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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玻璃花儿(2)

古县镇的街面上有一卦摊,是一个外号称胡四爷的东北客,有时候也能给人算得碰对一两件事情,有一些名气。“破鞋会”走到现在该买的卖的,出手了的,值钱的不值钱的,走过去又返回来的,扛膀子贴屁股的,人就有些稀松。胡四爷的卦摊前有两位老太太打卦,俩老太太很虔诚地摇着手里的三枚制钱,胡四爷看了看时辰准备起卦了,侧面过来一个人,他把石头镜往鼻梁上顶了一下,伸着脖子看到走过来的是柴晚生。便把黄表纸压到摇签的竹筒下,站起来冲着柴晚生招了招手,叫他过来。柴晚生笑了笑,都是老熟人了,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不怎么信胡四爷,他认为是胡诌八扯。

不要看柴晚生是玻璃花儿,一只眼睛看世界,心眼像黑暗里的灯笼一样,照不亮前方,却能照亮脚前。凹里走出来的人和平坦地方落住的人心态不一样,底气虚,喜欢和人编个谎,总之,不能叫人小瞧了荒山沟里走出来的人没有受过教养,也不能叫人下看了凹里的人和山没有什么景致。柴晚生拿古县的风水和山神凹比较,说山神凹的风水好,山是青山,水是绿水,月在窑垴上,明晃晃,照着世界打远处就看到了落在地上的银针。说树会伸胳臂,树杈上举着麦子,能把麦子举过窑垴,举到天空喂鸟吃。柴晚生几年不回山神凹,树要长啊,当然就长到了窑顶。如果听的人不想听了,说山神凹的风水是真好啊,眼睛里都长玻璃花儿,他就和人家翻眼睛,打赌,玩个小彩头。

胡四爷说:“柴晚生,你过来一下,我送你两句话。”

柴晚生站了老远翻了一下那只玻璃花儿说:“送。”

胡四爷说:“你今儿个面相鼻尖发亮,印堂发红,你一定有好事降临,但有些事情我不便说透,说得太准我是要瞎眼睛的,你信我就过来摇一卦,不信呢,我就再送你几句。”

柴晚生摇了一下头说:“你日哄鬼呢,我清早起来第一件事做啥了?你猜对了我就给你钱。”

周围的人就有人停下来看,想看胡四爷猜出的结果,也想要看胡四爷出洋相。胡四爷要俩老太太稍后,他先给这位柴大买卖人起一卦。

丢了六次制钱后,胡四爷翘着兰花指掐算了一下说:“清早第一件事你把婆娘压到了身子下,你做你婆娘了。”

四下里的人哄笑了起来。

胡四爷说:“第二件事,也是你的第一件事,你看到了房东院子里的牲口,有一匹公马朝着一头母驴的水门拱,你便按着那路数也想骚情了。我要说得不对啊,你砸了我的卦摊,我下半辈子不吃这碗饭了。”

四下里的人起哄说:“接下来呢,接下来呢?”

已经没有人怀疑胡四爷算卦的准确性了,只是想知道柴晚生怎么做他新娶下的婆娘了。

胡四爷说:“柴大买卖人,你今儿走红运呢,见好就收了吧,再有,你一早上茅厕还拣了一个银圆。明儿你来我这里吧,看落到实处没有,我再给你补一卦,依旧不收你钱。”

柴晚生心里想:日怪了?****娘,他怎么就算出来我清早做我婆娘了呢?还有,还真是在茅厕口上拣了一块银圆。柴晚生不知道这是成万英一早扔下的,成万英已经守候了几天了,成万英在隔壁房东的茅厕蹲着,透着石头缝隙,成万英看到柴晚生拣了一个银圆,那只玻璃花儿的坏眼都浮上绿毛了。柴晚生四下里看了看,蹲到茅梁上,吹了一口气在耳朵上听了听真伪,吓得小脸蛋煞白煞白的,偷着装到了裆内的口袋里。

柴晚生听胡四爷这么说,一时有些不自然,气也短促了,从后面那句走红运上还是感激这两句话,觉得自己今儿是不是真走红运了?便笑了说:“胡四爷你埋汰人呢,我不听你瞎说了,谁舍得把钱丢到茅厕口要我拣,就算是丢了,我一只眼能有人家两只眼明亮。”

胡四爷冲着他的脊背说:“一只眼比两只眼灵性,看啥都毒(独)呢,信不信由你,你清早上那事啊,有意思呢,也是转运呢,你买卖要做成生意了。”

有人觉得是胡四爷在瞎扯淡呢,柴晚生刚娶了老婆,就柴晚生那条鼓鼓墩墩的双腿,一双像铁耙一样的双臂,一天不做婆娘三两回那才叫不正常呢。

柴晚生疑惑地想着这卦,东瞧西看,一时又没有什么上心的事要想,走着,揣摩着,我今儿什么也不做,看有什么发财事来找我。

这时,有人走过他身边扛了他一下,一时没有看清是谁,扭头想发作,发现是收购猪鬃的运城客商,正冲着他露出两个黄金牙笑呢,笑一下,鼻头两边的两绺翘起的八字胡就扇动一下。

那客商说:“柴晚生,哪里有乐儿耍,不是女人那乐儿,是手痒呢,想摸两把,解个心焦。”

柴晚生知道他是手痒得想赌,便有意拉着他找几个小买卖人赌两下。那客商却摇着头说:“小彩没啥意思,不刺激。”

一听说想找刺激,柴晚生便想到了红运商号,他便很热心地说:“我领你去一个大场儿,我得告诉你,是相不伸手,伸手不是相,割掉鼻子猪一样,你要是不怕铁匠买卖是挨打的货,我就送你去。”

运城客商说:“不打能成型儿!”

两人说笑着一起往红运商号走。

门楼上的红运商号掌柜的,看到来人了,就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差人去迎接。

这时候,跟着就有一个主也进了赌局。他大摇大摆随堂倌进了红运商号内室,手里提着一袋子光洋哗啦一声拍在案子上,四下里看看,挽了袖口说:“爷今儿高兴,耍耍。”柴晚生想走,运城客商说:“看看,看看能吃了你!”

柴晚生便站在一旁看。一张红木方桌,32张黑漆木制牌九稀里哗啦调洗好,依次散出四铺,虽有人跃跃欲试,但一看是有钱的主,却少有人下注。有一会儿,柴晚生感觉空气浓稠浓稠的,压迫得他心跳,他觉得是被那气势压迫的。只听得运城客商双手一拱,说:“弟兄姓王单名雄字,运城人氏,在‘仁’字上虚贴钱粮,脚踏贵地未一一造访,‘升子里扣碗’不方的请方不圆的请圆,我先下注凑凑兴,给这位财神捧个先场。”

僵局一打开,于是开铺下注,头八铺牌有钱的主都未亮牌,下面三方(顺、天、后门)哪怕小得只有一点,运城客商王雄都是“连赢”。

人群有些骚动了,连头发看上去都在蠢蠢欲动。王雄把赢来的钱要柴晚生提好,并俯在柴晚生的耳朵上说:“你只管看,不要心动,龟孙子有的是钱呢,他今儿走背运,怕是黄瓜敲锣越敲越短。”

柴晚生的玻璃花儿翻了一下,心里潮湿得一激灵一激灵的泛热。

这时候下注的人就多了,有钱主儿赔的多赚的少,王雄鼓动柴晚生下注,柴晚生虽有忌讳,但也禁不住当时的诱惑,手里提着钱袋沉甸甸的。他想:钱是好东西啊,比他提过的麻纸布片儿要重,比粮食更重,有钱了山神凹盖多少屋,盖他妈妈一个大庄园。

便也试着下了几注,赌运气呗,自然是赢多输少,想着也不过如此,耍得也就顺当了。这时候九牌也已经赌到了火候上,有钱主使出手艺洗好牌,散出四铺牌九,然后将叫牌的骰子向口中一吹,换出两颗“带坠儿”的骰子(灌了水银),自言自语说:“今儿赌运不佳。”

然后用劲掷出,宝子亮出嗓子喊了一声“顺”。这一档四铺牌确实不少,顺门是“九天五加一对六豹子”,天门是“天九五加地扛”,后门是“一对媒子一对长二豹豹豹”,压注的王雄和柴晚生都暗吐舌头,这是从未拿过的大牌啊,赌什么赢什么,赌这么一点小钱算什么!悔恨没有把身上的钱都押上。有钱主儿慢条斯理地一张一张地翻牌,第一张是“二四”,第二张是“长三”逗起来只有两点,看的人都说有钱主儿又输了。

王雄说:“再押!”

有钱主说;“看自己的牌押,自愿!”

王雄说:“我押上我全部生意的猪鬃。”

十年难逢全满斗啊,赌到眼红的柴晚生想到了胡四爷的卦,莫非灵验了吗?眉间心上,银钱儿像一股暖流一样袭上心头。周围的人群高声喊:“押,押,押!”不知道是赌的人醉了还是看的人醉了,柴晚生斗胆一击掌便也开始押,钱押不出的时候,柴晚生鬼使神差和掌柜的借了高利贷,嘴里默念着:山神凹的山神爷,我回去给你上供,你保佑我大赚一把。

空气里没有了人声,只有气息,有些急促,闻上去铜锈的味道肆虐了人的鼻腔,就连喉咙里面也堆满了铜锈,能感觉它们蜂拥着,从无形到有形,从稀疏到密集,划过所有人的面庞,那铜锈像刀子一样割得柴晚生的心生疼。他有些害怕了,但心底却又无端腾起了一股必赢的底气——胡四爷的卦摊子那也不是白架在古县街上的。

他看到有钱主儿慢条斯理地翻出了那张牌,众人一看是“拐子”,拐子配长三名曰“拐拐王”,可以管三方的牌,不过虽心凉了半截,但也期待着第四张牌,所有人的眼睛像后来人发明的灯泡一样贼盯着。

翻开第四张牌,是一张“丁丁”,这四张牌可以扯逗成“皇帝加拐拐王”,把三方全部吃光。

柴晚生的脑袋已经被铜锈熏得大到木了,像打闷了的鸡呆立着。听得有钱主儿告了一声得罪。

散场的人依旧不走。柴晚生回过神来冲着运城客商王雄喊道:“****娘,都是跟了你!”

王雄说:“我把猪鬃压进去了,我满身上下还剩两颗大金牙!好我的柴大买卖人啊,我都得敲下金牙当了回家!”

柴晚生灰着脸看着四下里,空了脑子,完全失去了意识,就像谁用铜锣在耳朵眼旁敲了他一下,啥也听不清楚了,懵懂着喊:“我赌了,****娘啊,我总算是用一只玻璃花儿见了世面!”

这一声“玻璃花儿”引逗得一个女人在楼棚上大笑了几声,那笑声像风滚树梢一样在上空滚动,那笑落在人群里时没有反弹,笑得人心有被什么撕裂了一般疼痛,人的嘈杂声突然就闷了。

柴晚生拖着像灌了铅的两条腿,啊啊啊叫着叫到最后抽丝一样发不出音来,摇摇摆摆走了。

路过胡四爷的卦摊前笑了一下,用剩下的二两力气飞出一脚,卦摊像风筝一样飘了。

时间总是无情,山神凹除了遥远,对柴晚生和闺女来说,在他们的生命链条上终于绾成了一个承上启下的死结。

⊙文学短评

这是一篇以情节写情绪的小说。小说在情节上虽然也很跌宕起伏,但这情节的设计并非塑造人物,而是为气氛的营造和情思的寄托,因而人物也一个个成了意象,成了符号,他们开口说出的,行止所表征的,其实都是有关“山神凹”和对“山神凹”的怀念。而小说中的“山神凹”又是一个时间模糊的前景或背景,因而在这个时空中发生的故事也格外地带有远离现实的隔世之感,整篇小说弥漫在一种怀旧的感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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