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莞和戎玉都知道,这短暂的安稳平静不过只是个插曲,在洞府中一日,世上已过千年。于是索性时时都待在洞中,多待一刻是一刻。余伯见他俩倒是比先前更为亲厚,便也十分识趣,除非到了用饭的时辰,绝不进去打扰。
过了一天,那刑部郎中赵俞得到音讯,长风便派廖南回来告知戎玉。说是温世渊在监牢内旧疾复发,已然病倒了,这两天整日在草榻上躺着,狱卒听了仇上良的吩咐也没给请郎中,连每日牢饭也减半,无非是要看着温世渊受尽折磨凌辱犹如等死。故而,眼下的形势已不容再有任何拖延。
戎玉因见长风已束手无策,先前的一番指望登时打消。戎玉本来并非毫无筹谋,只是尚未到万不得已,但凡还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他都不忍兵戎相见。此时天气正值酷暑,日头毒辣辣的,山庄附近的林木间燥热蒸腾,那枝头绿叶葳蕤,鸟雀虫鸣皆可藏身。戎玉立在庭院的廊下,负手仰望那高高的太乙峰,眉间深锁,不知在思忖什么。余伯见他连日心急如焚,熬得唇边起泡,于是从紫宵亭内烹了清茶端过来。
方到廊下跟前,玥莞开了屋门轻声将余伯叫住,把那茶盏接过来自己端着,余伯便就退到别处去了。玥莞不忍打扰戎玉,待在他身旁静立良久,托盘上的茶盏已凉了七八分。此时戎玉的烦忧仿佛皆在她掌控之中,她懂得他才会甘心红袖侍立,这还是她第一回替别人奉茶。天下也只有这一个男子才值得她为他这样。这也算患难与共,她想与戎玉患难与共,顿了顿,终究向他谏言道:“我知道玉郎不忍兵戎相见,但如今已无别的法子,若救伯父,必得兵临城下——”
戎玉心无旁骛,已有了定夺,这才回头望着她露出欣慰的神色来,道:“一战功成万骨枯,我本想与世无争,可如今也不得不争了。”将茶盏接过,一手紧紧与她相握,低回半晌,方道:“莞儿,待到功成那一日,但愿你我还能这般携手共赏山月。”他欲借助凤翔军之力调集人马举兵长安。因着前番上元夜郑注曾出兵援助玥莞搭救圣上,后来却中了仇士良的埋伏,将士伤亡惨重,郑注至今还认定乃是玥莞倒戈相向,与仇士良窜通了来害他的。有这前车之鉴,倘若不将这当中误会澄清,郑注势必不肯再次出兵。
稍后回到屋中,戎玉研了墨,备好纸笔,一时笔酣墨饱,戎玉本就擅长各家书法,当下却是模仿仇士良的笔迹伏案写下一封书信来。着廖南进城将长风叫来一同共商大计。
半个时辰后,长风便赶来了。戎玉和玥莞在紫宵亭内正等着他,写往凤翔军的那书信还没封印,便一面交给他过目,一面筹谋良久。
长风见那信中所写乃是宫中枢密院与凤翔军梁副尉私通媾和之言,心下倒不甚明白,不由问:“你这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我是当真瞧不懂了。”
戎玉回道:“兄长竟没看出这乃是仇士良的笔迹?”长风素来不通文墨,哪里在意这些,便道:“也只有你有这等过目不忘的手段,竟能模仿出他的笔迹。但此计可成吗?”
戎玉道:“成与不成便在此一举了。所以此事还得劳驾兄长陪我跑这一趟,陪我演一出春秋大戏来,给那凤翔军营瞧瞧。”
等韦思长赶到山庄,天色正值正午,那日头愈发晒得人汗流浃背。韦思长一来到紫宵亭飞檐下,脸颊早已憋得通红。长风便问:“何事这样匆忙,瞧你奔得这样狼狈,哪儿还有个书香公子的样子。”韦思长却也不跟他打趣,只道:“十万火急啊,刚刚收到家父的家书,所以一得了音讯,便特来告诉你们。”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开了封的信函,一面交给戎玉等人观看。
韦思长却径自往旁侧花凳上坐了。余伯将一盏递过来,韦思长接在手中一饮而尽。玥莞拿帕子拭着额上的汗珠,一面四顾着,说道:“也真是奇了,今日忽然天这么热,瞧那树梢上的叶子就要烤焦了似的。”韦思长这才道:“娘子有所不知,这天有异相,恐怕不日必生大变呀——”。
余伯在旁边听了,便不禁笑道:“韦公子几时也学会占卜星相了。这天热得邪乎,老朽倒觉着怕是不久便要有一场大雨呢。”
韦思长眼巴巴的看着余伯,忽问:“我听外头都在传说,你们山庄里头有一处藏书洞,可巧今日我来了。可否让我进去凉爽凉爽。说来我也是个爱书之人,洞中那些古籍必定十分珍贵,也好让我进去一饱眼福啊。”余伯连忙打马虎眼,板着脸道:“韦公子真会说笑,外头坊间的那些传闻岂可当真,老朽奉老主公之命在此守护山庄几十年,从未见过什么书洞。”
韦思长见这样说,只是不信,正想饶舌几句,这时戎玉和长风已将那家书看完了。戎玉忽地抬起眼来,向他道:“三郎,我想让你走一遭幽州军营,你可去得。”韦思长忙应道:“去得,去得,有何去不得的。我拿家父的家书来,就是来向你讨个主意。”
长风亦道:“江山兴亡,匹夫有责,三郎自是责无旁贷。”
戎玉听了面露喜色,这才交待道:“待我给凤儿写一封书信,让三郎带着去。没想到凤儿还有这般造化,那柴荣死了,他长子居然以凤儿为尊。此番若能求得凤儿相助,那便是两地起兵,杀回长安,指日可待!”
长风、玥莞听到此处皆不由精神一震。这时廖南从外面回来,到跟前急匆匆禀告:“小的瞧着山庄林子边上,似有宫里的奸细在那里鬼鬼祟祟。恐怕来者不善,特来讨诸位公子的示下。”
韦思长一听乃宫里的人,神色突变,忙道:“必定是仇士良暗中跟踪,找到这里来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紧躲一躲吧。”
长风将手中佩剑提在胸前一震,忿然道:“躲什么,他既敢来,我便要他有来无回!”
戎玉道:“兄长不可鲁莽。眼下还不是硬拼的时候,大计要紧,咱们先离开此地,再分头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