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回来的守城兵见姬昌在场吓了一跳,连忙跪倒在地:“卑职参见陛下!”
姬昌示意免礼,然后问:“没找到人?”
守城兵既然是只身一人回来,找没找到人自是一目了然。然而姬昌既然问了,守城兵当然不可能不答,他道:“回陛下话,武吉的家里只有他的老母在,卑职问过,说是武吉自昨天出了城,就没再回来过。”
周遭的百姓在姬昌和守城兵说话的时候就自发的安静下来,再加上守城兵说话的声音够大,基本上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回话,然后讨论之声四起,细听之下也就是那些言论:
“他不是畏罪潜逃吧?”
“武吉最孝敬他老娘,要是畏罪潜逃他老娘咋办?”
“活到临头肯定是自己的命更重要,再说他娘那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他这么做也不是没可能!”
“……”
姬昌坐的地方隔着百姓不远,越来越大的讨论声吵得他头疼,但这件事既然不能按照原定的解决,而他现在又正好在这里,当然不可能提腿就走,总是要拿出个就解决方案出来才行。
姬昌示意周围人安静,然后掐着指头算了一下,道:“不用找了,武吉已经死了。”
世人皆知姬昌擅于卜卦,于是在他掐指的时候,周围的人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指头,像是那几根枯柴能在下一刻变出花来。姬昌当然不会变出花,但他出口的话却也足够让人惊奇,有人惊呼道:“死了?”
“不会吧,那么一个大活人……我昨天看见他的时候还没觉得有啥不对啊。”
“陛下都这样说了,还能有错吗?”
这句不知道从谁口中说出的话让现场静了一静,然后他们想起这话的确是出自姬昌之口,当然没有错的可能。这样一来热闹也看不成了,在姬昌起身离开之后,将城门口挤了个水泄不通的人群很快就散了个干净。
姬昌坐在步辇之上,散宜生走在姬昌身侧,他偷眼去看姬昌,嘴张了张终于将话说出了口:“陛下,刚才这事情根本不用陛下亲自卜卦,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守城兵自然能够找到武吉的尸体。”
散宜生这话说得委婉,但姬昌当然不可能听不出他话里的不赞同与担忧,毕竟谁都知道天命不可能是白白窥探。他悠悠地叹一口气,问:“你以为孤王还能活多久?”
散宜生闻言喉咙一哽,开始睁眼说瞎话:“陛下您身体健朗……”
“不用说这些好听的话,”姬昌挥手打断散宜生,道,“孤王算了一辈子的命,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既然已经是命不久矣,就算不算这一次,孤王也不会多活几日。”
散宜生闻言垂了眼,隔了半晌才道:“陛下还有事要做,几天的时间也能让您看到不一样的结局。”
姬昌当然有事要做,要不然他也不会吃掉那几张肉饼回来西岐,然后昭告天下自封文王,招揽贤才同谋伐纣,他道:“孤王当然会死在纣王之后。”
散宜生点了点头,知道自己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也就在他要将目光放回身前的时候,姬昌乘坐的步辇一歪,差点就将他抖了下来。散宜生手疾眼快地扶住姬昌,喝问:“怎么回事?”
要不是及时想起姬昌还坐在步辇上面,还抬着步辇的侍卫差一点就要跪倒在地请罪,有人道:“回大人,是这个樵夫突然冲了出来,差点撞了步辇。”
散宜生将姬昌扶着坐好,闻言上前两步,确实看见一个樵夫打扮的人扑倒在地,看那样子是摔了跤,才会突然从旁边的岔道冲了出来。散宜生见是意外,也就没想难为这个樵夫,他道:“赶紧起来。”
樵夫闻言赶紧起身,戴在头上的大斗笠歪了歪被他手快的整了回去,他抖抖索索地跪倒在地,连声道:“是小人鲁莽,谢大人开恩,谢大人开恩!”
散宜生见他认错态度良好,也就回了身走回姬昌身边,那个樵夫见状连忙站起身来,躬着背站在要退回岔道,姬昌却在此时开了口,满是疑问:“武吉?”
散宜生不认识武吉,但却知道这个名字,这不就是那个用扁担打死守城兵,却又在今天没有出现在城门口,被姬昌算出已经死了的人?
那个已经退了一半的樵夫闻言僵在了原地,有前两天跟着姬昌出巡见过武吉的侍卫上前掀了他的斗笠,仔细辨认了一下,回身对姬昌道:“回陛下,正是武吉。”
姬昌本只是觉得这个樵夫和武吉的声音太像,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再看身形也差不多,便出声这么一问,却不想这人真是那个他算出已经死了的人。
姬昌自成名之后从未算错卦过,却不曾想今日就让他在这么一件小事上面,算错了一条人命。要说不惊那是不可能,姬昌手指微动,再算一次武吉的命,得出的结论再加上眼前这么个活生生的人,让他当场变了脸色。
要是姬昌只是算错一次,还能说是失误,但这一次却是武吉在他面前的时候,得出这个人已经死了的结论。
如此一来姬昌当然不可能不变脸色,他的确是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近,却从未想过自己在将死之时,会不会再不能卜卦,毕竟这种言论在卜卦者之间也时有听闻,就是真发生在他身上也没有不可能。
若是以前,不能卜卦便不能卜卦,姬昌不会去和天命争。但现在他还有事要做,能够预知他人行径的卜卦,在此时便被他看得格外的重,他还想凭自己这一身本事,将纣王从王位之上拉扯下来,一偿血仇!
散宜生跟了姬昌许久,他的脸色一变他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散宜生道:“陛下,说不定是外因。”
卜算毕竟不是万能,有些时候隔了有些东西,或是被同行在其中作梗,便不会正确的卜算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姬昌因为心中大惊一时没想到这个可能,被散宜生一提醒便强自镇定下来,道:“武吉你过来。”
武吉心中生颤,那一天他听了渭水边的老神仙的话,在自己床前挖了一个四尺深、刚够自己躺下去的坑,然后在天黑的时候睡进坑内,叫自己的老母在他头前、脚后各点一盏灯,抓了两把米撒在身上,又在上面盖了乱草,在里面睡了足足睡了一晚上,隔日虽然听了老神仙的话该做什么做什么,却到底是心中忐忑。
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武吉实在是放心不下,就戴了斗笠藏在里城门口不远的地方,让大年去城门口看这件事能不能就此收场。
等着大年回来告诉他结果,倒是让他好生欢喜,这一欢喜便记者回去家里给老母报平安,却不想乐极生悲正好撞了姬昌的步辇。
但姬昌的话武吉却不可能不听,毕竟杀了人却想不偿命,怎么说都是自己不对,若是姬昌真要追究,就是再生两条腿,他也不可能逃出这座城。
武吉心中悲凉,却还是走上前去,隔了侍卫在姬昌面前跪下,抖着声道:“罪民武吉,叩见陛下。”
姬昌的关注重点当然不是要不要要了武吉的命,他看了散宜生一眼,散宜生心领神会,他上前一步,问武吉:“是不是有人指点了你?”
武吉心中咯噔一声,他没想到面前这个大官开口就问出了这么个问题,但武吉一想,就算承认了应该也不会祸及活神仙,便点头:“回大人,罪民妄图偷生,之前缠着老神仙求了保命之法。”
姬昌闻言心中略安,他倾身向前,急切道:“那个人是谁?现在在哪里?”
武吉一听这话心道坏了,只以为姬昌问这话是要拿老神仙问罪。即便武吉现在自身难保,对于给了能够救命的法子的老神仙,却是打心眼里感激。
他壮着胆子看向姬昌,眼神虽不住然躲闪却足够坚定,他道:“陛下,是罪民妄图逃离律法制裁,不关老神仙的事,要是陛下要追究,只管拿走我这一条命就是,至于老神仙的身份,请赎罪民不知!”
说是不知,可在场的人都知道武吉知道。但武吉的心思也足够简单,他想老神仙只是看在他是孝子的份上救他一次,而他因为心中忐忑,对老神仙的法子不够信任跑过来看结果,才有了现在这种局面。
于是是生是死便全是自找,要他将老神仙的身份说出来连累了他,却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姬昌一看武吉的表情就知道他心中是怎么想的,这样一来对症下药也不是难事,他道:“你尽管放心,孤王之所以有此一问,是想请这位高人协助孤王伐纣,绝不是想要于他不利,只要你说出来,孤王不但会奉他为座上宾,更可以免去你的死罪。”
武吉一听这话面上生了狐疑,他是真不能确定姬昌这话是真是假,想着告诉姬昌却又怕害了老神仙的命,不告诉姬昌却又怕阻了老神仙的飞黄腾达,更丢了让自己免去死罪的机会。武吉心中混乱,一时间倒是陷入两难,只能梗着脖子不说话。
散宜生见状一挥袍袖,道:“陛下一言九鼎,在场这么多百姓为证,若是陛下所为与所言不实,必将遭天下人耻笑,你还有什么好不放心?”
有人冲撞了姬昌的步辇,而这人正是先前姬昌断言已经死去的武吉,这一事件经由百姓的口,很快就将之前从城门口散开的人群重新召了回来,不过是换了一个围观地。
于是散宜生这话说得便是有根有据,武吉见状闪烁的目光在周遭百姓身上扫了一圈,又看面前的姬昌慈眉善目,前两天还放自己回家照顾老母,的确能当得起传言当中的仁义。武吉心中一横,就当是拿自己的命赌上一回,若是真的给老神仙惹上什么麻烦,就是做鬼也回来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