亲切地说:“宛颜好点了吗?我怕你看到我会紧张,所以下了班换上便衣来看你。”
安宛颜呆呆地低下头不说话。
康明看向简恩予,问道:“这几天怎么样,还是不说话吗?”
“嗯,是啊。她睡了一天,醒来以后一直不说话,眼睛也不看人。”简恩予拿起梳子帮安宛颜梳头发,不小心弄疼了她,安宛颜轻轻吟了一声。
“很疼吗?”简恩予停下来问。
安宛颜扭头看向窗外。
康明扶了扶眼睛问,“你有什么打算?”
“她没事了,身体也渐渐恢复了。我想用自己的方式来告诉她一些事,而不是把她当成病人来对待。”简恩予走过去,他们耳语了些什么,康明拍怕简恩予的肩,冲安宛颜挥挥手,然后出去了。
出院这天,护工阿姨眉开眼笑地帮安宛颜放好热水,让她舒服的洗个澡,认真地擦着她的长发说:“这姑娘多好的头发啊,你要出院了,开心点嘛!”
安宛颜像没有听见一样,脸向窗外,双眼迷离。
护工阿姨叹了叹气:“这姑娘哟,还是这样子。”她把毛巾披在安宛颜肩上,转身去收拾床铺。
简恩予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一只袋子。
“小伙儿回来啦!”护工阿姨扭头看向他,“都收拾好了。”
“谢谢阿姨,出院手续已经办完了。多照看她几个小时有没有耽误您的时间?”简恩予取出钱包。
“不用了,小伙子!工钱已经结算了,这一会儿功夫不算什么。我要赶去别的医院,你好好照顾这姑娘吧。”护工阿姨提起背包跟简恩予互相摆摆手走了。
简恩予走到安宛颜面前轻柔地说:“我买了新的裙子给你,出院嘛,穿上新衣服心情会好很多吧。我帮你换上,然后一起去一个地方。”
安宛颜穿上那裙子对着镜子捋了捋头发。
简恩予打开一个包装精美繁复的小盒子,拿出一把亮闪闪的梳子替她梳理长发。
安宛颜看到镜中的梳子,从简恩予手上接过来,很沉重。仔细一看,纯银打造的。
简恩予俯下身看着她说:“我为你定制的,喜欢吗?”
安宛颜掂着手上冰凉的的银梳,其上是一位神貌安然,姿态飘逸,翩跹起舞的飞天;飞天飘带缭绕,缱绻而下是一方碎瓷镶嵌其中。瓷片上绘制的图案是胭脂红出水莲;洁白的釉面上寥寥数笔,苍拙古朴,雅致旖旎。她伸出手指,抚摸了一下银梳的梳齿,沉实厚顿中带着丝丝凉意。
“喜欢吗?别人认不出来,你一定能认出来这片古瓷残片出自哪一年。”简恩予犹带试探性的笑容看着她。
安宛颜皱着眉咬咬手指,捂着疼痛的咽喉用沙哑而微弱的声音说:“这是……康熙年间的粉彩官窑?”
“嗯!”简恩予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揉着她的头发说:“小丫头你真厉害!现代化的大都市里,能认出这个东西的女孩子几乎绝迹了吧。”
“清代的官窑粉彩,在雍正年间制作最多最精良。你怎么知道这个瓷片是康熙年制的?”
“雍正时期的粉彩瓷器,彩料色泽纯净,洗染技法高超,绘彩花卉多用没骨技法。而这莲花笔法高古朴实,粉彩瓷器的上釉技法是康熙晚年首创,当朝新创这种粉瓷时,用途和式样还有花纹都要有御旨,包括题诗都要经过康熙皇帝批准审查……”安宛颜忽然停下来,揉揉疼痛的喉部,然后垂下手,看向简恩予。
“还有呢?”
“还有……”安宛颜低下头看向那碎瓷片,“康熙朝宫廷的粉彩瓷器传世数量并不多……”安宛颜自从洗胃以后喉咙疼痛难忍,好几天没有说话,此时觉得口干舌燥。她摁住胸口抚了抚,简恩予适时地递来一杯热水给她。
安宛颜喝了一些水后,双手捧着银梳递还给简恩予。
“这是我送给你的。”
“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不会随便送你这样的礼物。”简恩予把银梳握在她手上。“在我们中国,汉民族自古以来送梳子的寓意就是:以梳为礼,结发同心,非你不娶。”
安宛颜把脸侧向一旁,简恩予握紧她的手说:“宛颜,我很认真的,这件事我考虑很久了。我们接下来要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你会知道你以前所不了解的事情,这很重要。”安宛颜转脸盯着简恩予,他把一只手松开抚摸着安宛颜的脸说:“我希望你能心平气和地跟我过去,无论你听到了什么事,你可以悲伤难过,但是不要绝望。”
安宛颜这是第一次听到简恩予郑重其事地叫她“宛颜”。她幽幽地问:“去哪里?”
简恩予重新握紧她的手,说:“佟罗湾美食街。”
安宛颜想抽出手,被简恩予死死抓住,他安抚道:“我知道现在这时候告诉你这件事很残忍,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不能再看着你在一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你相信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C市著名的佟罗湾美食街,是C市某位佟姓房地产商人化用“铜锣湾”这个名字炒作出来的一条商业街。久而久之,其知名度不亚于武汉的户部巷和南京的夫子庙等著名街区。
安宛颜由简恩予牵着,一路摇摇晃晃地来到一家小吃店,名字是:卫小厨子。
卫英捷好似早已等在这里,绕开其他客人把他们带进准备好的包厢里。
“你,”卫英捷端起盛好的粥放在安宛颜面前,“你身体不好,吃点清淡的。我做了清粥小菜,你尝尝。记得你以前有低血糖症,我多做了一份八宝粥,是甜的。”
气氛很凝重。三人坐在一起,面对一桌冒着热气的菜肴,谁也没有动筷子。
简恩予看了卫英捷一眼,端起那碗八宝粥喂给安宛颜,“你吃点吧,我吃完再说。”
安宛颜捧起碗,想到他们会说冬阳的事,味同嚼蜡。
卫英捷始终用一种复杂而怪异的眼神望着自己。安宛颜觉得脑子里一团糟,猜不出所以然来。见他开了一瓶不知道什么酒,自顾自地喝着,时而夹上几片水煮肉片吃着。
直到他脸色潮红,吐吐舌头又喝了些酒,看着安宛颜说:“安宛颜,我跟你一样,从小也没有爸爸。但是也不一样,我记忆里见过他。我很小的时候我爸死了,我被寄养在恩予家。我比他大一岁,和恩舍姐还有恩予一起学习。”
“我们小时候一起参加各种大人之间的聚会。我是在一些聚会上和冬阳认识的,这你应该知道的。”
安宛颜冷眼看着他,感到有只手在用力的揽住她。
她看向简恩予,他接连眨着眼睛好似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你家店,你应该是知道的吧。从去年起,《Me秘密》就不再刊登有关佟罗湾的任何消息。以往总有各种各样的小吃、饰品、衣服等相关信息推荐,后来连宣传广告也没有了。你是《Me秘密》的编辑,咱妈生病以后,你接手了她所有的工作,同时你也负责杂志的校队工作,删除有关佟罗湾的一切消息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因为你不想看到有关卫英捷的一切,也不想他能有立足之地。”
安宛颜垂下睫毛,拿纸巾揩揩唇边,“味道还不错。”她漫不经心地挑挑筷子,看着卫英捷,“可你是怀着什么心情活着?”
卫英捷沉默了一会儿,盛起一碗汤端给安宛颜。安宛颜低头看到他隐藏在长袖T恤里的右手,惊骇得往后一躲,后背触上椅背,不由得一身冷汗。
卫英捷不动声色地把那碗汤放在安宛颜面前的桌子上,然后良久地注视着安宛颜问道:“你知道冬阳她为什么会死吗?”
“她怀了你的孩子。”安宛颜恨恨地说:“是你害死她的!”
卫英捷看了一眼简恩予,猛然间喝尽一瓶酒,酝酿着想要说的话。
简恩予向他递去一个眼神,轻抚着安宛颜的头发说:“宛颜,我知道这件事你很难接受,但这才是事实的真相。”
“安宛颜,你以为那年夏天想要侵犯你的人,是我?”卫英捷像是鼓足了一口气,说道:“不是我。”
安宛颜感到脑袋嗡嗡响。她听见卫英捷接着说:“你以为冬阳跟我在一起,怀了我的孩子自杀?不是,孩子不是我的。”
安宛颜感到一阵一阵难以抑制的眩晕。她腾地站起来,捂着胸口说:“你说谎!”
“我没有。那个说要带我见你的人,是我的一个同学,他叫张勤。他看到你一个人找我,想要欺负你……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是谁。后来你变得沉默寡言,也不来见我了。我和冬阳都以为你遭受到了性侵害,所也不提以前不愉快的事。”
安宛颜觉得腹中翻江倒海。她扶着桌子,肠胃一阵阵地绞痛,让她站不稳,简恩予从后面扶住她,她身体靠着简恩予的那只手直直地往下滑坐在椅子上。
“这事情过去了很久,大约到了我读大二那一年。也就是四年前,冬阳出事的那年夏天,我从学校回来参加同学聚会。你记不记得冬阳给你打电话约你出来见面,说要给你一个惊喜?那时候她穿了跟你一样的衣服,梳起跟你一样的发型来见我,问我她跟你像不像。”卫英捷出左手,使劲捶了一下脑袋,“我见到老同学很开心,喝多了一些,就让冬阳自己去见你。”
“我记得。”安宛颜忧伤地回忆着,“那天冬阳约我去公园,我等了很久她也没有来。”
“在那次的同学聚会上,张勤看见了冬阳,以为那是你就趁我们其他同学一起玩时,跟着她出去了。”卫英捷又打开一瓶酒,咕噜咕噜喝下去很多,接着说:“他以为那是你,一直为之前的事留有缺憾,所以把冬阳带去没有人的地方……”
卫英捷突然停了下来,安宛颜觉得头皮发麻,她当然知道他没有说出来的事指的是什么。第一次亲身经历那种事,安宛颜还不懂那场噩梦意味着什么。后怕是她多年以来难以挣脱的梦魇。
现在,那场噩梦豁然于心,被人敲醒,揭开的不是她的旧伤,而是冬阳的死因。
“冬阳被人**了。那个人就是张勤。”卫英捷掀开右手的长袖,露出缺了中指和小指的右手。
安宛颜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们打了一架,我狠狠地揍了他,失手把他打成重残。冬阳事后起初还是很乐观的,她去狱中看我,还笑着说,就当是跟一个长相还算是周正的男人睡了一觉,让我不要觉得难堪。我们都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怀孕了。”
“骗人!你骗我!”安宛颜胃里难受,她捂着小腹看向简恩予,“这不是真的,是不是?”
一双手抚上她颤抖的肩,简恩予开口说道:“冬阳死后,这件事法院没有公开审判。你应该记得有相关法务人员曾经去你们学校找过你。但是你不在学校里,你在冬阳死后大病一场,被你外婆接回家疗养。正巧咱妈去外地出差,就带上你出去散心。”
安宛颜呆望着他,像是在问:你怎么知道?
简恩予平静地告诉她:“我问过妈妈,你读高三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是她告诉我,你最好的朋友自杀死去了,你因此高烧不退,后来精神也不太好就带你去旅行。差不多一个月以后,你又回到学校上课,比以往更加沉默。没有人再跟你提起冬阳的事。”
“在法院受审时,我跟张勤私下里见过一面。”卫英捷仰头又喝完了一瓶酒,说:“我向他质问你的事,他始终不承认侵犯过你。我没有证据,你人又不在,我们吵得很厉害,又一次大打出手,我打破了他的头,他用凳子砸坏了我的手。他被判无期,我也入狱,这件事就作罢了。”
“安宛颜,我没有想到,你会变成这样。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卫英捷仔细看着安宛颜,用不可置信的神情说:“你还恨我吗?”
安宛颜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眼泪夺眶而出,“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们以前在一起相处时,我何曾骗过你?”
安宛颜觉得四肢无力,颓然地跌坐在地上。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