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时,大臣窦婴和丞相田蚡为了将军灌夫酒后骂座一事,争论不下闹到皇帝面前。汉武帝决定将此事在朝堂上公开议处。
窦婴先辩解说灌夫曾有大功,不过醉后忘情,触犯丞相,丞相竟挟嫌诬蔑控告,实属不当。田蚡则力陈灌夫的罪恶,说灌夫纵容家属,私交豪猾,居心叵测,应该定罪加刑。两人又争论了好久,毕竟窦婴口才赶不上田蚡,窦婴忍耐不住,恼怒之下转而骂田蚡骄奢无度,贻误国家。田蚡随口答辩道:如今天下安乐太平,为臣幸得皇上恩遇,置田室,备音乐,畜倡优,弄狗马,坐享承平,但却不像窦婴、灌夫,日夜招聚豪猾,秘密会议,腹诽心谤,仰视天,俯画地,睥睨两宫间,喜乱恶治,冀邀大功。臣哪里赶得上他们两人啊,望陛下明察!两人都舌上有刀。汉武帝见他们辩论不休,便环顾群臣,问他们究竟孰是孰非?群臣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发言。
大臣们谁不知道,这二人身份特殊,窦婴是汉武帝的表舅,他的姑姑便是汉武帝的祖母窦太皇太后。田蚡也不是一般人,他是汉武帝的亲舅舅,他的姐姐是汉武帝的母亲王太后。他们都是皇亲国戚,谁又能惹得起呢?只怕一句话没说好,就要人头落地了。所以众大臣没有一个抢先发表评论的。
汉武帝见众人不说话,很不高兴,他鼓励臣下说: 国有国法,你们只管直抒胸臆,以法论断是非。至于言语之间有何不当之处,朕一律不加怪罪。
皇帝虽然这么说,但众大臣还是无人相信,只是沉默。汉武帝急了,他指名让掌管监察、执法之事的御史大夫韩安国发言。
韩安国只好上前叩首,心中却是加紧盘算如何作答。他知道此案错在田蚡,分明是他挟嫌报复,窦婴并无过错。可是如今太皇太后已死,窦婴也失势免官在家,若是据实以答,势必得罪如日中天的田蚡,这是万万不可的。若是当面向着田蚡说话,也不妥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窦婴日后会不会东山再起呢?
韩安国决定双方都不得罪,于是启奏道:窦大人和田丞相其实大可不必为灌夫这样一个武夫而伤了和气。若非要说孰是孰非,那也只是灌夫一人的过错。窦大人说灌夫为国立有大功,只是酒后乱性,不必处死,这话也对。田丞相说灌夫素有劣迹,欺凌百姓,横行无忌,恐怕将来枝比干大,不折必披,此言亦属有理。皇上英明睿智,臣下不敢专断。此事又关及皇上的至亲,臣下以为此乃皇上的家务事,别人怎能过问呢?
韩安国此言一出,众大臣似被点醒,纷纷以皇上家事为由,请皇上明断。
汉武帝默然不答。只有主爵都尉汲黯和内史郑当时仗义执言,相继上奏,为窦婴辩护,请汉武帝宽宥灌夫。田蚡怒目注视着他们,汲黯素来刚直,不肯改口,郑当时则生得胆小,马上言语含糊起来。汉武帝也知道田蚡理屈,不过是碍着太后的面子,才没有斥责田蚡,便拿郑当时泄愤道:你平日常议论别人的长短,今日廷论,却言语含糊、游离不定,你究竟心怀何意,朕一并斩了你才方好哩!郑当时吓得发颤,缩做一团。于是没人敢再说话,保身之道莫过于此。汉武帝拂袖起座,掉头就走,群臣自然散归。
田蚡慢慢地往回走,一出宫门,见韩安国还在前面,便叫他与自己同乘一辆车,还叫着韩安国的字道:长孺,你应与我一同治那秃翁(窦婴年老发秃)为何首鼠两端?韩安国沉吟半晌,方才答道,丞相为何不自谦一点呢?窦大人既然说您的不是,您就应当免冠解印,向皇上致谢道,臣蒙皇上错爱,得以封为宰相,愧难胜任,窦大人所言极是,臣愿免职。如此这么一说,皇上必定很欣赏您的谦让品质,一定会安慰挽留您。窦大人也会自觉惭愧,自叹不如。而如今,人家诋毁您,您也诽谤人家,好像乡村妇孺骂街一样,岂不是自失大体吗?田蚡听了,也觉得自己性急,对韩安国致谢道,争辩的时候口无遮拦,没想到这些。长孺不要怪我呀!
后来,田蚡暗通内线,请自己的姐姐王太后出来做主。汉武帝拗不过王太后,最后窦婴、灌夫还是被处死了,田蚡占尽了上风。不久,田蚡终因作恶多端,惊恐而亡。韩安国由于自己的“ 聪明 ”不仅保住了富贵,毫发无损,还受到了汉武帝的嘉奖,日后又屡有升迁,荣宠日隆。
韩安国是汉初名将,他不仅在平息吴、楚七国叛乱时有功,而且在后来对匈奴的作战中也是重要的将领。他的发迹是在为梁孝王出使朝廷时,因在汉景帝面前替梁孝王辩护而受到了窦太后的赏识。随后虽曾因犯法免官,但由于窦太后的关照,曾一下子从狱中囚徒提升为二千石级的梁国内史。
韩安国知道,封建官场上关系网无处不在,牵一发就可能动其全身,哪怕是一个平日看上去不起眼的小人物,指不定其背后就有盘根错节的大树。在这个事件中,两位主要当事人都是皇亲国戚,更加没法惹。韩安国巧妙地把皮球又踢给了皇帝。结果谁都不得罪,左右逢源。在这方面,汲黯和郑当时就远不如他了。
后来,韩安国对田所说的那一番话,说明他深谙仕途之道,还是个韬晦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