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没有见到金子的父母。在小区门口，他碰到了自己住的单元的楼道组长，老太太一见到他，脸色就吓得煞白。
“你——你——”
“周阿姨，我……”
“你不是被公安局抓起来了吗？”老太太惊疑地叫着，后退了一步，“我看着你被抓走的。”
“周阿姨，是我报的警，我是去做笔录的，”林清垂下头，拭去眼角的泪水，“我家里那边现在怎么样？”
“啊呦，看你啊，”周老太放下心，看到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陪着他掉下了眼泪，“作孽啊！……伊拉小姑娘和男孩子的家里人都来了，在那里设了台，在那里哭呢。……不过好像有几个人现在到公安局那里去了。”
林清点点头，快步走进了小区，当他走上楼梯，来到出租房时，他看到大门打开着，几个陌生的人在门口抽烟，说话，其中一个中年女人的眼睛红红的。
“请问谁是金子的爸爸妈妈？”
他们都看着他，没回答。林清走进去，看到里面并没有多少人，客厅里的玻璃已经被打扫出去，一张桌子上摆着金子的照片。李春的房间里也有一张桌子，这个出租房里居然摆了两个灵台。金子的灵台前坐着一个小女孩，睁大眼睛望着他，她长得真像金子，是妹妹吗？
房东王先生坐在客厅里，他的房子里出了命案，把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看到林清，大吃一惊，伸手指着他，张大嘴吭哧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急忙紧紧握住林清的手：“小林，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只离开了两三个小时，回来就看见……”林清哽咽着说，他望着照片里的金子，问道：“金子的爸爸妈妈在吗？”
“他们去公安局了。”
两个房间里的人都聚了过来，林清的身边围了十几个人，他们得知他是同住者和报警者后，争先恐后地向他询问。林清不知说什么好，这里的事情又怎么是几句话能够说清的呢？他不愿再重复自己回来后看到了什么，只是说自己回来发现情况后，立刻报了警。别的他也不知道什么了。
他们听了，陆续散开，有的在哭泣，有的还不甘心地在他身边，试图了解更多信息。林清来到金子的灵台前，望着她的照片，她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他的眼泪扑扑而下。他拿了一支香，深深鞠了三个躬，点燃了，插在香炉里。
金子，你就这么走了，留下我一个人。你甚至没给我留下任何东西。我们本来可以永远在一起的，可是现在你却去了另一个世界。
你现在在哪里？你的灵魂是在这里看着我吗？你能感觉到我在想什么吗？你是否会回来看我呢？
我们也许还会见面，在那个世界，可是，那时候也许我已经老了，你还能认出我吗？传说那个世界有一道奈何桥，过桥的人会喝一碗孟婆汤，忘记所有的一切。你会喝了孟婆汤后，忘记我吗？
我永远不会忘了你，永远。
林清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软软跪在地上。小姑娘吓得手足无措，过来搀扶他。房东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介绍道：“这是小姑娘的妹妹。”
林清望着这个差点成为自己小姨子的小姑娘，难以自已。他支撑着来到李春的灵台前，鞠了三个躬，也含泪为他上了一炷香。
兄弟，——我对不起你！请你在那边照顾一下金子！我迟早也会到那个世界去，到时候我再向你赔罪，你要是在天有灵，请你保佑警察能够抓住凶手！
林清转身回到金子的妹妹面前，轻声说：“小妹妹，我叫林清，也住在这里。”
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你姐姐是我的女朋友，我很爱她。”
小姑娘望着他，眼里涌出泪水。
“我要出去办点事，请你转告你的爸爸妈妈，我下午还会回来。今天晚上，我想给金子守灵。”
小姑娘点点头，林清用衣袖抹着眼泪，低头走了出去。
来到小鱼山时已经过了12点，以往林清总是心急火燎的唯恐迟到，可是现在他却没有当初见到王琳的那种喜悦心情。这个时间游玩的人不多，他沿着林荫小道向小山上走时，四周静悄悄的，光线被树木遮蔽，树林里显得很昏暗。冷风吹过树林中的通道，吹得他浑身发冷。随着地势的拔高，林清有些奇怪王琳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地方会面，突然他看到前方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坐在一个石凳上。
是王琳。
林清走到她面前，王琳听到他的脚步声，站了起来。几天不见，她变得很陌生，那张面孔再也没有那丝亲切和妩媚的感觉了。
看到他，她挤出一丝微笑：“你来了。”
林清把脸别开，说：“你想和我说什么？”
“林清，你恨我吗？”她仰脸望着他，问道。
林清望着远处，冷漠地答道：“问这句话有意义吗？我既然和你分开，就不会再有什么纠缠了。我恨你不恨你，有什么重要？你找我想谈什么，就直接说吧。”
王琳被他的话说得很难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终于问道：“我爸爸的死，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很多，首先可以明确告诉你他是被杀的，”林清坦率地说，眼光落到了王琳的靴子上，那里沾满了泥土，他不禁有些诧异，“我警告你们也就是为了这个，王琳，有些事……”
身后响起了快步奔跑踩踏落叶的声音，林清愣了一下，没等扭头，他的后脑受了一下重重的打击。他只觉天旋地转，身子摇晃起来，但是并没有失去意识，还在试图站稳，他向前踉跄了两步，扶住一棵树，转过头。
韩昭仪手持一把铁锹，站在那里，这个老女人满脸杀气。林清一时有些迷惘，随后他惊恐地看到王琳从石凳后面的草里拿出一个铁锤，向自己扑过来，她的面目如此狰狞！
王琳的铁锤重重击中了他的额角，这一下击打让他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他听到韩昭仪和王琳在说话，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带着冷酷。
“打死了没有？”
“不知道，应该死了吧。你去摸摸他还有没有呼吸。”
“我不去，万一还没死怎么办？再说我不想沾上血。”王琳的声音，“甭管死没死，直接把他埋掉。坑挖好了没有？”
“挖好了，来，快点。”
有人抓住他的两只脚，用力拖拉着，林清感觉自己在落叶中被拖行，不知被拖了多久，不知要被拖到哪里去。
金子……
他在内心深处叹息一声，世界离他远去了……
林清失踪了，每次罗安山到何华王纪集团办事时，华芳菲都会向他打听林清的消息，焦急之色溢于言表。然而罗安山也是一片茫然，他打电话问过林清在外地的家里，也问过林清的同事知不知道林清的社会关系，可是林清再也没出现过。他的手机也无法接通，这个人在世界上消失了。
“据说他和那个同住的女孩子搞对象，难道他受了太大刺激，离家出走了？”罗安山在事务所合伙人开会的时候，满腹疑惑地问陈尔东。
“他的东西还在那里，”陈尔东说，“房东还跟咱们联系过，想把他的东西弄走呢。”
“他别是自杀了吧？怎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罗安山嘀咕着走了。
所幸让林清退出是原本计划好的事，对股权转让没什么影响，各方都在做着自己的事，罗安山本身就忙得要死，也无暇去顾及这个律师到底去了哪里。连续旷工一个月，他就遵照事务所的规定把林清除名了。
按照规定，股权转让需要经股东会通过方可，罗安山草拟了股权转让协议，又按照公司章程的规定，以大股东何柏雄的代理人的身份，向各个股东发出了股东会召集的通知，特别注明：会议将在十五日后召开，会议的内容是王琳将股权转让给何柏雄。一切都是按照规定的程序安排的。
华芳菲拿到这个股东会召集书，脸色极为难看。另一个股东纪林汉则暴跳如雷，他拿着这份召集书来到华芳菲的办公室，问道：“芳菲，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华芳菲冷笑道，“他想把老王的这些股份拿到手嘛。”
“我不同意！”纪林汉拍桌子吼道，“这是多大的一件事，搞突然袭击，提前十五天通知我们！现在增资扩股和改制还没有走一半，他就想着捞钱了！”
“这些股份价值多少钱，你我心里都明白，他肯定是花了很长时间来筹措资金。”华芳菲严肃地说，“如果拿到这些股份，他一个人就有了超过半数的表决权。我倒不是在乎这次增资扩股的收益，一旦他拿到这些股份，公司里的事情基本上就是他说了算，没人能再制衡他了。”
“芳菲，你说这事怎么办？”纪林汉重重坐在对面，喘着粗气，“真到那时候，公司基本上就完全被他一个人控制了，我们这样的小股东只能********，挤走。芳菲，你是二股东，就不能想点什么办法？”
“我们拥有同样的购买权，可是只有半个月，要筹措资金，何其困难？”华芳菲说，“恐怕他就是算好了时间，才来通知我们的。”
纪林汉坐在那里，脸色铁青。
华芳菲皱起眉头沉思了一会儿，抬头问道：“老纪，你晚上有空吗？”
“怎么？”
“有空的话，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华芳菲沉思着说，“咱们看看还能有什么办法，能阻止这件事。有些事我们只能但尽人事，可是——必须要一试。”
纪林汉沉重地点点头。离开华芳菲办公室的时候，他碰到了罗安山，罗安山夹着一摞文件，看到纪林汉，立刻露出职业性的笑容，向他伸出右手，纪林汉哼了一声，鼻孔朝天地走了。
罗安山尴尬地缩回手，眼里满是恶意。
“你狂什么？……看你还能狂几天。”他小声嘀咕着。转过身来，他发现华芳菲站在办公室门口，吃了一惊，立刻又挤出一副笑容。
“华总，下午好啊。”他招呼道。
“罗律师，又来找何总啊。”华芳菲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最近来得很勤嘛。”
“这是我的工作，没办法嘛，呵呵呵。”罗安山干笑着说，“咱们集团大嘛，这也多亏了华总您的功劳啊，不过集团大，事务也多，是吧？”
“看来我这个法务部的负责人没做好啊，搞得集团‘事务很多’。”华芳菲笑着说，“害得你一趟趟地跑，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罗安山哈哈大笑，额头却泌出汗水来。他一边干笑，一边又转换话题，说道：“对了，我昨天找了林清的一个大学同学——”
“今天我们不谈他，”华芳菲脸色严肃起来，“请进，我有事情想问问你。”
罗安山只得跟着她走进办公室，华芳菲把股东会召集书扔到他面前，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这是何总要收购股份，……是吧？”罗安山干笑着说。
“现在股份的归属还未定，为什么要进行股权转让？”华芳菲逼视着他，“这样的股权转让有效力吗？”
“华总，……王琳是王明道的合法继承人，对吧。”罗安山答道，“除非法院判决股权归别人，否则这股份现在在法律上就是她的，她现在还是有权处分自己的股权的，对吧。而且从现有证据上看，这股份也不可能落到马湘云手里……”
华芳菲眯着眼睛，弯下腰来，盯着他。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策划这件事的？”她冷笑道，“恐怕很长时间了吧？十五天，哈，你倒是给我们不短的时间啊。”
“华总，”罗安山脸上已经全无笑意，“我是按照章程规定的时间操作的，何总收购股份，王琳愿意出让股份，这是他们之间的事。再说，您也是股东，也有优先购买权，对吧？如果你能出更高的价格……”
“十五天，让我筹措那么多钱，你觉得这可能吗？”华芳菲恶狠狠地说，“你们时间算计得很精明啊！下一步是什么？把我们边缘化，然后逼我们出让股权？”
“华总，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罗安山站起来，后退两步，“我只是个律师，只是为集团的利益服务，别的我一概不知道。——我和何总约好了，我还要去向他汇报工作，我，我先走了。”
他转过身，快步奔出了华芳菲的办公室。华芳菲望着他的背影，满脸恶气。
无论如何反对，股东会的准备仍然按照原定计划进行。罗安山几乎每天都泡在了何华王纪集团，围着何柏雄乱转。华芳菲和纪汉山也在活动，他们在四处筹措资金。这样的举动当然瞒不了何柏雄和罗安山。
“想在十五天里筹措一亿？”何柏雄听了罗安山的汇报后，笑了，“你让他们去筹吧。”
每个人都在忙碌着，每个人都在与时间赛跑。然而时间终究一天一天的临近了。
25号一早，罗安山就赶到了何华王纪集团的楼下，他到达这里时才7点多，街道上的人很少，显得很清冷。他裹紧大衣，望着浅灰色的天空，慢慢踱着步，每一步都踩在一块方砖的中央，走了四步，转了个弯，又踩着方砖中央走了四步。
连转了三次弯，他回到了起点，又沿着一开始的路线踱了下去。踱了四五圈，他看到小股东纪林汉走过来，便低下头，装作没看见。等纪林汉过去，罗安山走到附近的小店里吃早餐去了。
何柏雄是快9点的时候到的，这时罗安山已经吃饱喝足，站在街边等候了。远远看到何柏雄的车开过来，他立刻前驱几步，弯腰拉开车门。
何柏雄今天穿得很正式，西服和领带，裹着他发福的肚皮，满面红光。他从车里出来，左右望了望，对罗安山说道：“王琳来了。”
罗安山转身望去，看到王琳和韩昭仪正在从出租车里钻出来。王琳应该是精心打扮过，穿了一件紫色的风衣，雪青色的高领衫，浅灰色的裙子配着紫色的皮靴，显得风姿绰约。韩昭仪的头发应该是烫过，穿了一套灰色的套装，显得很正式。
何柏雄嘲弄地笑笑，说道：“她们看起来高兴得很啊。”
“那还不都是沾您的光，”罗安山笑着说，“快九点了，我们上去吧？”
“也好，”何柏雄往另外一个方向望着，“那不是华芳菲的车吗？她也来了，人基本来齐了，我们走吧。”
罗安山殷勤地当先开路，引导着何柏雄走进集团大楼，他不想在开会前面对华芳菲那张脸。他们走进会议室时，纪林汉坐在会议室的一边，脸色阴沉。何柏雄向他笑了笑，坐在会议主持人的位置上，秘书递过股东和参会人员签到簿，何柏雄潇洒地签了字。
罗安山坐在他的身边。不久，王琳和韩昭仪来到了，坐在会议室的一角。除了纪林汉脸色难看，其他人都脸色轻松。负责记录的秘书打开电脑准备速录，一切就绪，就等着华芳菲了。
华芳菲是9点整准时走进来的，她脸色凝重，进来后望了一下各人的位置，坐在了纪林汉的旁边。位置表明了各自的立场，四个股东分成了三派就座。
罗安山看看表，9点5分，他用探询的目光望了望何柏雄，后者微微点头，罗安山便咳嗽一声，说道：“既然人来齐了，我们就开始本次股东会会议……”
“等一下，”华芳菲说道，“还有人没来。”
所有人的目光一起向她望去，罗安山和何柏雄对视了一眼，脸上写满了诧异。罗安山咳嗽一声，开口道：“华总，这个，股东来齐了。”
“还没来齐。”华芳菲面无表情地说，“不用很长时间，马上就到了。”
话音未落，会议室的门就开了，马湘云和纪佳程走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