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却听府门外乱糟糟的,一时家奴飞奔来报:“大娘子,大娘子,不好啦——”朱吟凤愕然一怔,喝问:“混账,什么事这样大呼小叫,成何体统!”那家奴脸色煞白,扑通跪在地上:“回大娘子,仇枢密带着御林军将咱们侍郎府包围了,恐怕来者不善哪,大娘子还是先躲一躲吧。”
仇士良到底还是来了,朱吟凤知道现下再躲已然来不及,更何况今日之事想躲也无处可躲。庭院内这时夕阳残照,天仿佛很快就黑了,晚春的凉风徐徐吹着,让人全身森冷,不寒而栗。那边御林军气势汹汹闯入府门,这边朱侍郎也听到动静从正房赶了过来。朱侍郎到了跟前,先就不由握住朱吟凤的手,道:“凤儿别怕,有爹爹在——”她倒是不怕,只是心若死灰,脸上凄然一笑,知道今日这一劫已是在劫难逃。
院中尚未掌灯,御林军一冲进来却高高举着火把,那熊熊的火光照在一众侍卫脸上,皆一抹噬血般的鲜红。仇士良旁边还跟着御林军统领常德福,他们果然是有备而来,朱侍郎便上前照例行了个常礼,勉强笑着问道:“枢密大人可是来吃小女的喜酒的?大人来也来罢,何必这般大的阵仗,这让我侍郎府如何担待得起。”仇士良却开口指责道:“少跟我这装疯卖傻!你今日可是耍得好手段哪,一大早就巴巴的弄了个请奏折子将咱家困在宫里,你这边倒忙着替凤儿办喜事。”忽地冷笑:“你也算跟在咱家身边多年,难道就不明白跟咱家作对,会是何等下场?”
朱侍郎面无表情,这才哼了声道:“虎毒尚且不食子,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凤儿往火坑里跳。”
仇士良嗔道:“凤儿嫁给那柴荣做王妃有什么不好?咱家担保她这一世的荣华富贵。你可不要犯糊涂,一意孤行,铸成大错!”朱侍郎扬声不屑,嘲讽似的道:“什么荣华富贵如今我已不在乎了。那柴荣风流成性,昏庸老迈,他是个什么东西?我即便再不堪,也不会拿我亲生女儿的终身做赌注。我劝人大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仇士良听了不禁哈哈大笑,满脸阴森恐怖,这才道:“朱老弟倒也痛快。既然咱们把话挑明了,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上回去幽州那柴荣就看上凤儿了,想跟我要了她,我当时就已经应允。若非念着你这些年对我也算尽力尽力,我才带凤儿回京,想着能让你们父女再相聚些时,也算我给你们的恩典。谁知你竟如此不识抬举。”
朱侍郎直气得浑身哆嗦,握着金凤的手挡在她身前,向仇士良道:“你妄图一手遮天,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仇士良却面不改色,只淡淡地手指一挥,两侧御林军便乌压压地围堵上来,将他父女二人围得如铜墙铁壁。瞄了他一眼,方冷笑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朱老弟,你倒是瞧瞧,今日这一仗咱们该怎么算?”朱侍郎眼见这阵势,自己竟毫无招架之力,之前本也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仇士良反目刀兵相见,所以意欲借助如今在河南藩镇独霸一方的世弟朱温之势,但求自救。然而事发突然,已是远水难救近火。他颤声道:“我父女二人今日落在大人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大人也别忘了,我朱家并非无人。当真动起手来,我父女今日若有个三长两短,我那河南的世弟势必举兵长安,为我朱家讨回公道。”
仇士良听了勃然而怒,指着他道:“大胆!不知好歹的东西,死到临头还嘴硬,竟敢威胁咱家,咱家还怕了你不成?”
在旁侍候的常德福,这时慌忙上前恭维道:“大人息怒,何必跟他这种人一般见识。那朱温如今在河南烧杀抢掠,早已大失民心,日后想必也难成大器。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仇士良便哼了声,道:“咱家几次三番对他忍让,他却死不悔改,简直是枉费咱家对他这些年的栽培——”忽地一顿,目露凶光看着朱吟凤,问:“凤儿,怎么说咱们也算父女一场,闹到今日这种局面,也就别怪咱家心狠手辣,不念旧情了。义父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女儿,今日你若依了柴荣的婚事则罢,若不依,那你们侍郎府里里外外这上百口,一个也甭想活命!”
朱吟凤眼见他这样威逼,心中万念俱灰,挥手便从袖内掏出一样东西,只见剑光一闪,乃是那把云霄佩剑,剑刃嗡然作声,直抵住自己的咽喉。这一下十分突然,众人都始料不及,连仇士良也愕然顿住了。朱侍郎仓惶失色,伸着两手上来劝解,颤声道:“凤儿,爹爹死不足惜,快把佩剑放下!”旁边的迟护卫和紫嫣亦不禁要上来相劝,朱吟凤于是厉声道:“你们都不要过来,今日我心意已决,谁也劝不了我。”
仇士良见她这般不顾性命,也生怕她有个闪失,坏了他的大计,当下未免投鼠忌器,声调一转,一则相劝,实则进一步的威逼,说道:“凤儿啊,你但凡答应义父,日后不论什么事义父都依着你。咱们还可既往不咎。何必非要弄得玉石俱焚,同归於尽呢。”
朱吟凤本来亦知道大势已去,无可挽回,真想一刀结果了自己,玉石俱焚,一了百了。但是她却冲动不得,她即便不为了自己,也要为着父亲和侍郎府这一片家业,最后还是没能横下心来。四下暮霭沉沉,那些侍卫手中的火把照着他们各自冷酷的脸颊,恍惚已是沙场烽烟,让人觉着那一股难言的惨烈悲壮。这帮人平日是怎样对她阿谀奉承的?如今大难临头,也便是他们前来刀剑相逼。她忽地回过头,目光一定,直瞪着仇士良道:“带着你的手下滚出去!”
这句话一说出口,却已是流泪满面,所有的不甘一时都恍惚变成目光中的绝望。仇士良一听她如此回应,便知道她这是答应了,不但不动怒,反倒松了口气,阴森大笑道:“还是凤儿知道识大体啊,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可比你爹爹要强多了。”又转头看了看朱侍郎,方道:“今晚你们就好好准备准备,索性嫁妆都是现成的,也不必费事。明日便是个好日子,咱家亲自送凤儿去幽州。”
御林军跟随仇士良撤出侍郎府,留下一帮侍卫在府门外重重监视把守。他们一走,庭院内愈发萧索沉沉到处一片荒凉,朱侍郎早禁不住将朱吟凤抱在怀里,胸中悲愤难平,只是连连悔恨道:“都怪爹爹不中用,凤儿,你为何要这样傻,为何要答应他..”
朱吟凤手中的佩剑当啷落在了地上,不知是伤心还是绝望,亦不由掩面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