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既是帝王,他一个平头百姓自然是没那么容易见着,就更别说什么赏识。所以那天他自宋府前往深山老林,在山林之间阴暗之地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玉面琵琶,他要当着纣王烧死的妖。
人们口口相传的大多是精怪无故伤人,但绝大部分的精怪却是在尽量避免在人类面前暴露身形,玉面琵琶也是这远离人类的精怪之一,因为她深知自古以来人对付妖的手段要比妖对付人的手段狠辣太多,死在人手上的妖也要比死在妖手上的人多得太多。
要不是姜子牙主动找上玉面琵琶,许了足以让她离开山林的好处,玉面琵琶此时还好好的待在她的深山里,又怎么会化了人形跑去什么算命馆砸一个算命老头的场子?
但妖之所以一次又一次的栽在人的手里,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戒心,而是因为人类太会揣测他人心思,太会算计,又太会翻脸不认人。而玉面琵琶,就信了与她好言相商,又对她以礼相待的姜子牙。
精怪不是天生,他们从死物到沾染天地灵气,又从蒙昧拥有心智,便是动辄成百上千年个春秋轮回潜心修行,才能化出人形。他们的修行之途也并非是康庄大道,不是只要时间够长便能达到极致。
瓶颈,是精怪的道行每进一步都必须面对的阻碍,若是跨不过去,道行止步不前,便是定了大限,大限一到就是尘归尘土归土,他们所走的就是这么一条除非到达极致,开始就无法止步的路。
既有生命,活下去的意志便是刻骨铭心。
玉面琵琶在姜子牙找上门来之前想过不少办法来让自己的修为更上一层楼,却没有一个办法让她达成目的,要么是付诸行动却没什么用处,要么是她没有那个能力得到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东西。而姜子牙拿出手来作为报酬的妖丹,玉面琵琶只是看了一眼,便是目不转睛下意识地就屏了呼息。
那妖生前道行必然要高上玉面琵琶不知多少个层次,才能在死后留下如此光华璀璨的妖丹,将灵气凝练到精纯至极,若是能彻底吸收不要说是区区一个瓶颈,就是凭空多出上百年的修为也不是没可能。
没有一个大限将至的妖能不对姜子牙拿出手的妖丹动心,至少玉面琵琶没能。她暗中衡量双方实力,发现若是硬抢自己的胜算不过四成之后,便痛快的答应了姜子牙在那一天的那个时辰,跑去朝歌城南门的算命馆砸他的场子,然后在群众面前当一次被姜子牙识破并且抓获的妖。
说好的戏码本应是姜子牙见着要见的人,玉面琵琶便拿了妖丹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深山里,但所有的一切在姜子牙当众抓住她寸关尺那一刻,主导权就全数落在了姜子牙的手里。
玉面琵琶一开始只当是姜子牙做个样子,虽然因为本能心生戒备却也没有立马挣开,直到姜子牙抓过那方石砚砸了她个头破血流之时,玉面琵琶才骤然发现姜子牙从头到尾所许下的承诺全都是屁。
寸关尺,对于精怪而言若只是被抓住也没什么,但要是抓住这寸关尺之人恰好是个懂得之人,会将自己丹田之内的先天元气灌注进去,那这被抓的精怪便是在劫难逃的命。
玉面琵琶当然不会因为一方石砚头破血流便犹若身死无法反抗,真正的原因分明是在姜子牙砸下石砚的那一瞬间,不由分说不容反抗涌进她寸关尺的,姜子牙的先天元气。
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姜子牙可没觉得自己做的是这么卑劣的事,他好歹是从昆仑仙山下来的人,为民除妖本是责任。至于斩妖之前,可没什么明文规定不准自己说些什么话让这妖帮自己去做些什么事。
不过上面这话也就能信个六、七分。
想他姜子牙在昆仑山上不过是个杂役,虽然接触的东西要比他人想象得更多,但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能放进自己破席子下那个包裹里的东西到底是少得过分。他用了近四十年也就攒了那么一点家当,好东西更是不多,日后指不定就有什么救命的大用,姜子牙又岂能真的给了玉面琵琶。
但玉面琵琶不是什么花花草草既不能说话,也没有能和姜子牙作对的本事。深知这一点的姜子牙当然不会给自己留下后患,他也不想日后从哪里听来一丁点儿他得以见纣王是因为他的设计,所以他抓住玉面琵琶那一瞬间的趁着她的迟疑叫她动弹不得犹若身死,彻底灭杀了她反抗的机会。
可人算不如天算,姜子牙没想到他放开手之前贴在玉面琵琶身上使之动弹不得的那道纸符,会在她化出原形之前就被烧毁,而玉面琵琶在那等痛楚下竟还能死盯着自己爆出那般怨恨的三个字。
姜子牙不确定摘星楼上的纣王是不是从那三个字里揣测出什么来,他甚至因为垂着头连偷眼去看他的神色都做不到,他此时除了干站在这里,也就只能抑制不住的在心中思量若是纣王看出了前因后果……
说来他是没有什么错的,但要说起来,又什么都是错。
姜子牙知道朝堂之上从来不少阴谋诡计,身为帝王纣王自小便是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做过的事也没几件能说得上干净。但这却不能代表纣王就能容得了自己在他面前摆弄这些算计,耍些聪明……即使从头到尾他姜子牙利用了不少人,就只是为了在万人之上的纣王面前凸显一下自己的本事。
若是纣王因此而要降罪于己……
纣王却没等姜子牙在心中细细列出一长串的自救对策就出了声,他道:“姜尚,孤王看你是有真本事,不为国效力难免太过可惜,只是不知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纣王这话分明就是白问。
先不说哪个不要命的东西会当着纣王驳了他的面子,就说姜子牙自开那个算命馆便开始盘算着怎样才能入了这坐拥天下之人的眼,他也不会发神经拒绝这一次自己一番设计搏来的机会。
就见姜子牙起身再行礼,一把老骨头竟似枯木逢春,他高声道:“但有陛下用得着小民的地方,小民自当万死不辞!”
听着这话的纣王大笑出声,道:“既是如此,就封你做下大夫,特授司天监职,随朝侍用。”
“微臣,谢陛下隆恩!”姜子牙跪拜下去以额抵地,被人行过无数次的礼在他这里却是让人看出了十二万分的真。
但纣王转身却像是忘了姜子牙这个人的存在一般,仍旧只顾着玩乐。他招了人伴奏起舞,让六院宫人三宫嫔妃陪坐,美人在怀美酒满杯,一天里倒是有大部分时间都飘然若仙,不辨朝夕。
九尾被纣王拥在怀里,一颦一笑千般风情。纣王抚摸她乌黑的长发,眼前的歌舞看得越来越没滋没味,倒是又想起九尾曾经为他跳过的舞,他叫九尾:“小九。”
“嗯。”
“再舞一曲如何?”
“好。”
九尾曾经说过自己再不起舞,如今纣王说起却又答应得干脆。但没有人会去指明九尾的言行不一致,或者说是没有人有胆子说上九尾一句不是。当初姜梓童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意图行刺纣王,但王宫中流传的“真实”原因却是九尾记恨姜梓童的对她说教,贿赂了费仲弄出了那么一出行刺的戏码,使得姜梓童不得好死。
面对这么一个“蛇蝎美人”,就算九尾的舞再怎么烂,只要纣王捧场,这些嫔妃宫人们便没人敢不给面子。
但有些事总不是那么绝对,九尾一舞完毕,喝彩声到底不是四起。四方欢腾一点死寂,强烈的反差让纣王皱了眉。他看向那数十名不曾喝彩情绪低迷的宫人,问:“你们是哪一宫的人?”
但这些宫人好似没将纣王的问话听进耳里,数十人挺直了身子低垂着头,没有一个人回话。九尾回了纣王身边,目光也跟着落了过去,竟还看见一个熟人。她道:“是中宫的人。”
中宫是姜梓童还活着的时候的住所,九尾入宫以来只去过一次中宫,而此时这些胆敢不回话的人之中,就有那一次奉姜梓童之命,趁着纣王不在九尾身边将九尾“请”去中宫的一个宫人。
九尾记得这个宫人应该是叫做青尘,一个不与世争、淡雅出尘的名字。但现在青尘跪坐在中宫宫人之中,在九尾说完上一句话的时候,青尘的目光瞬间落在她的身上,细心修饰的容颜下是眼见的疲惫,飞红的眼却透出凌厉的恨意来。
纣王将九尾拉进自己怀里,有意无意的将青尘的注意力扯到自己身上,他道:“为何不喝彩?”
青尘见纣王如此护着九尾心下满是愤懑,开口的话也不见尊敬,她厉声道:“王后娘娘陪伴陛下数年,如今却因为诬陷死得冤枉,陛下未曾反省反与妖妃苏妲己夜夜笙歌,奴婢倒是要斗胆问上一句:陛下夜里怎能睡得安稳!”
纣王的脸色因为青尘这一句斥责的话沉了下来,他抚弄着九尾的长发,九尾转头朝他一笑,挑眼间尽是妩媚。纣王这才欢了脸色,道:“姜梓童意图刺杀孤王,为姜桓楚谋取江山,就是灭她满门也不为过,又何来的睡不安稳?”
青尘因为纣王的话瞬间白了脸色,却不是因为恐惧。她看着纣王的动作,瞬间能想到的是他之所以仍旧不知错,是因为被苏妲己蒙蔽得太深。
青尘站起身来,抖着手指向纣王怀中的九尾,咬牙道:“你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就不怕天打雷劈?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冤鬼也能索命,你就不怕早晚有一天要死无葬身之地!”
“我有什么好怕的,”九尾支起身来,漫不经心地端起身前的酒杯,道,“我做的事又何须他人断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