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394200000019

第19章 太平狗(7)

喝了老鼠青春的血,体力恢复得很快。它常常望着那个院子里的车间、衰草和人,想悄悄地潜进去,救出它的主人。

春天正在悄悄地到来,在这个城市不被人注意的边缘,在土台和湖边,各种绿色的植物被一阵夜雨染绿了,不知名的野花顶着鲜艳的颜色摇荡起来,腐臭的水边也有不知情的水蒿和芦苇的芽子依然娇嫩地蹿出身,显得尤为壮美。竟然还出现了青蛙的叫声。野蜂和鸟都在各自自由地飞翔,而它的主人却在里面暗无天日地受难。

那些天,到了深夜,终于看到那铁栅门打开了,有轰轰作响的汽车开进去,然后汽车再开出来,大门就被那鬼鬼祟祟四处张望的哑巴急急地、重重地关上了。狼狗牵在他的手上。那两匹狼狗会在半夜从院子里嗷嗷乱叫,偶尔,也能听见人的惨叫声,其中有它的主人程大种。

害怕是肯定的,那种种的惨叫声会让太平听得阵阵发抖,心有余悸。每当看到那个哑巴,它就会莫名地战栗一阵子,好像患了疟疾或遇上了寒潮。

哑巴守着的大铁门是千万不可进去的。好些天,在晚上,太平围着那个院子长长的、泥沼黑臭的围墙转圈儿。唯一可走的依然是它急中生智随水流出的那个下水道。可是,望着那卷着泡沫、冒着热气、怪味难忍的黄水,它就怵了。它试着把爪子探下去,爪子就一阵灼疼。最后,它憋足了劲,憋了一口气,还是勇敢地跳入水中,拼命地向洞里游去。

程大种已经病了三天,不知道是什么病,那个嘴上栽花的男人给他吃了几颗什么药片,他就昏昏沉沉地睡了。宿舍没有窗户,难闻的气味凝滞在屋子里。他的皮肤发痒,一抓一个水疮,流出难闻的黄水,跟下水道的水一个样。恶心,呕吐,眼睁不开,呼吸困难。他感到他快要死了。他身上盖着从家里带来的被子,已经很脏了。可是那被子上的红碎点的花使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老婆陶花子就在那红碎花点中间,纳着被子朝他笑着,有时又骂着,骂得十分难听。

“陶花子……”

他冷得不住地打着牙磕,身子痉挛成一团,胸口堵得慌。

“我可能……回不去了……还有一个……躺在那儿哩……”他的手给陶花子指指说,“老板不让、我们走,你只要说走……就有人拿大棒打你……”

稻草角落里爬着一群群大老鼠,对面床上的那个工友的脚趾已被啃了,在那儿成天哀号,估计又昏死过去了。老鼠估计又在啃那个工友的脚趾,程大种抬起头,想去看看,在黑暗中,忽然看到有一排排荧荧闪闪的小眼睛,这么多的老鼠!是不是它们嗅到了这个工友快死了,准备来饱餐一顿?

“老鼠……”他想喊,可喉咙堵了,声音像从墙缝里发出的一样。

他吃力地够着床底自己的鞋子,终于拿起了一只,用尽力气朝老鼠砸去,一阵吱吱的响声,老鼠不见了。

其实他什么也没有看到,看什么都模模糊糊,头沉得像箍了个铁箍子。

他突然想那些老鼠该不会啃自己吧,我也快死了,还管别人!他感到那些老鼠还待在屋子里,正在伺机行动,它们正向他的身体爬来。他昏昏沉沉地想着这事,手脚拼命动弹着,生怕一停下来老鼠就会张出啮齿来啃他。

就在他本能地舞动着四肢时,手触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老鼠!”

他吃力地收回手来,吃力地把眼皮撑开,分明是一个大大的长毛的家伙——狗!是厂里凶狠的狼狗?不是,它舔着自己哩,是太平?是我的狗,是太平!

狗像久别的亲人一样用湿漉漉的身子紧紧地摩擦着他,****着他,温热的舌头像故乡的阳光。狗尾巴不停地摇摆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呻吟,并用嘴咬着他的衣眼往外拖拽。这狗是在救我,想让我出去!狗啊,它要救我逃出去!一阵感动,接着是一阵虚脱的晕眩,程大种手脚顿时冰凉,晕厥过去。那些在脚头等待的老鼠这时候疯狂地扑上来,猛啃程大种的脚趾。钻心的疼痛传来了,程大种一声尖叫,太平就引起了警觉,嗅觉丧失了,眼睛却一下子逮住了猎物。只见它用极低沉(怕人听见)但很震慑的声音怒吼了一声,就像一只大鸟跃起,朝床上的老鼠罩去。顿时,屋子里飞蹿起一只只笨重的老鼠,纷纷落到程大种的身上、被子上、头上。老鼠在被咬死时,竟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使人知道无辜死亡是多么可怕。

程大种已无力坐起来。老鼠在屋里疯狂逃窜,叫声一片:它们撞在墙上,撞在门上,撞在天花板上,被撞被咬得鲜血四溅。

“好样的,太平!你真是好样的!”程大种在心里赞叹自己的狗。

一阵狼狗高亢的叫声像风暴在院子里刮过来,还伴有哑巴那含混不清、仇视一切的吼叫。

“快跑,太平!快!”极度虚弱的程大种在黑暗中摸到狗,用尽最后的力气猛拍它一巴掌。

太平正在亢奋地咬着老鼠,它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主人的指令就是一切。

就在狼狗和哑巴赶来时,就见一道粗壮的黑影像闪电蹿出门外,飞进院子的荒草中。两只狼狗马上朝草丛里扑去。哑巴没看清是什么,在那儿正搜寻着想看个明白,忽然一阵狂风,一个黑影罩来,他的腮帮子就被撕掉了一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啊!”哑巴惨痛地叫唤,人竟跳起了三尺高。两条狼狗急急追去,那黑影跳进滚烫的废水中,沿着下水道钻出了院墙。

太平再一次潜入院子是在两天以后,它看见它的主人程大种已经死在床上,七窍流血,骨瘦如柴,老鼠已经啃坏了他的脚趾,两个耳朵也没有了。它躲在那一人多高的野蒿中间,看到哑巴和另几个人把它的主人抬上汽车,然后车开走了。太平潜出来后,追赶着那辆汽车的尾尘,可是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它辨不出车去的气味,空气里的浓郁怪味绞杀了它的嗅觉。

它在城里找了几天,后来它来到了一个火葬场,在空气中似乎嗅到了一点点它的主人的气味,那高耸的烟囱上正飘过一缕缕的白烟,它的主人程大种随那缕白烟飞走了。

“故乡……”它在心底里大声说。它喊。它,太平,一条狗。一定是回到故乡去了,它的主人。那缕白烟正向遥远的天际飘去,在很远的地方,在川、陕、鄂交界的那一片山冈上,总有这样的烟云,像透明的梦境,从它的眼际飘过!还有一种更醇厚亲和的气味,不是这儿死亡的冷漠气味,那气味突然从很深的地方泛了出来,还没有死去,它蛰伏在太平的心灵深处。那气味使它回忆起了过去的一切;那气味拉拽着它,牢牢地拴住了它,让它不可遏制地带着坚定的步伐,向那儿走去!

它跟着缥缈的主人,跟着云端里的呼唤,在星星的指引下,嗅辨着那若断若续的来路,向回走去。

越过了千山,涉过了万水,不停地行走,不停地寻找着那从小就熟悉的气味。它已经走掉了身上的毛,走秃了脚爪,尾巴被围攻的野狗扯掉了半截,耳朵拉开了口子,一只眼睛也被顽童戳瞎了。它见过下世面,伤痕累累,泪流成河,可脚没有停下半步。它死了,又活了;活了,又死了,九条命(猫狗九条命)已经用了八条,还有一条攥在自己手里。它走着,走着,已经不是一条狗,是一个行走的魂。

在一个深秋,在百果摇曳、万树如火的日子里,狗儿和他的妹妹毛丫看到山路的尽头走来了一条歪歪倒倒的狗,狗一走一瘸,浑身裹满了尘土,身子已像一个纸糊的架子。这狗熟啊,这不是咱家的太平吗?

“太平!妈妈,太平回来了!”他们忙向厨房里的妈妈大喊。

听到喊声,那个厨屋里的女人陶花子从里面出来,在围腰上揩了揩手,揉揉被灶火熏红的眼睛,朝那匹远远走来的狗看着。

“真是的!太平!太平回来了!”那狗不紧不忙地走了过来,睁着唯一的一只眼睛望着他们,面色沉静,没有表情,尖削的嘴紧紧咬着,眼神倦怠,好像是从一个深深的山洞里走出来似的。

“太平!太平!他爸呢?大种呢?太平!他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女主人陶花子蹲下来一把抱住了它,摸着它瞎掉的眼睛和开叉的耳朵,摇着它问着。狗依然没有表情,一声不吭。这时候,陶花子看到它的眼睛里滚出了一滴一滴的泪珠。

生活还在继续,因为日子还在延续。

丫鹊坳和神农架的人都在谈论着这条叫太平的狗,这条神奇的神农架赶山狗。这件事刊登在二○○×年十月的报上。

报道说:

狗的主人程大种(化名)音讯全无,狗却千里迢迢回家了。

希望狗的主人也能像他的这条神犬一样回家,因为他的亲人们在日夜盼望着他的归来——假如他还活在这个世上的话。

⊙文学短评

这部小说无疑写得惊心动魄。明明说的是人,是底层的悲剧,但处处在写狗,写狗的百折不挠,和无助绝望。狗的命运坎坷让人嘘唏不已,其实让人痛心的还是那背后的人。狗的困境如果说是人造成的,那么人的悲剧又能归之于谁呢?小说语言并不一定有多美,甚至可以说很粗糙,但恰好是这粗粝和质拙,同小说的叙述之间特别契合,而别具一种张力。小说写得无疑很急促,但这急促里有内在的驱力,驱使着作者笔走龙蛇,直至最后写到狗伤人亡,小说也就此终了,只留下无尽的伤感,和深广的忧愤。

同类推荐
  • 谈婚斗爱:听说爱情在隔壁

    谈婚斗爱:听说爱情在隔壁

    一部清新御姐与温雅男教授的爱情邻里剧,她随性张扬,敢爱敢恨,心中却潜藏着多年情伤。他温文尔雅,深沉专情,愿为她修复受伤的爱情。订婚的日子,也是背叛的日子,多么讽刺。她认定要情定一生的人,身后却站着相交多年的情人。她两个耳光打掉了这一段情缘。然后,逃之夭夭。八年之后,一切是否能够重新来过?乔楚肯定地回答:“不能。”温雅而神秘的男邻居,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为何却总是有令人迷惑的身份?宿醉醒来,她却躺在邻居的床上,床边坐着温润有礼的男邻居,斜撑着下巴,深情凝视她,一脸无辜。他说:“你昨晚已经答应嫁给我,现在你看着办吧!”乔楚无言,满头黑线,谁能告诉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 小海蒂

    小海蒂

    在海蒂五岁的那一年,姨妈像甩包袱一样地把她送到了阿鲁姆大叔那儿。可是,当小海蒂爱上这座大山之后,又被姨妈骗到富兰克托,和终日坐在轮椅上的富家女做伴……小海蒂犹如拥有快乐魔杖的天使,她所到之处,总是能点化出意想不到的变化。
  • 纠结之爱

    纠结之爱

    我们总是宁愿相信,两个曾经深爱过的人,分开之后仍然有一条绳子联系着的。 寂寞或失意的时候,我们会拉紧那条绳子,想念绳子另一端的人: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他爱着谁,他会想我吗……我们总是希望旧情人没法忘记自己,然后自己一辈子受尽思念的折磨。
  • 凶手与警察

    凶手与警察

    继一名工人和一名经理被杀之后,一名副市长和一名教授也相继毙命。飞溅的血光映红了一双仇恨的眼睛,一枚钮扣像一颗罪恶的种子疯长出无边的杀机。作为一名出色的警察,陡然之间变成了制造四起命案的凶手。
  • 重心:倾城之爱

    重心:倾城之爱

    本书是一本长篇小说。描写了高级白领女性献身公益慈善事业的感人故事。本书诠释了一场金钱与爱情的真实对话,财富与慈善的有利博弈,奢侈与节俭的意识冲突,人性道德与社会变化的激烈碰撞。
热门推荐
  • 妃要逃宫:妾不擅心计(完结)

    妃要逃宫:妾不擅心计(完结)

    她只是一痴情弱女子,为爱嫁入深宫,却卷入了一场又一场的阴谋与暗算之中!毒瘾的折磨,让她红颜尽逝,兄长的遇难,使她痛彻心扉,帝王的薄情,让她心如死灰,皇后的阴谋,更是将她推到生死边缘!浴火重生之后,充满血腥的皇宫让她惊惧万分,她决心逃离心中的人间炼欲,却不料赔上自己唯一亲人的性命,也未能如愿。江山易主,大火焚宫之时,不愿再受凌辱的她,抱起年幼的侄女,投入火中,从此杳无音信,至到数年以后……
  • 予溪书,浮生度

    予溪书,浮生度

    洛书曾暗恋过哥哥洛长生的好友嬴溪一段时间,后来自己羞愧也了了这个心思。直到嬴溪留学中途归来,相助与洛书,大学后又处处照顾……一池秋水乱,最后能否与情之所系成眷属?
  • 百世药王

    百世药王

    归途,何处才是我的归途……遥远的空间传来一声声呼唤。一段短片唤醒一缕残魂。一个弱者撑起一片天空。谁能告诉我。残魂是不是残魂?弱者是不是弱者?他是一个俗人,俗得掉渣。美女要不要?要!金钱有木有?有!他活的现实,却牢牢抓住自己的灵魂。他活的洒脱,却紧紧受到命运的束缚。硝烟弥漫的商场,崎岖坎坷的前路,危机重重的星空……哪一处没有他的身影?生得一副大好男儿身。既然早已归来,就要展现他的强者姿态。且看他如何笑傲风云,雷动九霄。………………新书开张,各位美女跪求:收藏点击票票给点力吧,人家在书中等着你哟!
  • 管理学教学案例精选

    管理学教学案例精选

    本书是为了辅助国内“管理学”课程的案例教学而编写的。作为“工商管理(MBA)教学案例精选丛书”之一,本书在1998年初版后多次重印。尽管那些经典的案例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失去价值,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新的管理问题在不断出现,解决问题的视角和方法也发生了变化。因此,在本书修订过程中,我们在保留原书中对当今管理问题的分析和解决仍有指导意义的一些课堂常用案例的基础上,增选和编写了近30个新的案例。这些“精选”的案例基本上涵盖了“管理学”课程教学的主要内容。
  • 茅山小道玩转异世

    茅山小道玩转异世

    你是茅山道士?是的。那一定会驱鬼了?嘿嘿,不会,我连鬼都没见过,呃,那你还算是茅山道士吗?你会什么技能?这个……我也不知道。能驱使活人算一个技能吗?啥……全新设定,摒弃传统,强势出击,没有HIGH,只有更HIGH!
  • 逆天凤:王的女人谁敢惹

    逆天凤:王的女人谁敢惹

    她,出身名门却流落在外。她向全天下证明血统确实不能换饭吃,但是却能绽花锦绣河山。没娘疼没爹养,认命;夫君不喜欢,认命;于方宅无为碌碌,认命;被歹人害死又让她重生,那么这命,可就不能再认了……
  • 仙剑为神

    仙剑为神

    不是为了说什么成仙的故事,只是每个人在成长中都可能遇到过的故事。武侠修真
  • 奥克肖特的公民联合体理论研究

    奥克肖特的公民联合体理论研究

    公民联合体理论是迈克尔·奥克肖特(Michael Oakeshott,1901—1990)政治思想的内核,经验及其模式是公民联合体理论的哲学基础。不同模式在经验中具有特定的前提和界限,它们是不可混淆的。个人总是追求经验的统一性,只是在不同时刻统一的具体程度不同而已。政治哲学与现实始终保持距离才能丰富思想源泉,规避利益驱使与诱惑。哲学追求从整体上理解经验,而政治活动的目标是改变短暂的条件。如果政治哲学仅限于思考政治问题,就会沦为政治的奴隶。
  • 甜宠蜜爱:闪婚男神带回家

    甜宠蜜爱:闪婚男神带回家

    一场设计,许安然被客户迷晕在宾馆。次日醒来,却与昔日男神别后重逢。救了她,又欺了她,五年前温情脉脉的男神兼竹马,这别后归来,却变得别扭邪气与刺心。好吧,唯一不变的只有那一点。早上相见,下午成婚。被烙上何太太名号的许安然悲催发现——她没有工作了!简历一份份被拒!理由竟是——搞笑!何氏集团的总裁夫人,我们小公司哪儿敢要!婚后漫漫长路,且看她一点点探寻闷骚男神心路,揭开男神性情大变之谜。斗人渣,挡桃花,甜婚蜜爱宠不停,还有赚钱和生娃!
  • 第一药妃

    第一药妃

    惨遭失身、未婚身子,当现代赏金猎人的她异世重生,成为第一炼药师后,伤害她的人,她一定会百倍奉还!对她好的人,她必会倾心付出。被千夫所指又怎样,有大陆第一王爷罩着,她照样带着娃满天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