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谦扶其臂,边走边道:“由今西出赤云,走个三天路程便是青阳县,再入汾水关,再远地就没去过了,以前老爷在荆门为官,我也就有这福气跟其到处走走,天下之大,不过哪是我这等人看得透的,记得我曾也遇见未明师傅,他说他一年得行个千百里的路,这片地上何止万里,他走了大半辈子,依旧见不到头,他只说去过了朱雀,走完了半个南瞻部洲,后来玉徽被灭后,朱雀势更甚,再转来我们西楼瞧瞧这万里祁连山,不过未明师傅那日闲谈,说天下间人中龙凤很多,有说而今这势是个大势,直指便是万年前春秋史再起,更名唤做那啥来着,哦,记起了,大和尚说这是后春秋,乃是入史诸侯纷飞一大势,俺小时候就靠着教书先生教课,我于一旁偷听认了几个字,先生大好一个人,每次总也不赶我,那和尚后边说的深奥,我没读几天书也就听不懂了,说出去也不怕让你笑话笑话,那和尚还替俺瞧了瞧面相,没富贵命相,能平安些便是最好,如我这辈子就不指望什么了,话说出这西楼外就有千里土地,玉徽,朱雀都有千余里方圆,再者就是这南瞻部洲万万里,还有就是北方俱芦洲,大的很呢,天下这般大,如小哥般有远见的少之又少,小哥儿怕将来成就不凡,我这人没啥本事,就是识人特别的准,小少爷你若是哪天回来,别忘了我才是嘞。”
赵谦便走边道,这山门外小道下山路滑,二人格外小心些,这赵谦今儿不知是不是话匣子开了,一个嘴叨叨个不停,叶低眉嘴唇虽有些惨白,但也乐得听其言。
叶低眉而今囊中也未剩多少银钱,扯了扯嘴巴喃喃道:“后春秋,百家并起,娘说前春秋是天下大势,汉王出,四海归,这后春秋又是何般景象?”其随即其又是摇了摇头,对小管事道:“管家怕是会看走眼了,如我这等小门小户的娃娃能担何大任。”
叶低眉说话文邹邹,其心智本就早熟的很,而今摇头晃脑,倒是有点小学究般模样,这小管事嘿嘿一笑,一手按住山壁,有些怀念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是从小被俺欺负的铁蛋儿,近儿也是混了个骁骑营校尉,说来,我这辈子瞧间的人还真不少,到了郡府中见了不少大世面,那会还遇见个唤做杜青莲,有名的青楼状元,对我这等小人物就是风华绝代的,就是那花坊勾栏里填那诗词雅赋的风流人,就是花间集中几个清伶人都为之倾倒,小的侥幸当时随郡守入这名坊花间集,听得其一言半句,虽是其当时醉酒朦胧,酒意甚浓的,于这楼上缓步走了下来,边走边道,“朱雀出凶星,可使得苍生伏,万物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灾祸必起,那黄旗一倒,届时天下必乱”,几字放出,顿时酒楼中鸦雀无声,只静静随着状元郎脚步声出这楼,你想想能入那花间集的人非富即贵的人,谁不又几分头面,那状元郎就摇摇晃晃端着一白玉壶,醉熏熏的出了酒楼,其嘴中好似还有念叨着什么,郡守只静静喝酒,并未言,我虽是心中敬佩那人的潇洒风韵,却是不敢去瞧,距今也算是一年了吧,那状元虽是未参加过科举,却是以诗出名,词曲多流传于花坊间,为那伶人传唱,其于赤云城中呆了一年久,数月前便不知去向。”
叶低眉听这话虽是觉着荒诞,却也不由摇了摇头,不以为意,纵使这西楼覆灭,其眉头也不会皱一下,身都不得而立,何以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今这三餐不得果腹的叶低眉,实则心中难堪。
赵谦眯了眯眼,见着叶低眉面色未动,其却是低低道:“花间一面后,那勾栏状元就消失于赤云城中,一日后,咱这赤石城外十里地那赤石村就闹出了瘟疫,死了好几百号人,虽说这与状元郎是一丝关系未有,状元爷定然知晓些事情,但我心中却是难掩的蹊跷,状元爷言这凶星起,必然生灾祸,前几日,就一直觉得心神不宁的很,听说城上黄旗倒了,虽是未传来大灾祸。”
这话一出,叶低眉顿时面色一变,赤石村惊变,数百号人化为粉尘,那清丽身影便随之而逝,叶低眉赶忙将头低了下来,手臂紧握,见得青筋道道,醒目的很,小管事倒是并未注意,叶低眉声音清冷询问道:“这状元郎如此纵意花丛,而今还有消息?”
赵谦摇了摇头道:“每每状元去一地,这花坊间都相互追捧,每个红牌伶人都能以可得这状元郎题诗词一首而引以为傲,或诗词一首伶人便会红极一时,不过许久都未听得这状元郎一丝风声了,这状元爷怕不是一般人,我记得当时其瞧过来一眼时,郡守老爷连头都抬起,额上落下不少汗。”
叶低眉哦了一声未再言,唇齿间却是丝丝渗血,压紧咬下唇,勒出一道血痕,将这杜青莲三字反复念着,叶低眉不敢忘,阿娘硬是被熬成了那般模样。小管事突觉浑身一阵冷战,突觉有异,不免回头看了一眼,却是未瞧见低头的叶低眉。
两人缓步下了山间,倒是于这青石道口上见着个手揣双袖间的须眉和尚,其立于石上不断自言自语,和尚一身素袈裟,个子高的很,赵谦赶忙上前弯腰打招呼,客气的很,但凡是些看似得道的和尚,赵谦势必都得行个礼,说是这府间的规矩,赵谦顿了顿,缓声道:“未明师兄多久未回这禅寺了,主持言你出外游历已有一年之久,郡守颇为挂念,都指望着你能给你多说些佛理,而今于这山口中见了你,今儿回去了,我就跟郡守说说。”
未明和尚行了个佛礼,对赵谦道:“多谢施主挂念,而今会暂回寺中一段时日,过些日子贫僧自会入府与郡守一叙。”
和尚对叶低眉点了点头,小管事赶忙欠身道别,这和尚好似并不爱多言,但依管家这忐忑模样,由此见得,这和尚于郡守府中怕是地位不低,依叶低眉而言,约莫是个很高很高的高僧。
叶低眉双手合十,回了个佛礼。
和尚转身即走,摇头自言自语,道:“本来清静圆明,为何生世界,却是一点都不明了,一点都不明了,迦叶之言记不清了,依旧得翻开再看看。”
迦叶和尚是一真佛,于瀚海边上枯坐大禅,最后大彻大悟,最后一步踏出,最后是否修的大圆满,一步成了仙无人可知,但这迦叶留世间的只言片语却是成了瑰宝,本是默默无闻的和尚,最后却是天下惊闻,这便是大智若愚?叶低眉突而心中一晃而过,轻声念道:“觉海性澄圆,圆澄觉元妙,元明照生所,所立照性亡,迷妄有虚空,依空立世界,想澄成国土,知觉乃众生空生大觉中,如海一沤空,有漏微尘国,皆依空所生,沤灭空本无,况复诸三有。”
未明转头,很是惊愕,这拗口佛理,纵使浸淫佛理甚久也不见得说的出,《迦叶佛经》虽是留传甚广,但几人可轻易说出?
叶低眉念完这句,并未在意这未明和尚啥表情,娘也深的佛理,少时其记性便是斐然,娘说一遍,他就记得,说是过目不忘又夸张了些,但若是欲去记些东西却是一点都难不得他,这佛理便是那清素女子一字一句的念出。叶低眉小时身子骨不及其他孩童,显得瘦弱些,但较之其他孩子,就脑子转的快些,村里没孩子想不开去欺负叶低眉,曾经欺负过叶低眉得李家二胖子说是好几日都见着夜半鬼了,慎人的紧。阿娘说修武可以强身健体,叶低眉也就一直等着爹爹回来,而今叶低眉三步喘一口气,之前受了王涉数脚,加之有些先天不足,能强撑下行这么远颇为不易了。
和尚瞅着叶低眉行了几步,瞧着叶低眉淡淡道:“记得当时我第一次入山时,山色晦明晦暗,雪下得极大,师傅就拉着我手一步一步的攀上这八百多座阶梯,至山顶时天色依旧不明,师傅便为我取了个佛号名为未明,若说禅理,这东西虚无缥缈,在你面前有一物,你说其是禅,那便是极大的禅,说不是禅,他就什么也不是。”
突如其然。
叶低眉低了低头,小声道:“大师,我不懂禅理。”
和尚皱了皱眉,踏阶而上,好似吁了口气,一边赵谦反倒迷茫的很,二人不知打的是何哑谜。
叶低眉心中惊愕,踟蹰了一刻,有些紧张,面色有些通红,道:“有一段时日,我仅仅会言,“是”或“不是”二字,记得他们便这般叫我,不是,仅是个名,大师言,这是不是禅?”
和尚顿了顿身,回头认真瞧了叶低眉一眼,反而轻轻的笑了声,道:“山中粗茶,小施主若是有些功夫不妨留宿几日,小施主若是言禅,你我便言些禅,小施主若不懂禅,你我便说说话如何?再者小施主而今身体颇为虚弱,若是不多做休息,这晚来天欲雪,这天还会再冷些,若是多受些寒,寒气入体,不是和尚我胡言,这般下去恐有性命之忧。”
赵谦惊讶,这未明和尚就算见得郡守依旧那不咸不淡的模样,居然对这小子如此青睐,郡守每次见着这未明和尚爱理不理之样,一点都未怒,反倒很是恭谦模样,赵谦可不懂其中之意,叶低眉摇头,自嘲的笑了笑,却是止不住咳嗽,赵谦眼疾手快,赶忙过去抚顺了,过了良久,叶低眉才小声道:“我欲去修行,但欲留发,佛门留不得我,而今也不愿归家,只想到处走走。”
叶低眉转身,朝山下走,未明又是皱了皱眉,几步踏来,拈起叶低眉一手,沉吟了片刻,道:“伤入肺腑,而今最好随我入寺中修养数日再作打算,如你这佛性,入空门,三千烦恼尽去,修至佛陀金身也未尝没有希望!”
叶低眉,摆手,告退道:“身体发肤,尽非我所生,多谢大师好意。”
未明释然,道:“你就这般走,当真无牵无挂,和尚若言能救你性命你留是不留?”
和尚一眼好似看透叶低眉,叶低眉神色有愧,抚了抚胸口处揣着的面皮,深怕下一刻就失了去,退了几步,突而坦然,本就烂命一条,奈何没见着想见得人,心中有些牵挂,心里又想去见娘了。
一阵寒风吹过,手脚冰凉的叶低眉战栗了下,眼中血丝满满,和尚呵呵道了句:“出不出家在你,留不留发也在你。”
赵谦面色诧异,这小子本是富家子弟,怎会突然命不久矣,心中奇怪,也未尝多言。
叶低眉终是一阵谷中刺骨寒风冷冽,透心而凉,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