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点头,“可不是。我死了很多年了,您看我现在过得多好。在地府有吃有喝,再也不会挨饿。”
村长脸上现出畏惧与将信将疑,“你……怎么不去投……投胎?”说这话的时候,他不住朝离槡张望。
如意便笑着掩口道:“我不愿再做人受苦,便向阎王爷讨了这份差事。”
村长看看如意,又心痛地看向自己仍呕血不止的女儿,“既然这样,那阿莲……阿莲也可以不投胎……”
“那可不行!”如意顿时收了笑脸,“行有行规,尤其这阴阳两界的规矩不能乱。”她看一眼阿莲,“村长大叔,这些年,您倒行逆施,和那些鬼怪扯在一起,为的就是强留阿莲在人间。您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其实,这些阴损,这些债都是要人来背的。”
村长倏然张大了眼,“你说什么?”
鬼差如意便叹了口气,“您阳寿未结,地府管不到您。那么,这些债自然就落在阿莲姐姐身上了。”
“胡说!一派胡言!”
如意望向阿莲,声音就柔缓了下来,“阿莲姐姐早该回地府听命了。若早早投胎,说不定这会儿也是个小姑娘了。”看一眼迟疑不定的村长,她又道:“村长大叔,您就让阿莲姐姐早日安息吧。”
村长愣住,他张着嘴,半响发不出一个音来。苍老的脸上又落下泪,“阿莲,我的女儿啊!”
如意就悄悄看了一眼离槡的方向,她似有所顾忌,声音轻飘飘的,“我知道您的打算,靠着吃那些死人,阿莲姐姐尚有半日清醒。可将阿莲姐姐的魂魄锁进那子婴图里头,她就真成行尸走肉了。”她扫一眼木然,“就像那个人一样。”
阿莲总算停止了吐血,她呆呆立着,无一丝人的生息。
如意再接再厉,“或者,您可以自己问一问阿莲姐姐的意思,看她是愿意这样半生不死地活着,还是早早解脱超生了。”
“不行!”村长的态度突然变得强硬,“绝对不能让阿莲知道!阿莲她,我的女儿还不知自己……”
还不知道自己死了吗?那个叫阿莲的小姑娘,披散着发,乱着衣襟,嘴角挂着血,就这般立在风中,确实已经不融于世间了。
如意却是不理会村长的狂乱,她径自来到离槡身边,“祭司大人,可否赐如意您的神药。”
一粒药丸进了阿莲口中,很快,阿莲的眼不再空洞,“我怎么……会在这里?”她茫茫然四顾,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阿莲……”村长艰难喊出了女儿的名字
阿莲转身过来,我发现她的眼睛是极美的。“阿爹?阿爹您怎么了?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阿莲姐姐还记得我吗?”
阿莲向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她神色一怔,“阿花?”
“阿莲姐姐,阿花现在改名叫如意了。”如意,或者是阿花背着手,笑吟吟望着阿莲。
阿莲垂下眸子,脸上的神色便辨不清了。
村长突地几步上前,一双如枯柴般的手握上阿莲纤细的肩,“阿莲,乖,跟爹回家。咱父女两个好好过日子,啊?”说着,拉着她提步就要走。
“爹。”阿莲突然出声,她的声音清悦,在沉寂的夜里便显得突兀。她抬起脸来,脸上已布满了泪,“爹,阿莲已经死了,是吗?”
村长大震,身子晃动,险些栽倒。
阿莲的声音出奇得冷静,“爹,其实,我能感觉到的。每天太阳落下,我就没了记忆。第二日醒来,我身上就沾了血。爹虽然帮女儿料理过,可那血的味道是怎么也洗不尽的呀。”
“阿莲……”
“爹,您不知道吧,有一次我在里衣的夹缝里找见了块寿衣料子。那料子我认得,是虎子哥下葬时候穿的。后来,我偷偷跑去过坟地,虎子哥的坟被人挖了,虎子哥……怎么也找不到了。大家都说虎子哥给是被野狼叼了去,可我知道不是,是我吃了他。”
“阿莲,别说了……”
“虎子哥对我那么好,我从小就想着要做虎子哥的新娘子的。是我吃了他,我有感觉的。”
村长突地老泪纵横,他喊了一声女儿的名字,颓然跪倒在地。
“爹,阿莲好累好累啊……”
临别前,鬼差如意来拜谢离槡。“这次多亏了祭司大人出手相助,要不然这三个不知何日才肯归入地府呢!”
对于如意的道谢,离槡只微点了头,他垂眸拨弄着案几上的八卦石块,沉闷闷得不知在想什么。
同人说话对方不理是件极尴尬的事。同离槡相处久了,我倒是已经练出皮肉粗糙刀枪不入的本事,于是,我开始安慰如意:“那个,他就这脾气,你别放心上哈。”
如意仿佛才看见我一般,美丽的大眼睛一瞬间瞪得老大:“你是谁?”
“我是……”一只生魂。
我话未说完,如意就疼得从怀里摸出个红封小本本,嗖嗖嗖翻得飞快,“没有,里面没有你……”她的声音迟疑,“你不在三界生死簿里……你是从哪儿蹦出来的东西?”
我有些无奈,小鬼差到底是小鬼差,黑白无常大哥可是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本质。算了算了,段数太低也不是你的错。
我在这头叹气,如意在那边大惊,冷不防听得一旁离槡突然说了一句:“她是我的人。”
我:“……”
如意:“……那……那感情好……”
最后的最后,如意带着枫儿、木然和阿莲离开了。枫儿同木然手牵着手,阿莲蹦蹦跳跳跟在偷瞄身后走。
迎接他们的会是新生吗?
“离槡哥哥,有件事情我不明白。”
“?”
“枫儿同木然,这一去,万一不能投胎在一起怎么办?嗯,或许也可以像如意一样混个鬼差当当。”
“你想说什么?”
我就咳了一声,一边摸大白的老虎尾巴,一边偷眼看离槡,“你是故意把枫儿和木然赶出来的吧?你不想让他们住在子婴图里头?”
隔着石头桌案,离槡的视线便投了过来。我……我顿觉压力山大。
“是的。”
“为什么啊?”
他突然转过身来,同我脸对着脸,眼看着眼,“因为,我恍惚间仿佛记得,子婴图是我的东西。”
“啊?”
“其实,你也可以认为我做了件善事。在子婴图内,他们早有一日会消散,倒不如趁早去投胎来得稳妥。”
“……”
一切结束的时候,时辰还不晚,不晚到我靠在老枫树下,一个回笼觉睡醒,天还未亮。
我是抱着大白睡的,大白身上温热又柔软,这一觉,我是睡得极舒服的。可醒来却不见了离槡。
“离槡哥哥?”我便唤了一声,声音带着初醒的黏糊。
其实,这样的情况我已见怪不怪,离槡多半是出门了。双手无意识揉着大白的肚皮,我脑袋昏昏沉沉的,有些难受。抬眼间,朦朦胧胧的,我看见有个人影自那门洞口走了过来。
我心一紧,“谁在哪里?”
“是我。”
是离槡!
随着离槡的走近,我便味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我爬起来,“离槡哥哥,你去吃烤鸡了么?”
他看我一眼,倒是没像往日那般嘲讽我,而是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包袱来。
他抛过来,我险险接住,“是什么?”掂一掂,还挺沉的。
他:“吃的。”
包袱里头是一枚蛋。
双手捧着那硕大的蛋,我想我脸上一定写着嫌弃,“我可以问下这是什么蛋吗?”
离槡敛了一边衣袖,兀自在老树下的石桌上坐下,他说:“凤凰蛋。”
我差点失手把蛋扔出去。
“凤……凤凰蛋?”这……这明显是一枚煮熟了的蛋。
离槡侧头看我,“不喜欢吃?”
我咽了口口水,“这……不是喜不喜欢吃的问题吧,这是凤凰蛋啊,凤凰蛋啊,离槡哥哥我们怎么可以吃凤凰蛋呢?”会遭天谴的啊。
他又转回脸去,“无需担心,那老凤凰已不在了。”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突,不由就朝他左袖瞄去。接着明晃晃的冥烛,他左袖上的凤凰图样栩栩如生,似展翅欲飞。
好吧,我知道了。
垂眸的那一瞬,眼角扫到什么,我“啊”一声就叫了出来,“离槡哥哥你的袖子焦了!”他右边袖口,那突起的一块黑,可不就是被火炙烤的痕迹么?
他一摆手,那一块突起便掩盖在了宽大衣料下。
我:“离槡哥哥,该不会是那只凤凰烧焦了你的衣服吧?”
离槡:“到底吃不吃?”
我:“……要吃的。”
第二日艳阳高照,一大早,我便同离槡走出了这个山中小村庄。出来的时候,路上只三两行人,村民们都去劳作了。
远远地,我似乎看见有一人在我们身后,跟出老远。那人已经不年轻了,佝偻着背,步履蹒跚。
不知鬼差何时会带走他呢?
想到鬼差我脑中就闪过一个念头,“离槡哥哥。”我紧走几步追上他,“离槡哥哥你慢一点,我……我有话跟你说。”
离槡就真的慢了一点。
同离槡并肩行走,他身上那沉默的强大气场令我深感压力大。幸而有变身成小小一只的大白前后奔跑跳跃,这东西又时不时来我腿边蹭蹭。嗯,大白可以减压。
我兀自酝酿着言辞,离槡也不急。
终于,我勇猛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离槡哥哥,那个啥,你总有一天是要离开我的吧。那个时候我怎么办呢?”
“啪”一声脆响,是离槡一脚踩断路边树根的声音,耳边听得他接口了句:“你想说什么?”
我低头看脚尖:“我觉得自己有点废柴,离开了你肯定没自保能力的。”
离槡淡淡“嗯”了一声。
我继续道:“也不能这么说,还是有大白可以靠将靠将的。”
离槡:“那是头畜生。”
大白不知怎得就对“畜生”二字特别敏感,明明已跑出老远,听到离槡说了“畜生”二字,这东西就一瞬间折回。可又不敢靠得离槡太近,这货便爬上前方不远一块山石,对着离槡怒吼嚎叫。
离槡连眼也懒得一抬。
哎,说得也是,大白确实是畜生,必然是不牢靠的。
“所以……”我扭扭捏捏。
“如何?”
“离槡哥哥你说我去谋一份差事肿么样?我看如意做得那鬼差就不错。到时候万一我出了点小岔子你还可以帮我遮掩遮掩……额,这么看我做什么?”
离槡脸上是似笑非笑神色,“想做鬼差?你就这点出息?”
这话说得……
“那啥,其实我觉得做鬼差挺有出息的。”我的声音低下去,“那不然你说我还能做什么?”
离槡停下步子,研判地把我看着。
我我我我在他的注视下就一直没敢抬起头。偏偏大白的吼声又完全成了背景音,我被它吼得心浮气躁。
正懊恼间,我只觉眼前有亮光一闪,眼角瞥见离槡自腰间抽出什么东西,袖手一抬,他就将那东西朝我抛过来。
是一把长剑。
剑身是软剑,可卷起藏在腰间;剑鞘华丽,剑柄上的五色石头流光闪耀。
“这是……要送我的吗?”
离槡:“你想多了。”
我:“……”
离槡迈开步子往前走,立马就同我拉开了距离。他的袍角飞扬,声音响在风中,“不是要寻差事?替我看好了承韵剑,就是天大的差事。”
我:“……”
“放心,定然比你去做那半吊子的鬼差有出息得多。”
我:“……”
离槡的剑说这是一把宝剑,可我最多拿它砍砍柴,劈劈草,赶赶大白。不过,它能隐了剑身,卷起藏在腰间,这一点倒是方便。好吧,那喔就姑且拿你作宝剑供着吧。离槡说这剑叫啥来着?
画中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