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准备了一通宵陈述稿,梁思成到了市政府大楼礼堂门外时,感到一阵眩晕。
进了礼堂会,他感觉会场气氛有些异样。捕捉到阿历山德拉的情绪,有些怪。
会议的第一个议程是听取梁思成陈述。他拿着陈述稿走上讲台,强调保护北京历史文化名城时口吻殷切,“万万不能发生一系列难以纠正的错误!”他发现阿历山德拉有些亢奋,于是说,“我的陈述允许随时被打断,特别是苏联专家老大哥,我可以回答任何问题。”
“梁先生所说的难以纠正的错误指的是什么呢?”阿历山德拉问。
梁思成说:“我指的是行政工作如果全部安置在旧城里的话,就要把现在城内一百三十万居民迁出九十万,让给迁入的政府工作人员及其服务人员。”
阿历山德拉问:“那又怎么样呢?”
“这关系到北京百万人民的工作、居住和交通。百万啊!”梁思成重复,我知道,说出这话需要胆量,但是,我不说,总要有人出来说!沿长安街建设,只能解决政府机关用房总数的五分之一,其他部分仍须另寻地址,而且,大多数政府行政大厦挤在长安街干道一线,无疑会使车辆不断集中在这一带流动,不但流量很不合理,停车不便也会很严重。这就模仿了欧洲建筑习惯的市容,步了欧洲街型交通问题的后尘,将完全破坏北京的中国民族形式的和谐。”
阿历山德拉说,“梁先生的设想是放弃老城,重建新城。我们认为是巨大浪费,贵国的经济现状也不允许。”
“我的方案不但不放弃老城,反而更好地保护了老城。关于经济承受问题,我和陈占祥先生计算了,在城内建造政府办公楼显然是费事,费时,费钱的事。”
梁思成结束了陈述报告,他仍然站在台上没动,等着苏联专家们提问题。
“梁先生的报告很生动!” 阿历山德拉说,“我为梁先生如此爱惜北京城而感动。当初,我们没有把莫斯科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而是进行了改建,我心里也和梁先生一样,舍不得。可没有失就没有得,事实证明,莫斯科改建,结果并不坏啊!红场成为了苏联的政治中心。”
梁思成微微笑了一下:“我很不愿意看见你们把北京天安门当作莫斯科红场的翻版。”
“梁先生认为莫斯科的经验不可取?”
“恕我直言,不可取!”
一个国内专家忍无可忍站起来说,“梁先生,你怎么能这样和苏联老大哥说话?他们无私来帮助我们搞社会主义建设,我们应该尊重他们。他们的建议很实际!我完全赞同!”
一个市领导干部也说:“我倒不赞成梁先生设新行政中心的建议了,一个国家要有一个政治中心,天安门最合适不过了,不能否定天安门作为全国人民向往的政治中心的地位!”
梁思成说,“城市建设和发展怎么和政治搅到一起去了?”
市领导干部说:“这不是单纯的城市建设问题,这就是政治问题!”
一直没说话的专家组组长开口了,“对不起,梁先生,我们事先受到贵国领导人的接见,贵国领导人的意思是,政府机关就应该在城内,别无他选。”
梁思成愣了:“那么,你们的建议是不是代表专家组呢?”
这时,阿历山德拉站了起来:“我们不妨绕开政府机关设在城内还是城外这个问题,也暂且不提北京的城门和城墙不能满足一个现代化国家首都在功能上的要求。单就北京的交通现状来考虑。昨天,就在昨天,我见证了北京的交通是多么的不容乐观,一个年轻的人民公安战士,为了躲让我乘坐的汽车,不幸失去了生命!”阿历山德拉有些激动,“这是惨痛的教训,因为车祸而死,是非常不值得的,因此,我坚持认为,一些非常妨碍交通,同时又毫无意义的建筑,可以考虑拆掉。难道一条生命还不如一个古旧建筑重吗?”
阿历山德拉的话博得了热烈掌声。人们七嘴八舌赞扬苏联专家对中国阶级兄弟的深厚感情。
梁思成说:“阿历山德拉先生,你是建筑学家,你应该能预料得到,如果把北京城当作一个大办公区的话,就算把北京城都毁了,交通问题也不能彻底解决!”
“不必都毁掉,拆了城门和城墙,北京不就四通八达了!”有人说。
梁思成有些愤怒,“这是不负责任的话!没有了城门和城墙,还能叫北京城吗?请问苏联专家,贵国为什么要准备修复斯摩棱斯克城?”斯摩棱斯克是苏联的一座古老城市,有周长七公里的城墙,被誉为“苏联的项链”,毁于二战炮火,战后被复斯。“就算斯摩棱斯克修复了,也是一件假骨董。而躲过炮火的北京城是一件独一无二的文物,你们却主张打碎它!”
“斯摩棱斯克不是真假骨董的问题,那是全苏联人民的爱心!梁先生,你的话会伤害全体苏联人民的!” 阿历山德拉饱含激情说。
阿历山德拉的感情感染了会场,地下指责梁思成的声音不断。梁思成默默走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