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狐狸歪头睨着纣王,看着他紧抿着唇,神色变幻莫测。她突然觉得在这王宫中无视纣王,其实没比和他相处来得有趣,而且她也有些腻了在每一个人面前做失忆的妲己,虽然她还是照着自己的性子在做事,却没人意识到妲己身躯里真正存在的人是自己。
于是狐狸挑着微眯的眼,对纣王道:“我不是苏妲己,我对你的天下也没什么兴趣。”
纣王眯眼,掩下一闪而逝的惊诧,道:“不是妲己……苏护知道吗?”
狐狸摇头,道:“他只知道苏妲己落了水生了病失了忆,却不知道府上下人救起来的不是自己的女儿。”
“那么你是谁的人,又因为什么顶替了苏妲己?”
“谁的人都不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成了苏妲己。”狐狸回答得漫不经心,让人听不清她的话是有几分真。
纣王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倒是比狐狸妖孽,他突然收了笑,道:“你是谁的人都没关系,只要你能管住自己的好奇心,别让我抓住什么把柄就能好好地在这王宫之中活下去。”
狐狸闻言挑眼去看纣王,虽然不是表露于外,但这人身上此时所能让人感知道的,的确是一览无遗的自信。
狐狸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在纣王审视的目光下镇定自若地点了点头,又道:“但你不能因为你的怀疑而让我过得不自在。”
人类多争端,而最为阴暗、见不得人,必然是权力之争。身处王宫被卷入这其中是可以预见的事,而相比于卷入关于天下的争斗中,在山林间逍遥快活的生活似乎更适合狐狸,可活得太久的狐狸却觉得,过分自由其实是一种悲哀。
狐狸有过很多同伴,可没有一只狐狸与她一般拥有冗长的寿命。它们的一生太短,短到狐狸因为贪玩而间隔十几年才回去时,面对着的是曾经肥沃的土地变得荒芜,成群的狐狸只剩她自己。
四百四十年,狐狸用四十年去寻觅不断消失的同伴的踪迹,然后她明白了,不是随便一只狐狸都拥有如她的一般足以目睹成千上万场同伴死亡、白骨腐朽的漫长生命。
狐狸觉得难受,一次又一次的面对生离死别于她而言太过残忍。
于是后四百年里,无论是山林、断崖、雪原还是城镇,狐狸都没再与同类结伴同行。不能说切断伤感的源头没能让狐狸过得高兴,可独自行过千万条大道或是山径的她,到底会在回首、迈步间觉得,孤独。
相较于一生不过短短十数年的同类,人类能够陪狐狸度过的岁月长得让她欣喜。于是意外的成了妲己,来到王宫后,狐狸突然觉得就这样留下然后看一个人一生的浮华倒也不错。
狐狸接触的人并不多。先不说苏护对于妲己似乎完全是存了利用的心思,摸不准一丝实意真情,只说他的年龄外貌就足够让他出局……狐狸有些嫌弃他是个糟老头子,但她更不能接受的是这个糟老头子已经不会比一只普通狐狸活得更久。而狐狸骨子里又是偏爱于随心所欲,所以受制于人的使唤丫头或是侍卫自然合不了她的意。
除去苏护、使唤丫头和侍卫,狐狸近距离接触过的也只有纣王了。说实话纣王很合狐狸的意,长得不错,年轻,拥有足够的地位,注定了他的一生不会平淡无趣让她觉得没劲。
于是狐狸对纣王道:“就这么说定了,我回昨天的地方去,你给弄张床榻什么的,不需要布置什么不必要的东西。”
对于狐狸的果断纣王显然有些意外,但面对狐狸自顾自提出来的要求却也没有去驳回,他点头应承下来,甚至还问:“除了这些还有些什么?”
“嗯……”狐狸偏头想了片刻,道,“一定不要克扣我的粮食。”
狐狸说这话时表情很认真,认真到纣王没能忍住笑意,他道:“这是肯定的,不过说起来你的要求还真的简单得过分,难道你就没打算在我这里好好为自己谋取一点利益?”
看多了人性的自私,纣王会说出这些话也无可厚非。狐狸瞥了一眼看着自己的纣王,语气不咸不淡却更显鄙夷:“没什么实际用处的东西再好也不关我的事。”
纣王有一瞬间的怔愣,为狐狸的直言与他鲜少见的,人性的率直。
狐狸没有去关注纣王难得的怔愣,她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见纣王似乎也没什么要对自己说的了,便一手撑地打算站起身来离开这里。但长时间的谈话足以致使盘腿坐在地上而毫不自知的她双腿发麻,起不了身。
不受控制地跌坐回去,狐狸低头低低地啐了一声。
回过神来的纣王看见的刚好就是这一幕,他问:“头疼?”随着询问声落,狐狸眼前就多了个人,是纣王。借着纣王环过的腋下的双臂,狐狸借力站起来,回到:“有点儿。腿麻了。”
扶着狐狸的纣王看着狐狸微皱着眉弯腰揉了揉麻木的腿,眼神在她的胸前飘了飘,表情怪异的替狐狸理了理可以说是随意披挂在身上什么都遮不住的长裙,说:“你不考虑穿件里衣?”
迟钝的狐狸怔了怔,才想起人类有着诸多繁琐且无用的礼仪,像她如今这样的装束只会和浪荡两个字划上等号。低叹一声“麻烦”,但人类就是这样,与众不同便有可能被当成异类,准备与人类一起生活好长一段时间的狐狸不得不妥协,她对纣王道:“你叫人帮忙准备吧。”
扶着狐狸的纣王听着这话不禁皱了眉,他听见的话从来都是尊重到惶恐,一时间倒有些不能完全适应狐狸的这种话,以及甚至是带着一点点指使意味的语气,一如初始见着她的时候,即使他身在高位,她看他的眼神也如同处在同一高度,不分尊卑。
“你好像很习惯这样的说话方式。”纣王状似不经意地说了这么一句。
狐狸打量着寿仙宫,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王宫就是王宫,人类就是人类,这些摆设还真是不一般的奢侈,却也是不一般的没用。她听到纣王的话,反问得理所当然:“说话不应该就是这样的方式?”
纣王没有假想过狐狸会有怎样的回答,但狐狸的回答也绝对是出乎他意料。他看过去,第一反应确实是这人说的话毫不做假,是十足十的真。纣王倒是好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朝臣也好,后宫嫔妃也好,他们的话他从来都不会如此纯粹,思绪千回百转,也不一定能彻底弄明白他们的真实意图,当真是有些累人。
狐狸看着若有所思的纣王,道:“你要是没什么事要说我就回去了。”
“我和你一起过去。”
“也对,我好像不认识路。”
“嗯。”纣王想说如果是只是带路的话,随便叫一个人就行,根本就用不着他也跟着过去。但有些事纣王认为没必要去给狐狸解释,也不会去特意解释。
将手搭在狐狸肩上半扶半拥着她出了寝宫,步履缓慢而稳健的纣王突然想起一件事,他道:“既然你不是苏妲己,那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是每一个智慧的生物都会拥有的东西。狐狸虽然是一只狐狸,但她是一只与众不同的狐狸,拥有名字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如果不是此时纣王问起来,她甚至已经不会特意去想那两个,自己说出口来都会觉得生涩的字。
四百四十年,有太长的时间没有人问过狐狸这个问题。
她怔了怔,因为很多年不曾被问过的这个问题。不能否认狐狸不只是有点儿开心,她似叹息般的声音带着欢愉仿若穿透洪荒而来,婉转的音调轻缓却带着古朴的厚重字字清晰,她道:“九尾。”
“九尾?九尾。”纣王低声念了念。狐狸听着,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差点就红了眼。
时至今日,到底还有人会叫她。
纣王并没有注意到九尾的这一点触动,他状似亲昵地将人送到新殿并没有马上就回寿仙宫,想要睡一个回笼觉的九尾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所传递的意思非常明显,就只差开口去下逐客令。
但纣王对此却视而不见,甚至回了一个可以说是温情脉脉的眼神,他道:“你应该饿了吧,”不待九尾回答他又自顾自地招来侍女,道:“传膳。”
现在已经临近正午,九尾想起自己昨夜醉酒,直到现在还真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而一大早就把自己叫醒然后问东问西的的纣王,应该也是滴水未进,这样一想她也就没有出声阻止。
“说起来,你今天不用去上早朝?”王宫里的食物做得很精致,九尾却没有因为它的精致而更为慎重的对待它们,倒是吃到一半想起这么一件事来,九尾记得这是人类帝王必须要做的事情。
“春宵苦短,美人在怀,我怎么会舍得让美人在龙塌之上独自安睡?”纣王的语气突如昨日朝堂之上的轻佻,九尾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挑眼看过去,席坐在自己对面的的确是个好美色不顾朝政的人。
纣王直视着九尾,然后伸手揩掉她嘴边的食物残渣,手指在她唇边流连不去。
九尾突然明白了些什么,毫无预兆地挑眼笑了开来,道:“陛下说的极是。”
周遭是低眉顺眼的宫人,不论主子们说着怎样的话都保持恭顺的姿态,做着自己应当做的事,的确是将“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不的不看”融进了骨子里。
但这里是王宫,人多嘴杂,从来都不存在不会被透露出去的事。
九尾对于这座恢宏大气的王宫中,有多少人在暗地里交换着各色八卦,从来都不上心。但有时候不是你不去听就听不到,何况是心血来潮便喜欢独身一人四处走动的九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