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可以说是离槡拖着我往前走的。
走得近了,我感受到那颗心散发出的热量,原来愈来愈高的温度来自于它。这是一颗会跳动的心脏,它剧烈跳动着,发出“咚——咚——咚”的沉闷声响。自那心上,我看见了条条纤细的血脉,血脉之中,有循环流动不止息的血液。
我看离槡,我想说凑那么近你不觉得恶心么?
仿佛感受到了我的视线,离槡也转眼看我。许是读到了我脸上神色,他半咳了一声,声音有些不自然。他正要说什么,只听一阵“窸窣”声响传来,有什么东西跑过来了。
离槡夹带着我,我们一闪身便去到了一个逼仄角落的隐蔽之处。
学着他的样子,我好奇探头,这一探这下差点失声“噗”出来,因我看见了一头粉红毛的小猪,正扭着肥肥的屁屁,摇摇摆摆奔过来。
小猪奔到了那颗硕大的心脏前,放下嘴里的——一缕头发,拱了拱地,发出亲昵的,小猪特有的“嗷嗷”声响。然后,它伸出前爪子,将地上的一缕头发仍向了那不断跳动着的心。
“血祭。”我听得离槡突地轻声说了这么两个字,声音里有难掩的讶然。
血祭?血祭是什么东西?
很快,我就知道血祭是什么东西了。
随着那一缕墨发飘飘荡荡落到了那颗心上,心脏猛然剧烈跳动伸缩起来,比方才激烈了数倍不止。然后,那颗心的中间,裂出了一条缝。
那缝隙越开越大,直到那颗心好似被人为掰做了两半。在那心的中间,静静盘膝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不着寸缕,闭着眼,脸上现出微微的笑来。她面色喜气而红润,却也只是一个魂魄罢了。女人的脸……这不就是我们借宿那户人家,那昏迷不醒的女儿的脸吗?
那一边,那只曾称呼这女人为娘亲的粉红小猪,摇着尾巴,现出极兴奋的模样。小猪开口,叽里咕噜自言自语着什么。
这一边,我不淡定了,离槡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望着颗心,那个魂魄和那只猪,面上现出丝丝为难的神色来,“孟槐竟是已心头血养着他人的魂魄……若强行取了它……”
“会怎么样?”我紧张地问了一句。
离槡拉回视线看我,看着看着,他突然就笑了,笑得我莫名其妙。他说:“不怎么样,无非是让魂魄归体罢了。”
我没听懂。
离槡换了个姿势,让他的面庞完全对着我的。他说:“孟槐养了那女子魂魄于其心头,我若强行收了孟槐,这女子的魂魄便要被永世禁锢了。我先去取了那魂魄,你且在此处等我。”
我看看那一边,又看看离槡;看看离槡,又看看那一边扭着屁屁的小猪,心头五味杂陈。可到头来,却也只憋出一句,“你要快一点。”
离槡笑了一下,“我很快回来。”
望着离槡的背影,我有一丝丝恍惚。方才发生了什么?离槡在向我解释他要做什么?这在以前是没有的。
我该高兴的,不是吗?
我看着离槡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知怎的,脑子里就开始模糊起来,觉得……好似如今的场景似曾相识,好似,也曾有那么一日,他让我等他,我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离我远去,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卷起袖子擦擦眼睛,我竟然哭了,真是哭得好没来由。
我吸吸鼻子站起身,蹲得久,脚麻了。
一起身我就眼前一黑。
通常这种眼前一黑的情况是有来由的,比如说我没站稳,比如说我营养不良。可跟着离槡的这些日子,他别把我养得太好哦。至于站不稳……我确信我站得稳稳。那么……
我脑中百转千回,可其实只过了一瞬。我眼前一黑,继而便是肩膀上一重,脚下一疼,有一双冰冷的手制住了我的身体。
我被身后的那属于女人的冰寒双手压在墙上,我的面颊贴着冷硬的墙壁,我的喉咙被压住,我说不出话来。
我一颗心跳得飞快,半是因为害怕惊惶,半是担心离槡。他知道暗地里有东西跟着我们吗?我被抓住了,下一个会轮到他吗?
我试图转过脸来,我想看见离槡,我想告诉他有危险。可是,我一动,颈间就有一双冷得彻骨的手围拢了上来。纤细的一只手卡着我的脖子,同时,我听见身后响起令我悚然的声音:“婴如,别来无恙啊。还记得我吗?”
是雨姬!
她不是被离槡赶走了吗?她又回来了?还是,她一直都跟着我们?她想做什么?
我既惊且怒,然而下一瞬,我连怒都怒不出来了。头上猛然一痛,我的头发被雨姬一把扯住。发丝牵扯着我的头皮,比拿我的头去撞墙还要痛。
我要哭出来了,扯完了我的头发她真按着我的头去撞墙了!
我的脑袋一定要被撞开花了。我绝望地想着。
我的脑袋确实撞到了墙,我的前额也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坚硬,可是,那坚硬也只是一瞬,坚硬过后,我感觉自己的额头陷进了一团柔软里。
软软的,温温的,热热的,这是什么东西?我头皮愈发麻了。
然后,我感觉自己又被身后那只手提起,如仍一团破棉絮一般,我被她扔了出去。
我的意识有些模糊了,恍恍惚惚间,我觉得四周的墙壁好似在旋转,好似在移动。同时,我在心里暗暗发誓,要是有我奋起的一天,雨姬,我一定要你好看!
眼前陡然一亮,我落在了光影里。
我落在了地上,地上却是软绵绵的一团,除了软软,还有些****。我想爬起来,可稍稍一动,就一个跟头栽了下去。不是我的错觉,确实地动山摇了。
我去找离槡的影,我看见他了,他就在前方,似乎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我的身体开始下陷,我的身体被什么东西吸附住了,我只能半倒在这逼仄的角落里。
我看见雨姬闪身去到了离槡的身边,她一袭紫衣,飘飘然似仙女。她站在离槡的身边,她挡住了他的身形,她在同他说着什么。
离槡本面对了那颗心而立,如今,他转过身来,四顾间,他面上带了肃然神色。然后,他就提步要跟那雨姬走了。
这一刻,我不知心头是个什么感觉,只觉得麻麻的,酸酸的,涩涩的。
离槡的身影渐渐在我眼前消失,地动山摇的感觉愈发强烈了。我听见了猛兽的呼啸声,那声音沉沉,由地底、由四周的墙壁里发出,沉沉闷闷的声音敲击在人心里。
又是一阵地转天旋,我整个身子全然趴在了地上。我那包被了布条的小手指在我眼前,我眼看着它陷进绵软的土里,却拔不出来。
那土地……那土地已不再是土地,有血肉自其间生出,有腥臭的、流动的血,还有森然的白骨。我想,我是在了猛兽的肚子里。
此念一出,周遭的景事就全变了,墙壁变作嵌了肉的白骨,我的身体伏在一团血肉之躯上,有腥热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曾无数次试想过自己的死法,却未曾有这样的方式包括在内,我的见识还是太少了啊!
又是一声猛兽的狂吼,接着,我便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味。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着抖。我听见了呼呼的,的,浓稠的,似流水的声音。有热热的气息扑上我的脸。我看见有如岩浆一般的东西朝我涌来。那东西所过之处,血肉之躯被吞噬,白骨立时化作了“呲呲”白烟。
我是一只没有肉、体的生魂,我也会被那东西腐蚀掉吗?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我该怎么把自己杀死呢?
若要被那可怕的散发着腐臭气息的液体吞噬,我还不如自己让自己死掉。可是,我该怎么让自己死掉呢?
我用尚能动弹的左手麻利地抽出了腰间的软剑。这剑被我雪藏已久,拔出时的锋芒却是不减半分。我以一个笨拙的姿势把剑架在了脖子上,我曾见黑无常面无表情地削掉一只野鬼的头颅,我想,这样或许能杀死我自己。可我又有些犹豫,我如果把自己脑袋削下来了,那万一离槡找不到我了怎么办?
我把剑移下来,碍手碍脚地在胸口比划着。或者我可以试一试刺穿自己的心脏,我曾见离槡多次用这个法子毙掉了许多小鬼的性命。嗯,还是这个死法比较好看。
我对准了就要刺,可是,我发现杀掉自己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怕痛,很怕很怕。我不知从哪只孤魂野鬼处听得,鬼的死法同凡人不一样。凡人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们便是死了。可鬼不一样,即使鬼的心碎成了渣渣,可它们的意识犹存,要待流尽了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鬼才会死去。
我咬了咬唇,把不准自己能否熬过这样一个漫长的过程。
那酸臭的气息愈发近了,我大概猜出了那是什么东西。我既然是在某只兽的肚子里,那么,这八成便是他消化食物的体、液了。
可真够恶心的!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得赶快决定自己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