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宛颜坐在健身器材上面等了一会儿,卫英捷很快出来,不过是开着他的小皮卡出来的。
她愣愣地看过去,卫英捷在车里向她招手。
“发什么愣啊,这女人太凶,把你弄傻啦?快上车。”
安宛颜满腹狐疑地走上车里坐下,卫英捷倒是十分轻松自在。他边哼着小曲边说:“那女人真沉啊,你这把小瘦排骨肯定搞不定她。“
“你什么时候认识艾薇的?你们是不是跟简恩予串通好了来盯着我的?”
“你还真是没变啊,跟以前一样一针见血。”卫英捷摘下手套甩甩手,“恩予叫我调查她,我们就认识了。我刚出狱时没有工作就去做代驾,送过老陈,薇姐受他包养过。”
安宛颜没好气地说:“你现在不一心一意地做你的厨子,还做代驾?”
卫英捷笑了一下扔给她一个U形枕,“你都看出来我们跟恩予串通好了,我怎么能只做一件事!哈哈,你肚子饿的时候我是厨子,你上司醉酒,那我就是代驾咯!”
安宛颜扬起U枕砸向他,“卫英捷,你们想干什么?”
“哇啊,安宛颜,恩予没见过你这样吧。别生气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卫英捷嬉笑着加快了车速。安宛颜大声说:“停车,你再不停车我就跳车了!”
卫英捷一把揪住她的裙子,“年轻人要爱惜生命,不要轻易学冬阳。”
“你——”安宛颜咬着唇坐好,看向窗外。
卫英捷带安宛颜来到河边的草地上,此时城市的夜空中正燃放着绚丽多彩的焰火。
安宛颜想到和简恩予一起看烟花的情形,质问道:“这难道是恩予放的?”
“你怎么变得这么多疑?”卫英捷看着远方的烟花,“他根本不在祖国的土地上,坐下一起看吧。”
安宛颜俯下身脱掉高跟鞋并排坐在卫英捷旁边。
卫英捷看了她一眼,好似漫不经心般地问道:“怎么,你想他?”
安宛颜正想象着旁边坐的人是简恩予,他们身上有相似之处。
“河对岸每年的这几天都会放烟花,因为对面的几家大饭店每年都会有一些公司在那里举行年中欢庆。我之前一人来这里看,今天正好你有空,就带你来了。”
安宛颜瞥了她一眼,道:“谁有空!是你硬拉我来的。”
卫英捷摆摆头,“安宛颜,就你这样的性情,也就只有恩予这一个男人能跟你相得益彰。”
安宛颜想到能相容简恩予的词语——怪胎。再想想这几年新流行的词语,冲卫英捷说道:“你在骂我们都一样奇葩?”
“嗯,是啊!不是吗?不然你说,冬阳死后你是不是没有别的朋友了!所谓自然选择就是一物降一物。有些人,不管是做朋友还是恋人,只有那一个人能与之适应。”
安宛颜看着光彩闪烁的天空,“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忘记冬阳?”
“是啊。”卫英捷叹了口气,“电影《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上映时,你看了没?”
“没有。在学校时看过小说。”
“哎呀,你真是……”卫英捷笑了一下,“那里面包贝尔有句台词:凡是见过了玫瑰,谁还喜欢野草。冬阳就是我的玫瑰。”
卫英捷好似陷入回忆一般。
也是,安宛颜记忆中的冬阳很漂亮,很漂亮。普通女孩子的青春尚在发育,冬阳已经比别人都漂亮了;普通女孩子迷恋着偶像明星时,冬阳已经拍杂志封面了;别人刻苦读书熬夜奋战时,冬阳已经有了很好的选择。
卫英捷看着安宛颜说:“我们都会老,而冬阳活在最美的17岁。”
“你是在说我白活了这么多年?”
“我可没说你。你把自己弄成冬阳的样子,应该说你是这几年才活过来的。”
安宛颜本来喝了些酒,现在吹了些冷风,感到头重脚轻。她靠在身后的一棵树上,听见卫英捷对自己说:“你知道杀死冬阳的是什么吗?”
安宛颜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是她内心的脆弱。我永远记得最初她被侵犯时,她笑着对安慰我说:没有关系,就当是跟一个长得还算是周正的人睡了一觉。可是案件接受法务人员审理时,发现自己有孕的冬阳却悄悄地死去了。安宛颜,你有没有想过冬阳为什么选择在你面前,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死去?”
安宛颜感到身体里翻涌起一阵沉闷的惊恐惶惑,她抚着胸口安静地听着。
“冬阳其实是个很脆弱的孩子。父母离婚后又各自再婚让她内心很不安稳,她总是表现得很大无谓,其实心里怕得要命。她怕任何人看穿内心的恐惧,更怕你我看到她有多么的脆弱。遇到事情的时候,看起来刀枪不入明丽动人的人,最不能接受自己内心的脆弱狼狈,更怕最亲的人看到那个不堪一击的自己。”
卫英捷平静地诉说着,也许是时间真的能抚平很多伤口,安宛颜也并没有感受到莫大的悲伤。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心里仍不免难过,但是真的没有流泪。
“真正的爱人不是与你想看两不厌,各自欢喜。而是在你最脆弱难过,焦灼无助时伸出手来救赎你的人。”卫英捷忽然拍拍安宛颜,“你爱上恩予的时候一定很矛盾吧,你既已不能杀了他,也做不到真的让他身败名裂,最终也不知道有一天该怎么面对真相大白的一切。其实你跟冬阳一样,怕面对真相揭开后的难堪。”
安宛颜怔怔地听着,如醍醐灌顶般恍悟,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好双拳紧握,抵在胸口。
她沉默良久,压抑在心的某些缓情绪在此时得到了一种超脱的释怀。她试探性地问道:“英捷哥,你为什么会跟我说起这些?”
卫英捷擤了一下鼻子,看着自己的右手说:“孔子曾说:未知生,焉知死。你不要老想着冬阳的死因,自责难过。要好好活着爱惜最好的自己。”
果然。安宛颜欠了欠身起来,说:“这些话是恩予教你说给我听的,是不是?”
卫英捷见她起身,于是也站起来,摸着她的头说:“是我说的。”
“那你说,原文是什么?”见他哑口无言,安宛颜说道:“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未知生,焉知死?”
“我真是服了你们,真是天生一对!”卫英捷拽起安宛颜的胳膊,“讲得我口干舌燥,好不容易说服了你,就为这一句古文露陷了。走,陪我回去吃宵夜!”
“我才不去呢。”安宛颜甩开他。
“我做好吃的给你吃。”卫英捷嬉笑着抓住她的胳膊。
安宛颜低头捏着卫英捷的右手说:“英捷哥,我不敢吃你做的食物。”
“为什么?”
“我会时时怀疑你是不是把手指切了来吃。”安宛颜低下头笑了。
卫英捷展开残缺的右手,欣慰地笑道:“嗯,这才是你以前的样子。”
在回家的路上,安宛颜的心理产生了奇妙的变化。
她想象着有一天简恩予亲自点燃一场烟花,他们一起观望。在快要结束的时候,简恩予牵起她的手一起回家。
然而此情此景皆是幻想。安宛颜看向身旁认真开车的卫英捷,感激地说:“英捷哥,谢谢你。”
卫英捷嘴角微扬,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丁姐发了一通脾气又去开会了。
同事小李唉声叹气地跟人抱怨着丁姐的臭脾气。
安宛颜默默听着他们的谩骂声,心里默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丁姐铁着脸回来,觉得大家都在电脑前装模作样,于是开始检查大家的任务。
安宛颜不卑不亢地在桌前核对一份文件。
丁姐扔给她一把零钱,说:“小安,去给我买几听拿铁咖啡回来。到公司最近的那个大超市。”
安宛颜转头看向窗外,烈日炎炎。
她捋捋头发,拿上遮阳伞出了公司。
找到丁姐要的拿铁,安宛颜放进购物篮里挽在胳膊中央。
经过舶来品专区时,安宛颜不经意间看到了陈列柜上摆放的一种牛奶布丁。
简恩予以前经常买这种布丁给她吃。
姜赋谣也常常会拿一些进口牛初乳或是保健药品,掺带着一些布丁拿回家给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拿去吃吧,就当是抵房租了。
安宛颜不自觉地往那个方向走过去。她看到一个身穿黄绿色衬衫的年轻人走过去,顺手拿起一组牛奶布丁。
男生的手悬在空中,与她同时看过来。
安宛颜愣在那里。
经过了三年的时光,简恩予看上去成熟了许多。也许太久不见,他们之间横亘着莫名的距离。不期而遇,也许是另一种隔阂。简恩予像一尊迷人的雕像般望着她,安宛颜忧伤地看向他身后。
他身后有一个气质脱俗的女孩推着购物车走向简恩予,一脸嗔怒地把购物车给他,并且亲昵地拉拉他的耳朵,说道:“你几岁啊,还想吃这个!快放下。”女孩拿过那组布丁摆放回去,拉着简恩予转身道:“妈妈让我们买洁厕剂回去,要买一送一的那种。”
简恩予还在看她。
安宛颜退后一些,逃一般地离开超市。
原来,再度相遇本没有那么美好。
所有的关心,都基于一种莫名的同情。
他一定是担心我过得不好,怕我因此想不开。
他是心怀大爱的好人。
我一直避而不见,他怎么会一直为我停留?
我终究不是个等待爱情之神灵降幅的虔诚教徒,能从深渊里挣扎出来的唯有自救。什么所谓的救赎,不过是垂死挣扎时看到回光返照的死亡之光。
安宛颜心情低落地走在回公司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