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惊,离槡轻轻松松就迈步到了大门外,我却无论如何也出不去。面前好似有一堵无形的墙,它完全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拍打,我硬推,那堵无形的墙……纹丝不动。
连离槡眼中也有了诧异。
怎么办?
那一瞬间,我害怕得不敢抬头去看离槡的眼。这一道无形的墙就这么将我同他隔绝了开来。那么轻易,那么无可奈何。我心内翻涌,一时间涌起情绪无数。若是他丢下我自己走了……若是他不管我了……
他真要那么做了也无可厚非,本来就是我厚了脸皮巴着他的……
仿佛还嫌我不够悲惨似的,静止的木门突然动了,大开的两扇门扉渐渐向中间合拢。
门马上就要关了。
离槡立在门的那一边,我站在门的这一边,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视野越来越狭小,没有一点办法。
同开启时一样,那门完完全全合上时也是“吱呀”一声响,还伴随着尘土的飞扬。
四周静得可怕,天地间只剩了我一人,仿佛连空气都干涸了。
说也奇怪,真到了这个时刻,望着眼前紧闭的门扉,我心内竟也没想象中的慌乱。我想,也许大家都是被自己的想象吓死的。我心中不怎么慌乱,就只是空白。那是一种心内空落落的感觉,好似……好似突然间遗失了什么一样。
这时,不远处的草丛中有窸窸窣窣声音响起。草丛连成了片,朦朦胧胧的视线里,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朝这边过来了。那窸窣越来越大,离我越来越近。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时候,我才害怕了。
跑是跑不掉了,我强迫自己面对声音来源的方向。与其逃避,不如直面恐惧,这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紧张地注视着那月下的乱草丛。眨眼间,就有什么东西从草丛里“嗖”地蹿了出来。也正是这个时候,身后一阵巨响,是那木门被人从外面生生撞开的声音。两片门板砸在地上,尘土飞扬间,我有些睁不开眼。
面上拂过带热的气息,熟悉的漂亮眸子又出现在了我面前。那紫眸熠熠生辉,其中隐隐闪着金色的光。
是离槡!
月光将他身后的影子拉得老长,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只能将眼睛瞪大再瞪大,任凭泪水自眼角。
“哭什么?”他带了不悦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脸上湿湿的,我答他曰:“因为眼睛疼。”
“伤到哪里了?我看看。”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瞪眼睛瞪的,一双兔子眼怎么能让他看?
我便扯了嘴角,做出带笑的样子。
我又哭又笑的样子好似震住了离槡。对着我带泪的脸,他有一瞬间的怔忡,“你……”“你”了一个字就没下文了,因他已恢复了常态。他的目光越过我,看向草丛。此刻,草丛外,静静趴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
方才就是这东西在草丛里窸窣乱窜,吓得我泪脸满面吗?泪奔……
许是离槡的视线太有压迫感,小狐狸将自己的小身子锁成了一团,小爪子不安刨着地;它的小小脑袋越压越低,喉间发出小动物特有的“呜呜”哀鸣。我真担心再下去,这狐狸脑袋会埋到地底下去。
“走吧。”终于,离槡放过了它,离槡转头对我道。极自然地,他伸手过来牵我的手,却牵了个空。他的大手自我手心里穿过,轻飘飘地没触到一点实体。我的手掌散去又倏忽聚拢,好似前一刻发生的事只是一场错觉。
离槡脸上的异样被我看进眼里,我心里一酸,此刻方真真切切感受到和他的不同。可是没有办法,我醒来便是这样子了。
脸上的泪已风干,我吸吸鼻子,故作无所谓道:“好多天没吸人气,身体就聚集不起来了。离槡哥哥你要快点带我出去才行啊。”其实,说穿了,我原本就只是一团飘忽散乱的气,因为沾染了生人的气息,这气的稠密程度增强,才渐渐聚成了我如今这副样子。这荒郊野外山林间,气不够我吸,我这才悲剧了。
离槡没有再说什么,他率先走在了前面,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我跟在离槡身后,那小白狐狸则摇摇尾巴跟在我身后。一人一魂一狐,诡异的组合行走在夜间。
重新回到睡觉的厢房,里头的烛火犹亮。烛光盈盈跳跃,好似在欢庆着我们的折回,好似……早知道我们会回头一般。
离槡一声不响便躺上了床。我在床边愣了一愣,踌躇半响也没想出个主意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学他的样子,上床睡觉。
宽大木床上,我与离槡各占一头,谁也看不见谁。
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便愧疚地道了声“对不起”。
离槡翻了个身:“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是我冒冒失失跑进这道观来,如今又害得你不能离开。
离槡“嗤”了一声,好似对我的深情自白极不满意,“可知你为何不能离开?”我说我不知道。这我怎么可能知道?难道因为我不是人?
离槡突然坐起来。
同一时间,我只觉眼前光线骤然暗淡下来,是他欺进了我。
我呆呆躺着不动,任由他的视线久久停驻在我身。
他研判地看着我,紫眸中有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他的发丝垂下来,将将触到我耳际。借着昏黄的火光,我偷看他的眉眼,他俊美的容貌让我屏息。就在我屏息的当口儿,他的大手竟朝我胸口伸了过来……
我我我……这莫不是要对我袭胸?我脑子又空白一片了。
他的手在离我胸口上方一寸处停住了。他的眼里有了些困惑。鬼使神差地,我竟读懂了。
我笑了一下,不知怎地,先前的紧张就一扫而空了。我拍拍胸口道:“不会像刚才那样了,刚才是因为我太害怕了,所以形体聚合不起来。现在不会散掉的,你尽管摸。”额,我在说什么?
我看见他轻笑了一下。他这一笑我便看愣住了,印象中,他极少笑。
他的手真真触到了我的胸口,一触即开。
烛火下,他的大手就在我眼前,我看见他指尖捻了一根细长的白毛。我看得分明,这白毛是从我胸口衣襟里捻出的。
“这是什么东西?”我学着离槡的样子,爬起来坐好,同他脸对着脸。
离槡轻捻着那白毛,若有所思道:“动物的毛发。”
动物的毛发?
我不由看向了床脚蹲着的白狐。雪白的毛发,及它在我身上的一钻一跳……
“难道是因为那只狐狸?”我大惊,声音自然拔高。那狐狸好似被吓到,吱了一声,就更深得往床底躲去。
“有这种可能。那畜生被禁锢在此间道观,你身上带了它的毛发,自然就出不去。”说着,他指尖一弹,只听“呲”一声,那白毛在半空中燃起火,瞬间就烧了个干净。
“那现在可以走了吧?”毛都烧掉了。
“狐类难缠,你身上一旦带了它的气味,一时间难以消散。”
“啊?那我怎么办?”
虽然和他一同坐着,可他看我时,仍旧是居高临下。
我被他那颇具侵略性的视线看得心虚,心虚地垂下眼来。心内想着我是自寻死路才问这个问题呐!眼下的困境分明就是我自己招来的。要是不脚痒入进道观里,要是不手痒去抱那狐狸……
我后悔得要死,爬起来就要去赶白狐狸。都害我那么惨了,竟然还有脸趴我床底下睡觉?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我爬床没爬成,被离槡拉回来了。我下意识回头看他,他的动作就有些小心翼翼。额,看来道观门口那一会儿还真是让他意外到了。
见我看他,他就松了手,顺带送了我两个字,“睡觉。”
“可是……”
“噗”一声,蜡烛被他隔空熄灭,屋内刹那漆黑一片。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我又尝试性地唤了他一声。
他仍是干巴巴的两个字,“睡觉。”
好吧。
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没说完,呜呜,只能委委屈屈睡觉了。
次日清晨醒来,离槡不在屋内。
我开了房门出去,便见院子里,火红树下,有一人在舞剑。他身形飘忽,我完全看不清他的动作。渐渐慢下来,那招式我也是看不懂的。
有一片红枫的叶飘落,那泛了寒光的软剑倏地被掷出,穿透半空中的枫叶,“咚”一声钉在了树上。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离槡拿剑。
“施主,好剑法。”有个声音抢了我要说的话,正是昨夜迎我们进门的老道。
老道士依旧一身破旧的蓝布道袍,银发在风里飘扬。
他在扫落叶。
对着他,离槡淡淡颔首。
那老道一笑,脸上便现出深深沟壑来,“贫道年少时候也曾醉心剑术,如今是不行了……不然的话还可同施主切磋一二……施主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造诣,实属难得。”
离槡扯了下嘴角。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老道的“年纪轻轻”四字用在离槡身上有些不妥。虽然他看上去挺年轻的,撑死了也就三十岁。
在老道转过身扫落叶的当儿,我用口型问离槡:“我们什么时候走?”
他嘴唇未动,我却清楚得在脑中听见了他的声音,“到外面去。半个时辰之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