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不需要猜，他心里清楚，如同明镜，照得敞亮，甚至刺眼。
“检查，你写了吗。”
陆离忽而沉默，两耳旁的风似是刮得强烈了些，周遭的声音竟全都被它包含，吞没。
上午一节体育课，在操场上上。
同学们苦不堪言，头顶着毒辣的九月骄阳，不情不愿的奔跑在暗红焦灼的塑胶跑道上。有几位女生受不了，跑跑停停，干脆跟在后面走。体育老师眼尖，把那几个走路的单独揪出来加练，杀鸡儆猴，队伍再无抱怨之声。
陆离跑在队伍的最后，一声不吭。他皮肤白皙，阳光显得他脸庞白里透红，额角汗珠晶亮。跑在前方的女生总会在转弯处偷偷瞟他一眼，接着装作不经意的模样。
“陆离……我觉得……我快不行了……”跑在他前面的少年说，慢慢停下了步伐。
“诶。”
陆离被他拽住胳膊，不能继续往前。
“放手。”
“不放。”
陆离抬高手臂，想要甩开。少年早他一步，松开了束缚。
手臂滑落，少年伏膝垂头呼吸，听声音艰难得要命。
陆离有心留下，不好意思做的太过，只是回身跑步时脚步放的极慢。可没迈几步，身后就传来倒地的声响。
地上躺着的，俨然是那个和陆离唱反调唱得开心的少年。
陆离蹙眉，蹲下身去拍拍他的肩膀。
“唐曦，唐曦。”
唐曦没反应。
陆离亦没反应过来。
“唐曦，你醒醒，”陆离举目，眼睛被太阳光照得生疼，不禁压眉向远处喊道，“老师，老……”
“喂，”唐曦皱眉，腾手扶上陆离的臂膀，“别喊，我没事。”
“你这叫没事？”
“没事。”
唐曦摇摇晃晃的起身，嘴唇苍白。陆离扶他时，他双手冰凉，十指发颤。
“你确定没事？我看你，不像没事的样子。”
唐曦轻快的笑了，“我说没事，你反倒不相信。那我说我快死了，你相不相信？“
陆离打量他一眼，撤回那只扶着他的手臂。
“我信，”他迈开步子，“我信你有病，”继而伸出食指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这里，神志不清。”
唐曦笑开，不去与他争辩。看着他跑远，直至追上大部队，他才掏出餐巾纸，往里啐了一口血。
“怎么了，唐曦。”
老师走近，唐曦擦擦嘴角，“没事。”
“没事就给我滚去跑步！“
唐曦将餐巾纸包好，握在手心，“知道了。”
到了下午，临近放学，班主任亲自找上门来。
“你们俩的检查呢。”
为的，是昨天的那份一千五百字。
陆离不担心自己，温向晨在这方面做得极好。陆离有意让她插手，就插手，这种小事，他不想去管。陆离无意让她插手的，她想插手还没用武之地。
一个电话打完，几句话的事儿，陆离这儿就解决完了。
班主任眼神略带不屑，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唐曦这儿，还需要他继续处理。
陆离深深看唐曦一眼。班主任在他这儿捞到一个闭门坑，那么肯定会想要在唐曦那儿捞回来。他想起他那不寻常的体温，第一次，感到了抱歉。
这天，陆离等他等到了天黑。他出来时瞅见陆离站在车库玩手机一点儿不惊讶。
他说：“你走的时候，我从你眼中看到了愧疚。”
陆离收起手机，丢给他两字。
“有病。”
“我们这样，算是朋友吗？”骑在统一的路线上，唐曦问陆离。
陆离张张嘴，“不知道。”
“那可以一起上下学吗？”
“不知道。”
风吹掀唐曦额前的碎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和全部眉目。
“我啊，”他突然觉得口干，声音透着沙哑，“是真的，快要死了。”
陆离紧急刹车，不敢看他。
“吓到你啦？”
“你怎么可以笑着说出这些话。”
陆离的表情，在街边灯光的交错下昏暗不清。
“因为，”唐曦深吸一口气，“生活，实在是太痛苦了。”
“你难道不想活下去吗？”
“想，我就是太想活，所以才觉得痛苦。”
陆离扭头，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正大面积笼罩在他的心头。
“会，害怕吗？”
唐曦声音颤抖，“害怕，怕死了。”
“但是，能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