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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异乡客栈的一夜

那年我到临县去为一个案件取证,因为事情紧急未与对方派出所联系,所以临到天黑时,已经无法当夜赶回,我只好到镇上去找一家旅店住下,心想明天一早就赶回去。

这是个只有两百来人的小镇,除了车站是一间三层的楼房外,其余全是南方农村典型的砖瓦建筑,车站那间国营的旅店我看过了,脏乱得怕人,墙壁上黑漆漆的,简单地放着一张木床和在地上摆着个水壶。我看得恶心极了,尤其那床上又黑又厚实的被子,我怀疑里面的虱子多得可以组成一个军团。而且这房子窗户坏了,从旁边另一间屋里正飘来阵阵汗味及身上很久未洗澡的恶臭,更讨厌的是阵阵如雷的打鼾声,我几乎可以肯定旁边那个八人间住的是群民工。于是不管那中年妇女如何推荐,说这是这里最好的一间房子,唯一的单间,才八十块一天,这么晚了还可以给你打折,六十就行……

我飞快地逃了出来,去找临街的私人旅店了。

很快我就找到了一间二层楼的院落,这房子看上去挺气派,面东南而立,黑暗坚实的墙体,飞舞着朱红色的木檐,门前是两根直立的圆柱,也是朱红色的,像两颗钢钉牢牢钉在那儿,下面垫着两礅圆石。

我朝挂着“楚夕旅店”招牌的窗户走去。白炽灯的灯光有些昏暗,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头子正在里面抽着旱烟,烟味有些刺鼻,我未及开口,他便说住店吗?我说是。他抖动了一下烟灰。说:“你真好运,那个四人间还没住满,刚好,你可以挤进去。”什么,我一听又要与人同住,这可不行。我说能不能住单间,我可以出高价。老头眼珠瞪了我一眼,道:“你以为我们这是车站旅店么,你先进去看看再说。”接着不由分说带着我打开旁边一间房间的门。“轻声点”,老头对我说。我只好跟着走了进去,一看,确实很清爽,也很干净,里面已经睡了三个人。

接着老头带我出来,对我说:“登记吧,二十元。”我有些感到为难,因为本来这已经足够了,可是我身上却带着重要资料和枪,那都是不能丢失的,于是我一狠心对他道:“给我个单间吧,我出高价。”老头半理不理地说:“没了,没有单间了。”我一看夜色已深,而又不想回车站旅馆,于是对他说:“能不能想想办法!我带有重要物品,不方便住多人间的。”老头瞪了我半天,回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像是破旧的老皇历,翻了翻,然后口中喃喃念了几句,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自言自语道:“行了,今晚她不会来。”接着他手指一捏,忽然又停顿了。“哦,原来另外有人会来。不过……”他看了我一眼,道:“你老实告诉我你身上有没有什么血债。”

我一听有些恼怒道,“我是警察,公安局的出差人员。”接着我把证件给他看了。这就好了。老头这才放心地给我登记了。领我上了二楼的小阁楼,打开房间,一股清香便飘过来,我觉得这两百元钱花得不冤:白纱帐子,白色的床单,被褥也是雪白的;内有一张桌子,上面有一花瓶,瓶中居然有一束鲜花;这张大床也很有特色,涂了紫色的边角,雕了些图案,做工相当精致。更妙的是有一扇窗子,此刻月光正洒了进来。看着我满意的神情,老头高兴地走了,临走对我说:“客人千万不要把这扇窗子关上了,一定要让月光照进来,千万记住了。”老头眼里充满了郑重与警告。“好的,大爷你去吧,我就喜欢开着窗子睡呢。”

老头点点头,刚要转身忽然又转了回来对我说:“如果晚上万一你听见什么声音响动,你千万别出来。”我开始有点烦这老头了,于是道:“我知道了,现在我累极了,马上就想睡,麻烦你出去好不好。”老头眼中马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最后看了我一眼这才走了。

我是真的困了,于是便躺下睡了,可是想到我身上带着的资料及枪,这些都是不能丢的,于是我又爬起来把那扇小窗子关上了,毕竟我已经过了诗情画意的年龄了。

昨天是阴历的七月十四,现在已过子时,因此时间已经到了阴历的七月十五了。

我释然躺下,把枪和资料压在了枕头下面,口鼻中闻着白洁的被褥上传来的淡淡清香,心想今晚上总算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了。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推移,大约是后半夜,我感到好像有什么人在对着我的脸吹热气,痒痒的,很舒服,又很不舒服,于是我惊醒了,我睁着眼睛看着四周,什么也没有。由于我把窗户关上了,所以屋内显得很黑暗,我很清楚地记得刚才的感觉,是有人在对着我的脸吹气,可是现在我却可以肯定这屋内绝对没有人。凭我八年的刑侦经历,我什么没见过,稍有风吹草动,我就能感知对方的位置,可现在我可以肯定这屋内绝对没有人。

难道刚才我是在做梦?可是为什么这感觉会如此清晰!

就在我迷迷糊糊又要睡着之际,耳边忽然传来清楚的哭喊声,我“嗖”地一下坐了起来,把枪握在手中。不错,这次我听得很清楚,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街上传过来,而且离我的房间很近。小孩子的声音越哭越大,好像止不住了。我决定出去看看,把资料随身带好,手里紧握着枪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月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黑得很厉害,但凭我在刑侦工作中练出的眼神,我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至少是百步外的物体。我一步一步向那哭声靠近,终于我清楚地看到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小女孩坐在街道中间正哭着,我慢慢向她靠近,我看清她的脸了,是一张圆圆的、很可爱的脸蛋,上面正挂着晶莹的泪水,我朝她喊了声:“小妹妹,你怎么不回家?在这里哭什么?”她转头看了看我,抽噎着:“妈妈打我,她不要我了。”

哦,原来是个被大人打了跑出来的孩子,我心感虚惊一场,我决定把她送回去。我向她走近,边问她家在哪儿啊。“在那儿。”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正是我住的那间二层楼的小旅店。就在我诧异的一转头间,忽然一道刺眼的白光朝我射来,是一辆急驰而来的“东风”牌大货车。我急忙往旁边一侧扑闪了过去,然后就听一声短促惨叫,那个刚才坐在街道中间哭的白衣小女孩被活活压成肉酱,血肉及白色脑浆溅了一地。接着,那辆“东风”大货车倒是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出于职业本能,我立刻默记了车牌照,云K—886742。

我立刻冲了过去,要将这个险些将我撞死的家伙逮住。车门忽然开了,走下来一个人,这人一张独特的长方脸,眼角有颗痣。怎么会是他,我险些吓得晕过去,这人正是不久前在“严打”中被判枪决,而且是由我亲手执行枪决的犯人,当时他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我一共枪决过三个人,一个是杀过三个人的强奸犯,一个是倒卖枪支及贩卖毒品的走私犯,另一个就是他,据说是在逃多年的杀人犯。这三个人中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出于惯例,我们总会在执行的最后一刹那,问一声,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这时候一般的犯人总会痛哭流涕地说,我对不起谁谁谁,而钢硬点的则说,老子没什么可说的等等,而他则说我是杀过人,你们杀我不冤,可是我杀的不是你们说的那人。一般来说,人到了这时候,说出的话每一句都是他一生中最后的一句话,所以真话的几率占了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可是既然已经判罪了,而他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来,我们只有对他执行了枪决!

那天我枪决完人之后,也觉得有点不舒服,自从三个月前接到又要枪决人的任务之后,我就对政委说’我不干了,可是政委亲自到我家来给我做工作,说这是最后一个,我一想年轻人毕竟下不了手,而且由于其他一些原因,一般是不会让年轻人去的……

枪决完人那天我狠狠喝了三瓶酒才提起神来,可是今天我忽然又看到他,我的精神几乎垮了。

只见他走到那摊血肉旁边看了又看,犹豫了一下,又慌忙地向回跑去,我大叫一声,“站住,郭志刚,你跑不掉的。”他则头也不回地仍旧向车上跑去,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朝天鸣了一枪,他身子顿了顿,还是朝车门上钻了进去,我迟缓了一下,朝着已经发动起来的货车又是一枪,子弹没打中轮胎,却打在了挡板上,我清楚地记得车中枪的位置。

车一转眼开走了,留一股白色的尾烟在空气中飘浮着。

我朝那摊血水走近,可忽然我发现那摊血水不见了。我顿时头皮发麻,忽儿我又想起来,为什么我放了两枪,这么大的声音,而这个镇上却都没人起来看一眼。然后我联想到一件恐怖的事,干我们这行最怕的事,就是被我们枪毙的死刑犯回来找我们了,我们内部同行曾有人发疯住进疯人院,那是在晚年发生的。

我从半瘫软中慢慢走回客店,我去敲那个老头的门,门里发出惊恐欲绝的声音:“求你不要来找我,我不是故意逼死你的,你不是逢十五都不回来,你要去找女儿吗?我给你烧纸币了啊,还请了和尚做法……”

是那个老头的声音,我现在心情极端混乱,也懒得理他,就朝小阁楼上走去,忽然我看见上面人影一动,仿佛是有个白衣少妇走了进去,我又一惊,她进去干吗?我追了上去,打开门一看,里面什么人也没有。我心里越来越发麻,我忽然想到这间屋子更像是女子住的房间,就那花还有那淡淡的香气,还有那些被褥和床,我明白我住的是已经死去的人曾经住过的房间,包括被褥什么都是她用过的,我又气又怒,又惊又恐,忽然很想冲下去把房门踢开,把那老头抓出来狠狠打一顿,可是忽然我又想跑……

我都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是怎么熬过来了,只记得天快亮时,车站来了车,我坐上便走了,也没有再回去找那个老头。回到局里我把资料交了,领导看我精神不好,放我两天假。我便抽空到交警队事故科查了查,果然在三年前的七月十五那天,在临县小镇上深夜撞死一小女孩,司机逃逸,至今未捕获。进而查到另一件事,那天晚上撞死人之后更引起了另一桩命案。原来那个小女孩被她妈打后跑到街道上被车撞死了,婆家便怪罪,那女的也当晚喝毒药死了。她的名字叫林楚夕,那客店就是用她的名字。接着她老公又发疯走失了,现在就只剩下老头一个人守着大间房子了。

我凭着记忆,又到车辆报废场找到了那辆已经报废的车子,车子锈迹斑斑地堆在一堆烂车中间。最令我惊恐的是我在车的挡板上找到了我五四枪打出的枪眼,痕迹还是新的。

当天我又坐长途车到了郭志刚的老家去了解情况,原来郭志刚有个双胞胎弟弟,自小走失了。

至此我怀疑我们枪毙的那个只是压死了一个人的郭志刚,而那个多桩命案在身的杀人犯很可能是他的弟弟,说不定仍在逃逸。

我把情况向上面做了汇报,并提出提前退休,三个月后,我被以特殊原因同意提前退休,其中的原因之一是我说不清两颗子弹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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