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当他死了吧。
卓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听在洛灵儿耳中，却仿若惊雷炸响，让她娇躯剧颤。
这何其伤人？
对一个思念儿子成疾，近乎病入膏肓的母亲来说，这句话太决绝，太冷酷，太无情了，让她如何承受？
字字诛心！
“我想没有谁会不恨曾狠心遗弃自己的父母。”卓越神情漠然，眼底深处却蕴着哀伤，刻骨、伤怀。
“我没有遗弃他，因为……”
洛灵儿低泣，想要辩解，卓越的话恰好击中了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三十年苦楚，她最怕的，就是儿子会恨她，不肯原谅她。
“即便天大的理由，你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虚空放逐，却无动于衷。”
卓越凝望着她，眸子深沉无比，“所有的理由，都是借口！”
洛灵儿伤心欲绝。
卓越同样心痛，他本不愿让洛灵儿伤心，但面对她时，总是忍不住心底的怨愤，所有的怒火尽皆倾泻而出，涌向洛灵儿。
“你可曾想过，他一个不足满月的幼儿，在冰冷黑暗，充斥着无尽凶险的宇宙中如何生存？”
“你可曾想过，即便他侥幸活了下来，无父无母的他，又过着怎样的生活？”
“你可曾想过，这些年来，他曾遭遇过怎样的困境？”
“你又可曾想象过，他如今的模样？”
卓越凝视低泣的洛灵儿，说出的话如刀般锋利，字字伤人诛心，他的眸子深沉而慑人，令人惊悸，“三十年，你待在这幽静的庭院，而对他来说，这三十年是挣扎求生，是用生命在前行……”
洛灵儿神情剧震，美眸蕴着刻骨的哀伤，呢喃自语：“岳儿，是娘对不起你……”
卓越默然，神情落拓。
庭院外。
洛城亦沉默下来，在天苍域待了十年，他曾仔细研究过卓越的经历，那真的充满了艰辛坎坷，稍有不慎，就可能魂断命丧，说实话，从心底来说，他颇为佩服卓越。
他不知道，如果将自己换成卓越，能否做的如他一般优秀。
“看来对他们，他心底的确存着极深的芥蒂……”洛城眸子闪烁，小声嘀咕道：“有些郁结，唯有发泄过，才能解开啊……”
庭院内，卓越离开，只留下洛灵儿一人。
在距庭院不远处，段灵毓挡住他的路，卓越内心烦躁之极，他眉头皱起，语气不善，“有事？”
“你为何要如此伤她？”
段灵毓蛾眉蹙起，“三十年来，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不堪承受，你为什么还要再重重插上一刀？”
她愤懑无比，大声斥责卓越。
“我如何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教！”卓越瞟了她一眼，冷漠道：“她欠我的，注定要偿还！”
“她什么都不欠你！”
段灵毓愤声道：“她生下你，就是对你最大的恩赐，她不欠你什么，反而是你欠了她生育之情……”
卓越默然，不再言语。
“卓越，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无比冷漠的人，因为年少遭遇不公，你偏激狂躁冷漠，我很理解，也很同情。”
段灵毓清澈的眸子蕴满怒火，“你漠视爹爹，我并不怪你，因为当年他的确有愧于你，可娘什么都不欠你，这三十年来，她活得比谁都辛苦，当年她恨不得代你受过，可面对戒律森严，庞大无比的段家，她一个纤弱女子，能做什么？”
“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段灵毓美眸含泪，“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儿子被无情放逐，却无能为力，当年她甚至留下血泪，当场晕厥……”
“这些年，你再苦再累，可也远远及不上她！”段灵毓愤怒地盯着卓越，“你伤害了一个最爱你的人……”
卓越身形剧震，眼神迷惘。
“她只是一个可怜的母亲。”
段灵毓眼角有清泪低落，“你即便有千种理由，万般借口，也不能这样伤她……”
卓越沉默许久，而后踏步前行，就欲离去，段灵毓横在他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让开！”卓越冷声道。
“你去跟她道歉！”段灵毓眼神执拗。
“道歉？”卓越好似听到了天地间最大的笑话，“我卓越活了三十年，你是第一个敢坦言让我道歉的人。”
他顿了顿，眯起眼睛，冷声道：“你真的以为我会因为那点可怜的血缘之情，会对你一再忍让？”
“你错了，自然就要道歉。”
段灵毓无比执着，“当初在沧澜天域，我就清楚你的内心是一个阴暗冷漠的人，但即便你心中有再多的怨愤，也不能这般伤害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没有错，错的是段家！”段灵毓坚持，不许卓越离去。
卓越冷哼，“不知所谓。”
“你既然不愿认她，那刚才你又是以什么身份跟她说话？”段灵毓眼神执着，掷地有声道：“若是一个陌生人，那你就太过分了，你必须道歉！”
卓越剑眉皱起，眸光变幻莫测，他突然道：“你可知被虚空放逐之后，我又经历了什么？”
段灵毓一怔，对那些事她的确不清楚，她对卓越的事无比好奇，很想去调查清楚，可为了陪伴娘亲，终究走不开，一拖再拖，直至今日，对卓越这些年的经历，依旧很模糊。
“在黑暗的宇宙中漂流了不知多久，我侥幸落入一座小域界，被一处人家收养。”卓越缓缓开口，“他们待我如亲子，年幼之时，我过的很开心、很幸福，可在五岁那年却遭逢大变。”
段灵毓凝神细听，她渴望探索卓越的一切，她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遭遇竟养成他这般冷漠的性格。
“一个神秘强者出现，他如天神般强大，瞬间就摧毁了我的家族，我的数百亲人一夕间死绝。”
卓越昂起头，闭上眼睛，淡淡道：“我的养父母护佑我逃离，却在路上为了保护我被残忍的杀害，而我亦被那个神秘强者攫取了一半的血脉本源之力……”
段灵毓惊呼，她从未想过，卓越还有这般凄惨的经历，她望着卓越，神色变得柔和许多，“后来呢，五岁的你如何活了下来？”
“后来啊……”
卓越睁开眼睛，望着深邃的夜色，“后来有贵人相助，我才侥幸逃得一命……”
卓越神情无比落拓。
“你真可怜……”段灵毓眼神怜惜，他的一生真是多舛、多磨难，从小到大，受尽了苦楚。
“可怜？”
卓越嗤笑，“我卓越不需要任何人可怜，我千辛万苦，活着回到了九霄天域，可不是来让你们可怜的……”
段灵毓一怔，旋即问道：“是谁如何狠心，竟攫取了你的一半血脉本源？”
“你不需要知道。”卓越瞥了她一眼，冷漠道：“你只需要知道，我卓越回来不为其他，只为复仇！”
他绕过惊呆的段灵毓，就欲离去，走了几步，又止身，淡淡道：“今晚我的确偏激了，代我向她说声抱歉。”
话毕，他闪身离去，不过怎么看都有几分狼狈的味道。
段灵毓一怔，嘴角逸出一抹会心的笑，卓越再冷漠桀骜，他也终究不是无情人，对于母亲，他心底恐怕并无多大的恨意，今晚的一切，只是为了发泄。
那些曾经的怨与愤，或许过了今晚，就会彻底烟消云散。
“你太乐观了。”
洛城现身，对段灵毓摇头道：“今晚之事让他心底郁结初解，但有些事不是那么容易被揭过的，他之所以被称为邪帝，就是因为行事诡异，邪气十足，很难让人看透……”
洛城摇头晃脑，感慨叹息，颇有几分“智珠在握”的架势。
段灵毓不由想笑，她无奈摇头，好奇道：“你究竟是谁？为何对卓越这般熟悉？”
“想知道我的身份？”洛城嘿嘿一笑。“偏不告诉你。”
段灵毓无语，瞪了他一眼，转身进入了庭院。
洛城在庭院外停驻片刻，也离开了。
……
湮天岭。
卓越盘坐在一座神山之巅，宛若石化了般，一动不动，他眼神哀伤，蕴着深入骨髓的落拓。
“对不起……”
卓越呢喃，他也不愿如此，他也不想伤害那个可怜女子，可有些话不吐不快，不说出来，他的心结永远都是心结，难以解开。
那个可怜女子，三十年如一日，思念成疾，重病缠身，在见到她纤弱身影的那一刻，卓越的心微微颤栗。
那是他的母亲啊。
若不爱，哪来的恨？
若无希冀渴求，平素冷静到吓人的卓越，又岂会如此失态？
他口口声声不愿认她，心底里却早已认可了她，三十年的想念与折磨，足以融化卓越所有的棱角与坚持。
但他需要时间，那些心结郁积太久，他不可能一下子放开，今晚的倾吐与发泄，就是开了一道口子，让他几乎破开了禁锢自己心灵的囹圄之地，踏出了第一步。
他心底里已然原谅了洛灵儿，但对于段天穹依旧芥蒂极深，这一点段灵毓也清楚，但她并未说什么。
那些隔阂，应该他们父子去解决，男人之间，有他们自己处理事情的方式。
神山之巅，卓越对月盘坐，不动如磐石，静静沉寂，突然，他感觉周身血脉沸腾起来，他心神微动，冰冷的眸子遥望远空，低声道：“卓轻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