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废弃的三皇子府旧址
我自雪色小筑跟着脚印走,恍惚间竟来到了我曾居住过两年之久的地方。在已有些掉漆的朱门外,我听着颜云的哭诉,竟迈不开腿,我不知该以何种模样去面对那段封存在我记忆里的往事。
我有些期待萧苘听到真相时的反应,但在颜云即将道出真相时我还是退缩了。
“颜云,你是我最信任之人,我不愿说出的事情也希望你守口如瓶。当年你向我发誓将那日发生之事烂在肚子里,永不说出,而今你却欲向那人说出。”说话间我手指萧苘,不知怎的突然有些难过,竟哽咽起来,我提高音量来掩饰自己:“是谁借你的胆子!”我不再看颜云,挥挥衣袖,转身离去。颜云没有看到我走出门后的跌跌撞撞,萧苘也没有。
颜云看着许枯霜离去的背影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忠心于小姐,但她更希望小姐过得好。
萧苘听了二人的对话冲到颜云面前,不停摇晃着她的肩膀,“颜云,你快说,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皇上。”颜云含泪回答。
两年前,二月,小雪,三皇子府外。
许枯霜皱着眉头,“苘哥哥,你一定要去边疆打仗吗?”
萧苘摸摸许枯霜的头,宠溺的说到,“是啊,我要保卫我们的国啊,我希望我的枯儿可以永远生活在没有战火硝烟的和平盛世。”
许枯霜嘟嘟嘴,“那你要早些回家啊,我会乖乖的等你的!”
萧苘帮许枯霜掸下披肩上的小雪花,答,“知道了,我会的。”
随后,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枯儿,我爱你,等我回家以十里队伍迎娶你,给你一个家。”
十日后,晴,府内腊梅树下。
许枯霜百无聊赖的趴在石桌上,任由冬日里难得的温暖日光照拂在她的面颊上,有几朵小腊梅花飘下,最终停在了许枯霜修长白皙的手中。
当许枯霜把玩着手里的花瓣时,管家来了。
“许小姐,霖欢公子来了,您看是否请他进来?”
许枯霜突然紧张起来,但还是故作镇定的说,“请,自然要请。”
管家随后退下。
不一会儿,便有一位翩翩公子模样的人走近。来人赤衣墨发,头顶束一白玉冠,骨节分明的双手背向身后,嘴角微微上扬,不同于萧苘张扬的笑,显出一种温文尔雅之态。
许枯霜以笑回之,随后唤来颜云,道:“颜云,把苘哥哥平日里最宝贝的茶拿来给霖欢公子沏上。”
霖欢毫不客气地坐下,“许小姐真是看得起在下了。”
许枯霜继续把玩落花,“那是自然,苘哥哥在意的人我便在意。”
“哈哈!”霖欢笑了起来,露出白玉般的牙齿,与头顶白玉冠相照应,仿佛是入了凡世的谪仙。
霖欢见许枯霜并不笑,顿觉有些落寞,不再多寒暄,直奔主题道:“想必在下今日的来意许小姐是了然于心的吧。”
许枯霜闻言眼里流露出一丝恐惧,仿佛回忆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转瞬间便恢复正常,强装镇定装傻道:“哦?霖欢公子来此难道不止为喝茶?如是要饮酒,恕小女子不能作陪了,还是等苘哥哥回来吧。”说完便做出送客的姿态。
霖欢也不生气,压低声音笑着道,“太子命我来看看你是否已经得手。”
许枯霜突然大笑起来,近乎疯狂:“哈哈哈,他这么快就等不及了?”
霖欢把玩着手指上的玉扳指,道:“枯儿啊,若是我们还能回到孩时快乐的时光多好啊!”
许枯霜嗤之以鼻,“哼,霖欢公子还真是说笑了,不过我倒真是有些后悔。”
霖欢有些惊喜,他抓住许枯霜的手,边笑边说:“真的吗?我知道你和萧苘在一起只是权宜之计,你的意中人一直是我对不对?你会原谅我对不对?”说完仿佛又明白自己不过是自欺欺人,刚刚神采飞扬的眼神颓废起来。
许枯霜冷了脸,用力甩开霖欢的手:“不,你错了,我只是在后悔没有早点发现苘哥哥的好,倒是把那珍贵的孩童时光全数给了你这负心之人。”
霖欢重重的低下头,像是在回忆,等颜云端着茶来才猛然醒来,慢慢开口:“我知道是我不好……”
许枯霜挥挥手让颜云回屋,颜云便知趣的走了。
而后许枯霜重新发声,“不知霖欢公子愧疚的是两年前不救我之事,还是三天前把我送入火坑之事啊,枯儿天生愚钝,还真是不懂。”
霖欢哑口无言,许久之后,“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哼,如果我说我恨你入骨,巴不得你死呢?”
霖欢从靴中抽出匕首交到许枯霜手中,许枯霜失神的望着他,没想到他这么干脆。
随后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竟作势将匕首直直的插入霖欢的手臂,当匕首快要触碰到霖欢的肌肤时却被一小石子打落,身边突然围了一群府中人,都道:
“霖欢公子,你何必再可怜这个女人,她明知道暗道在何处,却一点没有要帮太子爷拿密文的意思,不如杀了她。”
没等许枯霜反应过来便有好几把刀向她刺来,她自幼习武,虽没什么天赋,但贵在刻苦,倒也有几分身手,险险躲开了。
看到这危险一幕,霖欢急了,
“住手!”
可府中奸细已经杀红了眼,根本拦不住。
一炷香的功夫,二人都已伤痕累累,院内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等到颜云听到声响从屋里走出时,只见院内被红色笼罩,堪比地狱,霖欢和许枯霜瘫软的躺在地上,浑身的血不知是他们的还是敌方的。
突然,那濒死的奸细管家使出最后的力气拿着刀冲许枯霜砍了过来,许枯霜看着这一幕,有些颓废的不想再躲,她想这样死了也好,可她没想到,霖欢毫不犹豫的俯身为她挡了这一刀,不多时便没了呼吸。
在霖欢永远的闭上眼之前,他强忍疼痛努力扯出微笑,对许枯霜说:“对不起,枯儿,两年前我太怯懦,无力保护你。”
许枯霜撑着虚弱的身体抱住霖欢,止不住眼泪,她说,“霖欢,我知道的,那时我们都太年少,我不怪你,真的。”
霖欢说,“还有,三日前我真的不知会发生那样的事,如果我知道我是断然不会把你往火坑里带的,相信我,好吗?三日来我没有一日夜里睡好过,我真的很后悔。”说到这里,霖欢紧张的握住许枯霜的手。
许枯霜不停的点头,说,“霖欢,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相信你。”
霖欢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安详的闭上了眼睛。突然,天空中下起了雪,洁白的雪花和血海交错,更显凄凉可怖。许枯霜眼神迷离的望着怀中人。
颜云赶紧跑过去,抱住许枯霜,终是无言。
回忆至此结束。
颜云微眯着双眼,对萧苘说,“皇上,您知道为什么先皇会在您出征回来后突然废黜前太子吗?”萧苘不说话,仍然沉浸在那段与他所知截然不同的故事里。
颜云接着说,“是小姐啊,她在临走前把她搜集来的太子造反的证据交给了先皇,您说小姐她傻不傻,自己受了委屈也是自己扛……”
萧苘先是睁大了眼睛,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随后又疯癫的笑了,嘴里直道:“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突然他夺门而出,向雪色小筑的方向跑去。
萧苘走后,颜云仍傻傻的坐在地上,她呆呆的看向石桌,一头撞了上去,“小姐,我没守住你的秘密辜负了你的信任,也没脸见你了,希望你和皇上能好好生活,一定要幸福。”说完重重的倒下。
雪色小筑内。
我坐在窗旁,痴痴地望向院内鲜艳的红梅。忽然,我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我笑,颜云还是把一切告诉他了吗?
萧苘推门而入,由不得我反抗,他紧紧的抱住了我,然后我感到有一抹冰凉触到了我的唇,他好似觉得还不够,这个吻愈演愈烈,他将带有一丝温热的舌袭入我的口中,我恼羞成怒,一口咬了上去,当我感到血腥味在口中蔓延时他却还不肯放开。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他。
他可怜而愧疚的看着我,说,“枯儿,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嗯?”
我背过身,说,“如果我说不好呢?在别人眼里你是天之骄子,可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废物,我为什么要留在你身边?你倒是说说看!”
他抱住我,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不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的说,“你知道这两年我过得多煎熬吗?我每天都在想你,可是我又必须逼迫自己不去想你,你为何不告诉我当年的真相呢?你真傻。”
我轻蔑的看着他,下了逐客令:“我们如今已无任何关系?我何要告诉你?皇上,回宫吧。”
萧苘无言,推开门走了出去,竟坐在了门槛上,他想多看看她,保护她。
是夜,狂风大作,漫天飞雪
大风把红梅一朵朵吹落,湖面也泛起大大的波纹,月亮也躲了起来,不愿见人。
我看着屋外的大雪,有些担心萧苘的身体吃不消,终是没出息的拿了张毛毯去瞧了瞧他。
我看到他蜷缩着身子坐在门槛上,就像四年前与他相识时候的我一样,我不禁莞尔。正当我想的出神的时候,有一把匕首抵上了我的脖子。我认出了他,是当年逃走的奸细管家。我不吵不闹反而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问,“想干嘛?杀我吗?动手吧,我本也不想活了。”
这时,萧苘醒了过来,他揉揉朦胧的睡眼,在看到我脖子上的匕首时瞬间清醒过来,
说,“你放了她,有什么冲我来。”
奸细邪邪的笑了,说,“好,你现在自尽我就放了她。”
他皱皱眉头,“你说话可当真?”
我怕他真的为我了结了自己,于是狠狠的咬上了奸细的手,奸细十分愤怒,用匕首狠狠的扎了我一刀,萧苘看准时机一刀了结了他的性命。
他把我抱起来,一言不发便往医馆赶,
我虚弱的说:“停下来吧,我活够了,活着真的好累。”
他不理我,继续跑。
我接着说:“苘哥哥,我们坐下吧,我给你讲个故事。你要是不答应我就睡觉了哦。”
萧苘听了这话,只得把我抱着坐在地上。
我强忍疼痛,笑嘻嘻的说,“这样才乖嘛,现在我要开始讲故事咯。”
萧苘淡淡的说了一个嗯。
“从前,有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伙伴,后来她的家庭没落了,那个伙伴不见了踪影。她碰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救了饥寒交迫的她,对她很好很好,没想到她的那位青梅竹马竟是救她那人的好兄弟,你说巧不巧?”
萧苘哽咽,“是啊,好巧。”
“嗯,再后来,她喜欢上了她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要出去打仗了,但他承诺,回来就会娶她为妻,她很高兴。”
我闭上眼,接着说,“可是,他刚去边疆没几天,她的青梅竹马就来找她了,他说要带她出去玩,却把她带进了太子府,后来她找不到他人了。有人把她带进了房间,锁上了门。太子把她按到床上,毁了她的清白。太子竟然威胁她,他说要是他不帮他做事就要把这件事告诉她的救命恩人。”
萧苘心疼的望着我,拳头紧握,终是没有打断我,
“她很害怕,就答应太子了。可是后来,她的青梅竹马为了救她死了,她很难过,也因没了清白的身子没脸见救命恩人,她对救命恩人说了谎,让丫鬟照她编出的谎话把事情讲给她的救命恩人听,让救命恩人对她恨之入骨,随后,她便离开了他。”
萧苘打断了我,说,“后来,她把她搜集到的太子谋反的证据交给了靠得住的人,帮助救命恩人夺得了皇位,再后来,她的救命恩人知道了当年的真相,过来找她,她却装作冷漠的样子,她多傻啊!”
我笑,“是啊,你知道结局是什么吗?结局就是啊,她为救心爱之人死去,她的心爱之人永远不会忘了她的。”
萧苘紧紧的抱住我,“我萧苘今生再不会迎娶他人。”
我如霖欢那般安心的闭上了眼。
后记
当朝皇帝遣散后宫,仅有一子,二十年后退位,只身去往江南,看遍江南四季,却独爱冬日飞雪。
他望着满院红梅,缓缓说:“这冬日傲梅倒是像极了她的性子。”
江南二月雪,故人几时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