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到过她的秀发在空气中的飘香，我亲吻过她柔软的双唇，我曾触碰到她温暖的手——我宁愿要这些短暂的时刻，也不愿意要没有这些的孤独的永生。”
——尼古拉斯·凯奇，电影《天使之城》。
一个年轻的女子走了进来，出于礼貌，林清赶紧站起，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惊呆了。林清感觉大脑里轰的一声，他怔怔的看着那张曾经非常熟悉的脸。
一年前，正是这张脸，对自己说出了那句令他刺痛至今的话：
“我们分手吧。”
站在他面前的女孩是王琳，他曾经的女友。
作为事务所的新律师，林清属于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他的经验还在积累过程中，这样的新手自然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大案。一年多以来，只能说过得去，能够按时完成所里交给的案子，自己的客户都没发展出一个。
事务所的政策是两年后律师必须独立办案，也就是说，再过不到一年，林清就会没有工资，只能靠自己的业务提成生活，简而言之——没案子就饿着。
对于新律师而言，心理上的压力是极大的。律师事务所里青年律师很多，一个年轻律师要想获得所里的扶持，套用某东北演员的话，那是“相当困难”。林清一直认为自己就是这“相当困难”群体里的一员。
所以当罗安山叫他到自己的办公室时，林清是怀着猜疑的心去的，唯恐罗安山嘴里说出“小林啊，你要好好考虑自己的前途啊……”这类暗藏机锋的话。而听到罗安山说的话以后，他的心从谷底瞬间上升到顶峰。
“要交给我一个非常重要的案子？”
“没错。”罗安山慈祥地点点头。
林清激动起来，对他而言，任何机遇都是弥足珍贵的，如果把主任交办的事情办好，取得他的认可，他可能就会交来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案子，自己也将借此拓展客户、保证基本生活。
“这次的案子，是何华王纪集团的何总介绍来的，你也知道，何华王纪集团是咱们事务所最重要的客户，是咱们所重要的案件来源，何总是他们的一把手，对他交办的案子，我们必须做好。”罗安山首先讲了一番重要性。一听到是何华王纪集团的何总介绍的案子，林清更加激动了。
“何华王纪集团交来的案子呢，不管再小，我们也要当做最重要的案子来做。”罗安山用教育后辈的口气谆谆教诲道，“其实所里有很多律师可以做这个案子，可是呢，我推荐了你。”
“谢谢主任，谢谢主任！”林清兴奋地说。
“为什么推荐你呢？”罗安山慢条斯理地说，“其实，我观察你很久了。你这个小伙子的基础还是不错的，嗯，人也努力，不过呢，现在光凭自己努力可不行啊，总是要有些机会。我是主任，总要给新律师一些机会，对不对？这个案子对你来说就是个机会，如果做好了，你就可以加入何华王纪集团的律师团队里，嗯，你每年的案子也就有了基本保证。——你要好好干，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谢谢主任！我一定会做好的！”林清感激地说。主任竟然一直关注着自己，这实在是太令人惊喜了，而且还交办给自己一个重要案子，简直是天上掉下个馅饼。
“你准备一下，今天晚上咱们所和何华王纪集团年会前，我要带你先去拜见一下何总，让他认识一下你，路上顺便讲一下案情。”
林清急忙跑回办公室，手忙脚乱的收拾好自己的公文包，跑下楼时，罗安山已经站在他的黑色宝马X6前，等着他了。
罗安山今年五十多岁，头发都快掉光了，人高马大，满面红光。据说他原来在法院工作，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离开法院当了律师，他总是接来案子分给下面的律师做，自己很少亲自办案。这么多年下来，身家不详，反正在林清看来他很有钱，他的女儿自从高中开始就在英国上学，现在都开始念硕士了。
看到罗安山很随意的按电子锁，坐进驾驶室，看着车子里的真皮座椅，豪华配置，一个个不知是何用途的按键，看着罗安山点火发动，驾驶汽车，林清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感觉——羡慕、嫉妒。他不会开车，此刻却憧憬着自己也有这么一天，能驾驶一辆汽车去见客户。
何华王纪集团所在的大楼位于市中心，离市政府不远，这里堪称黄金地段，每平米每日租金基本都在7-8元左右，停车费每小时要25元。何华王纪集团就在这幢大楼的25——29层，据说还是自有产权。
这得多少钱啊！林清走进何华王纪集团时想。大公司就是有钱，养了这么多人员，还有这么多资产。
然后他和罗安山被带到了何柏雄面前。
这老家伙估计六十多了吧，满面红光，看起来属于“身体倍棒，吃嘛嘛香”类型的，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进入他的办公室时，他正认真地坐在茶几边煮着水，桌上摆着一个很大的木质茶盘，里面有假山，有雕塑，还有七八个大小杯子。他挥了挥手，罗安山很习惯的坐在他对面，林清有些局促，站在一边。
“何总，这就是我和你提到的小林，林清律师。”
何总微微抬头，看了林清一眼，脸上带着宽厚的笑，说道：“快坐吧。”
林清有些紧张，他坐到罗安山身边，腰挺得笔直。何柏雄把一小包密封的茶叶打开，倒到一个大杯子里，把煮沸的水倒进去，盖上盖子。然后他捏起这个盖碗，将水从盖子和碗的缝里倒出来，浇在木质茶盘上，依次淋过那些假山、雕塑，茶盘上霎时间云雾缭绕。
倒干茶水，他揭开盖碗，第二次用沸水冲泡，这一次他把泡好的茶水通过滤杯倒进一个口杯里，直到盖碗里不再滴水，他才拿起那个口杯，把茶水倒进那些一点点大的小茶杯里。
“来吧，喝茶喝茶。”他招呼道。
“小林，尝尝。”罗安山用熟稔的口气招呼道，“你运气不错，能喝到何总亲自冲泡的功夫茶。何总可是茶道高手啊，嗯？他这里的茶叶，都是顶级的呢。”
林清受宠若惊，拿起一个小杯，放到嘴边小小的吸了一口，却没喝出什么味道来。看罗安山时，他悠然自得得品着茶，何总也是微闭着眼，点着头。
“真是好茶啊。”罗安山赞叹道。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啊。”何总睁开眼，“很多东西啊，就比方说这铁观音，都是新的好，喝到嘴里滋味无穷。这就如同做人，看到这些小伙子，就感觉我们这些人都老了啊！”
“哪里的话！”罗安山笑道，“这也要看的。有时候，新的就未必灵了。俗话说，酒是陈的香，就好比咱们这个集团，除了您何总，还有谁能领导得了？”
何总笑眯眯的点点头，看着林清，夸道：“小伙子一表人才，一看就是很精干的人啊。小罗，你们的人才储备真是越来越雄厚了啊！”
“这也要靠何总多多栽培才行啊！”罗安山笑眯眯地说。听到何柏雄叫罗安山“小罗”，林清感觉怪怪的。
“小林啊，这次要麻烦你帮人打一个官司，嗯。”何柏雄往林清面前的小杯子里续了点茶，说道，“不是公司的事，是一个朋友的私事，不过全部费用都由我私人赞助，嗯？”
林清紧张地点点头。
“小罗，你讲讲吧。”
罗安山点点头。
“小林，您知道，何华王纪这个公司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公司名称是由四个股东的姓氏组成的，其中的‘何’自然是何总，其中有个‘王’，就是另一个股东，名字叫王明道。”
林清点点头。
“王明道先生么，嗯，上个月出车祸死了。”
“啊？”
“是出车祸死了。”罗安山沉痛地点点头，那模样，活像是他家里人死了，“老王这个人啊，唉，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人呐……”
“是让我办交通事故损害赔偿案吗？”林清小声问。
“不是。”罗安山摇摇头，“老王死了，他在公司的股份就要由他的女儿继承，对不对？可是呢？老王这些年有一个女朋友，现在也来要这股份，说当初老王买股份的钱都是她出的钱，老王是代她持股，她才是真正的股东。”
“这次要你代理的，就是老王的女儿。”何柏雄重重地把小杯子顿在茶托上，“老王啊，他很多年前就和老婆离了婚，前妻和孩子多年来渺无音讯，好不容易现在父女相认，可以享享天伦之乐了，没想到却走得这么突然！人走了，身后这点财产，还有人来抢！”
林清默默听着，他已经养成了习惯，领导说话的时候，多听少说。何柏雄一开口，就似乎收不住了，他本来是让罗安山讲案情，现在自己亲自上阵。他逐渐激动起来。
林清的脑子飞速转着，他慢慢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了。
王明道，何华王纪集团持股11%的股东，上个月在四川出了车祸，他的车从盘山公路上坠下了山崖。
这个人的感情生活不太顺，在他穷困的时候，妻子与他离了婚，带着女儿远走他乡。他四处寻找，却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女儿。他没再结婚，只是找了个女朋友，直到一年前，他才得到女儿的信息，找到了自己的亲骨肉。然而过了没多久，他就出了这起车祸，走得很突然。
他走后，他的股份本应由他的女儿继承，集团对此也打算配合变更股权登记。然而，王明道的那个女朋友马湘云突然向法院提起了诉讼，要求确认王明道的股权归自己所有，理由是：多年前，王明道入股的330万元股份实际上是她出资，王明道是代她持有股份，因此该股份应归她所有。
十多年前入股的330万，占总股份的11%，十几年过去，公司的资产早已翻了几十翻，那11%的股份已经价值至少上亿。
原来如此！林清暗想，上亿元的资产，绝对值得打得你死我活。
“小林啊，这个案子案情很简单，可是必须要很用心。”何柏雄说，“老王是我的好朋友，当初也对我有恩，他的女儿，我必须保全。这件事，你一定要上心啊！这些材料你拿回去看看，下周一呢，我让老王的女儿去你们事务所。她现在也在这里，我马上叫她来，和你们见个面。”
他按了一下电话，说道：“小苏，请王小姐到我办公室来。”
林清紧张起来，他看了一眼罗安山，后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林清把何柏雄放在自己面前的厚厚一叠材料放进包里，刚放好没多久，有人敲了敲房间的门，随后门被推开了。
一个年轻的女子走了进来，出于礼貌，林清赶紧站起，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惊呆了。林清的大脑轰的一声，他怔怔的看着那张曾经非常熟悉的脸。
一年前，正是这张脸，对自己说出了那句令他刺痛至今的话：
“我们分手吧。”
站在他面前的女孩是王琳，他曾经的女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