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过后，楼榕剑一家拜别皇帝，由皇家马车，送回府上。
一家人都没有说话，有些沉默。
坐在马车上，楼思克有些神情不定，叹了口气。
“怎么了父亲？”楼榕剑问道，“还在想刚才的事？”
“算是吧。”楼思克道。
“不用伤心，父亲，这是好事。”楼榕剑道。
“哎，昨天我遇到了第七宰相姬琼，他也是这么说的。”楼思克道。
“姬琼大人？他怎么了？”
“这个姬琼，果然名不虚传。关于你的事情，他竟然猜得分毫不差。”楼思克道。
昨天傍晚。
出了皇宫大门的楼思克，并不太想回军部。他还在想着皇帝刚才跟他说的话。最让他在意的，还是皇帝要宴请他们一家。楼榕剑今早发生的事情，全城都知道了。那么陛下肯定也知道这件事，陛下对此，到底有什么打算呢？楼思克一面想着，一面慢悠悠的登上马车。待他坐定，随便的往车外一看。
一名身穿青色官袍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相貌俊美，身型修长，留着一头整齐的短发，手里提着几份文件，正从宫内走出来。
青色官袍，乃是最高级别的官袍，三级以上的官员才能穿，这一级别的官员，只有宰相、名誉宰相、宰相团、三位大法官和军部正副大臣，帝国已经多年不设宰相，而大法官和军部大臣都有自己法律系统和军队系统的服装，这里又是宫门口，名誉宰相已是虚职，没有权力，这人必定是从中书院下班的宰相团中的某位大臣。
楼思克认得，此人正是帝国同席大臣，第七宰相，姬琼。
宰相团，乃是皇帝分割宰相权力的产物，由首席大臣、第二大臣以及数位同席大臣组成。首席大臣和第二大臣分率政务院六部六省，而同席大臣对政府没有实际权力，但是上沟通皇帝，中间制衡首席和第二大臣，下监管群臣，统领帝命司、上御史院，参与制定国政，审核诏令，可以说，是帝国最核心的官员。凡是能够参加最小规模的御前会议的，都是帝国的最重要的官员。
由于不设宰相，人们都习惯于把宰相团的成员称之为宰相。姬琼年仅三十六岁，就已经跻身帝国最高级别的官员之一，楼思克也听说过他的资历，那都是非常辉煌的，每一任职务都做出了非同小可的成就，造福百姓，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民间都颇有口碑，深得仙审陛下赏识。此人不仅智计无双，更有一股难得的真诚。官场上虽然不站哪一派，居然也没有哪一派敢动他，也算是古今奇事。
“姬琼大人！”楼思克打开马车门，招手道。
姬琼本来低着头在想事情，听到有人叫唤，抬起头来看，走上几步，道：“原来是楼军部。”
来到楼思克面前，姬琼道：“楼大人，怎么在这里？进宫面圣吗？”
楼思克道：“不瞒你说，我刚刚面圣回来，现在正头痛呢。”
“哦？怎么了？”姬琼问道。
“还请宰相大人上车，我有事要请教大人。”
“不敢不敢。”姬琼一面谦虚，一面就上了马车。
楼思克把门一关，道：“大人，我儿子今天发生的事情，您都知道吧。”
“略有耳闻。”姬琼道。
“哎，大人，人家都说你智计无双，想来，你对我现在的状况，也很了解吧。”
姬琼笑笑，道：“略知一二。”
“陛下刚才召我进宫，让我们一家明天到宫里去参加晚宴。”
“哦？”姬琼笑道，“这是好事啊，大人何必烦恼？”
“宰相大人就别明知故问了。”楼思克道，“明天进宫，是不是好事，我可不敢肯定啊。”
姬琼的脸上浮现出神秘的笑容，道：“楼大人，令郎也在孙礼雅先生门下学习，算起来，也是我的师弟了。”
“是的。”
“楼大人用兵如神，治军严明，为帝国立下汗马功劳，小弟我也是很佩服的。”姬琼道。
“不敢当，不敢当。”楼思克连忙道。
“那么，我就斗胆，说一说我的想法，如何？”
“在下洗耳恭听。”
“要我说，明天进宫，无论陛下给了您或者楼公子什么，那都是好事。”
“此话怎讲？”
“楼公子升任魔法都使，陛下是不会放在心上的，法圣和神宗国主，这两个超级强者，才是陛下关心的。所以，对于楼公子，陛下一定会有赏赐。”
楼思克听闻此言，点点头。
姬琼道：“但是，楼大人，您战功赫赫，楼家是名门望族，权势滔天，次席大臣斐兰彻大人还是您的老丈人，不说别的，光说你们这两个人加在一起，已经是一股不可撼动的势力了吧？”
楼思克叹了口气，道：“是吧。”
“更重要的是，您还是大皇子的支持者。”姬琼道，“楼公子现在为两位超级强者垂青，帝都内各大势力，都抢着要与他结交，这就已经显示出，楼公子的政治力量了。日后楼公子成为一名强者，甚至是超级强者，都不是不可能的。而且，他背后有超级强者支持，我听说今天法圣亲自现身为他出头，说明他深得法圣的喜欢，他这样的力量，跟您，已经可以匹敌。”
“楼家已经够强的了，现在，楼公子才十三岁，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政治能量。您觉得，陛下可以容忍这样的事情吗？”姬琼问道。
“不能。”楼思克道。
“所以，陛下肯定要罚。”姬琼道。
楼思克苦笑道：“姬琼大人，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最关键的就是，明面上，陛下一定要赏赐，而实际上，陛下一定会降下惩罚。既要赏，又要罚，我就是不知道明天到底会怎样。”
“楼大人，你不是说对了吗，”姬琼道，“既要赏，又要罚。”
“那是赏多一些呢，还是罚多一些呢？”楼思克问道。
姬琼摇摇头，道：“大人，你会错我的意思了，陛下不会又赏又罚的，他只会发一道圣谕。”
“什么？”
“一道明面上是赏，实际上是罚的圣谕。”姬琼道。
楼思克没回答，却是陷入了思考。
姬琼看他不得其法，小声道：“楼大人，您的侯爵爵位，是非世袭的吧？”
“是的，怎么了。”
“您原来是世袭伯爵，现在封您为侯爵，本来是赏赐，等您去世了，您的子孙后世依然继承的是伯爵爵位，不是吗？”姬琼道。
“没错，”楼思克道，“这么说，难道……”
“现在的楼伯爵爵位，不是空着吗？”姬琼问道，“老伯爵把爵位传给了你，你现在又是侯爵，老伯爵虽然还在世，可是伯爵爵位并没有回到他的手上。”
“陛下一定会让楼公子承袭伯爵之位，然后把他赶出帝都，到楼家的封地上去，做一个领主，而且陛下一定会让他带着许多赏赐回到封地。”姬琼道，“这样一来，既提升了楼榕剑的地位，又能够远离政治中心，无法对现有的政治格局产生影响。”
楼思克沉默不语。
“这样其实是最好的处理结果了，不是吗？”姬琼道，“若只是赏，您敢接受吗？难道您还嫌楼家的势力，还不够大？”
楼思克叹了口气，道：“如果真是这样，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了，哎，只是楼榕剑还小，这个年纪，就要远离父母，我和夫人，都有些舍不得。”
“如果陛下真的这么做了，那说明陛下还需要你，还信任你。”姬琼道，“如果陛下给你的只是赏赐，侯爵大人，你晚上睡得着觉吗？‘将欲歙之，必固张之①’啊！”
楼思克还是未回答，姬琼却是行了一礼，道：“侯爵大人，言尽于此，我告辞了。”
楼思克醒悟过来，把姬琼送下了马车。
果不其然，今日晚宴过后，仙审陛下叫来楼思克和楼榕剑，虽是温言暖语了一番，最后还是宣读了一份诏令，和姬琼所说分毫不差。即是要楼榕剑继伯爵之位，返回楼家封地，位于帝国东北的德加州，统率州众，还给了楼榕剑许多赏赐，以及德加州的数年免税。虽然诏令还未盖章，仙审也一副“我只是和你商量商量”的口气，但是哪里有楼家父子可以拒绝的余地？
此时，楼榕剑听完楼思克的讲述，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个师兄啊，果然聪明。今天早上他还派人给我传了一句话，就是他跟您说的这一句，‘无论发生什么，一定是好事’，难不成他还怕我想不开么。”
斐米列却道：“你倒想得开了，你小小年纪，就要离开我身边，我怎么舍得。”说罢，眼中闪起泪花，鼻子都红了。
楼榕剑连忙安慰母亲，道：“不碍事的，母亲，你要是想我了，你可以来看我啊，那里还有爷爷奶奶在，他们会照顾好我的。”
一家人一路上有话，这再不谈。
这时，又是一辆马车驶离皇宫，车内坐着的是四皇子和他的夫人、儿子。
“哎，大哥和三哥今天可真够丢人的。”四皇子妃道，“当众争位子，惹得陛下发怒，我都吓坏了。”她年仅五岁的儿子已经躺在她的怀中睡着，她说话也是轻轻地。
四皇子仙康微笑，也是轻声道：“争得好啊，不争哪里有好戏看。”
“你就喜欢这样了，”皇子妃道，“看他们两个争来争去，在陛下面前出丑，我看，八成是你搞的鬼。”
“我？我能搞什么鬼？我只知道整天喝酒赌钱，品尝美食，外出打猎，游山玩水，要不是你管的宽，我还想去泡妞呢。”四皇子笑道。
“你个不正经的，整天搞鬼搞怪，我怎么懂你。”皇子妃道，“你也别装了，我看你见到大哥三哥吵架，开心得很，快说，你到底搞的什么鬼？”
“呵呵，”四皇子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去向我们的太子殿下问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
“母后已经不在了，父皇也多年没举行家宴了，现在这家宴的次席，是不是应该大哥坐？”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仙审陛下坐在床边，宫廷总管伺候着他更衣，准备入寝。
本来，伺候更衣这种事，应该是由贴身男仆来做的，只是宫廷总管伺候仙审已经有六十多年，十几岁时还是一个贴身男仆，现在已经是七十余岁的老人了。仙审陛下还是觉得这个老仆用得顺手，就一直让他身兼二职。
“英李，”仙审陛下说道，“今天的晚餐味道不错啊，是那个新来的厨子做的吗？”
“是的陛下。”宫廷总管英李答道。
“做的那道牛肉，可是让我们的小伯爵，称赞不已啊。”仙审陛下道。
“我会把陛下的表扬，传达给他的。”英李答道。
“嗯，”仙审点了点头，道，“楼思克的这个儿子，很乖巧，很懂事啊，哎，英李，你说，我这么对他，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
英李却不敢回答，只是专注于帮仙审更衣。
“哎，”仙审叹了口气，“他楼思克的儿子倒是懂事了，我的这几个儿子，没一个省心的，老大和老三今天真是给我丢脸。”
“罢了，他们在大臣面前丢脸，也不是头一回了。”仙审道，“你说他们几个，老大和老三天天争权夺利，老四沉迷于声色狗马，不务正业，小时候个个人看着都乖巧，长大了怎么都个样子。”
“陛下，二皇子，不是挺不错的吗。”英李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是啊，也就老二稍微懂点事，”仙审道，“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就是有些不苟言笑，跟他讲两句话，他都搭不上茬。不过他那个儿子仙治，倒是聪明伶俐，讨人喜欢，他倒是知道我今天设宴，是为了安抚楼思克，本来我也没想到让楼思克做次席，发生了这些事，我倒觉得仙治的让楼思克坐次席是最好不过了。”
说话之间，英李已经伺候仙审更衣完毕，出言告退。
仙审挥挥手，让他下去。
英李正准备要离开，仙审却忽然叫住他，道：“刚才那份谕旨，你先别急着发，明天早上，我再改改，给楼小伯爵加点赏赐，别太委屈他了。等我改了以后，你再发给帝命司吧。”
“是。”英李这才关上门，离开了。
注释：
①此句出自《老子》，第三十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