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一行人来到山娃家时,猎户村早已面目全非,昔日十多户人家的小村落,现在已经荡然无存。门板,大梁,窗户,所有能用的木料,不是过火烧残,就是被卸走。几家原先的草屋,也只能看地上的黑灰,才能辨的出。四处都是倒塌的土墙,经过多场风雨,远远的像是几处土堆。
山娃父母的尸骨就埋在自家的屋里,这是当时山娃和邻里一起埋的。王天查看了一下环境,确认没被翻开过,和众人鞠了三个躬,退了出来。汤四海问王天“为什么不把叔和婶子的尸骨请出来?”王天不忍的说道“世间最痛是不舍,这最后一程,还是留给山娃吧。”
猎户村到黑虎山脚下是一片洼地,因为土匪要监视路面,把四周的树木都伐了,两边有里把路的距离,没遮没掩的一览无余。出了猎户村是一条进山的路,路面和洼地形成了一个斜坡,最顶处有两米高度。王天来回走了几遍,在距斜坡三百步处站定,对众人说道“在此处开墓道,取出的土直接垫高地势,因是合葬墓穴一定要大。”然后抓了白灰在地上画出底样。
众人把路面清理出的碎石杂物,按王天的意思堆在各处,开工前洪峰带的石匠和苦力们也赶到了。安排好各自事项,王天,汤四海,汤五湖,洪峰,张超,车辐,花和尚,各自从马车上取了武器,观察着黑虎山的地势环境。
王天拿着望远镜,遥看着绵延几十里,拥有众多山头的黑虎山,自言自语道“真要围攻这里,没个几万人的队伍是不行的。最好这次所有的土匪都能下来,如果不能连锅端,再想灭了他们就不容易了。”汤五湖不安的,问道“就我们几个人,这时真要来了大股土匪可咋弄?”
汤四海笑道“咋了二哥,平时一说干仗你跟过年似的,今天怎么细道起来。再说了,土匪又不知道咱们今天来,就是有个把巡山的土匪,你觉得他们还能走得了吗。就算真的来了大股土匪,还能多过咱冲锋枪里的子弹。”说着汤四海拿出一颗天暗星,在汤五湖面前晃晃,说道“让你瞅一眼,知道这是什么吗?”
汤五湖伸手想去拿,汤四海赶紧揣回兜里,说道“现在还不能给你,啥时闹明白了再说,别白瞎了这好东西。”汤五湖气道“不给俺用,你勾俺干嘛。”汤四海回道“让你心里有底呗。”汤五湖不解的说道“俺可没看出有啥惊天动地的门道,也就这冲锋枪还算稀罕,还有什么法宝你到说说呀?”
说话间金刚,山娃,王宝,汤峥嵘,从猎户村走了过来。汤四海看着王天,说道“掌柜的,要不你把心里的谋划说说,也让俺这傻哥哥心里踏实点。”王天放下望远镜,见山娃通红的眼睛就知道,他已经回过家了,没有安慰只是用力握住山娃的手,说道“昨晚峰哥和五湖哥不放心咱们,要来助一臂之力,这样我们就有十个人可用。”
汤峥嵘咳嗽一声,说道“是十一个。”王天笑道“明天你居中调度,主要看住黑狗子,他们不作死我们专心对付土匪。他们要出幺蛾子我们还要及时回援,所以阵法以外就交给你了。”汤峥嵘不同意王天参加战斗,说道“下山前老爷子有交代,当你犯急犯险的时候,我就要提醒你。明天还是你居中调度,我下去和哥哥们一起打土匪。”
王天一边揉搓着地下取出的深土,一边查看着地势,笑道“我一没急躁,二没置身险地,妹子你可不能逮个机会,就念紧箍咒呀。”汤峥嵘反驳道“现在两位哥哥也加入了,人手不是问题,你非要一意孤行我就要请玉牌了。”王天见汤峥嵘执意反对,只好解释道“在外调度首先要游刃有余,你既能使动自家商队,又深知阵法的门道,只有你才不会无的放矢。我的安全在于阵法是否牢靠,这点你还怀疑吗。”汤峥嵘还未答话,汤五湖插话问道“什么阵法?”
王天指着对面的黑虎山,说道“黑虎山到猎户村是片洼地,两高中低。左边是正门,右边是斜坡。我在中心建墓,这就像一朵莲花的莲蓬,这次我们就用云莲阵法。这个阵法的法门在于前拉后打,左引右击,中心开花。之所谓‘云莲’就在于飘忽不定,所以晚上地道里要多开经络,层次阻击,最终以阻击为歼灭。”
大家都能听明白,只是急了洪峰和汤五湖。汤五湖几次要说话都被汤四海拦下,洪峰像是明白却又摸不到头脑。待王天刚一停,洪峰说道“弟呀,说的真好,可我咋还是不知道该在哪,咋做。”王天指指正在挖的墓坑,说道“快了,回头您和五湖哥就守在莲蓬里,四周都会布上雷,很难有土匪接近你们,在里面可劲的向外招呼就行。”
汤五湖急道“咋,还要把俺们给埋了,你真当俺们是老山参呀,还能长在地里头。”众人一听哄笑起来。汤峥嵘说道“二哥,地下是有机关的,到时候你就会明白。守阵位不用辩方位,也不用在地道里运动,只要守着射击孔,看到土匪就突突,保准没事。”
汤五湖摇摇头,说道“妹子,你当土匪傻呀,站着不动让俺突突。他们也有枪,听说还有手雷,俺要守着不动,还不被土匪给突突喽。”汤四海一把拉着汤五湖来到墓坑,在他耳边说道“到时候墓坑周围一百米以内,都会是雷区,墓壁的厚度也会在五十公分以上,子弹打不透,手雷轰不开,你只要选好射击角度就行。”
汤五湖点点头,说道“这不就是地堡吗。”汤四海回道“这可比地堡安全多了,孤立的地堡总会有薄弱的地方,迟早会被攻破。但配上地道运动战就不同了,一是,雷区让敌人无法接近。二是,敌人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应对。三是,四面八方的攻击,会让他们疲于奔命。其实对付这些土匪,三两下他们也就晕菜了。“
汤五湖听完讲解,惊诧的看着汤四海,问道“你说的是很有道理,但那么大的规模这要干到什么时候?不是说明个上午就干仗了吗?”汤四海微微一笑,说道“等天黑之前,他们把墓穴挖好,晚上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日已近午,墓穴也显了雏形,众人收了工沿西大坝去了码头。码头上洪峰早做了安排,五,六张饭桌摆在仓库里,因为天冷还没上热菜。四十多人连上码头洪峰的把兄弟,呼啦坐满了人。
凤丫头找到洪峰,低声说道“易少东来了,在办公室等你。”洪峰刚要起身,凤丫头忙又说道“易少来时看到家里在摆席,言谈中像是知道俺弟他们回来了,你说怎么办?”洪峰琢磨一下,说道“昨晚警局就知道,今天他会知道,也在情理中。以我和他的交情只会帮忙不会坏事,要么我和天一起去见他。”
洪峰跟王天一说,王天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就见见。”说完二人进了办公室,金刚和山娃在门口守着。办公室里,易少东正和肖强闲聊,见洪峰和王天进来,笑眯的打量着王天,故意问道“老洪,这位是?”洪峰介绍道“他就是俺妻弟,王天,也是俺兄弟。”
王天微笑着抱拳行礼,易少东已把手伸了过来,洪峰笑道“这咋还整出景了。”易少东是想借握手,试试王天虎口和食指上有没有老茧和结痂。王天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握住易少东的手。
因为王天就没怎么使过枪,山神爷把全部精力,都用在教王天制雷,布阵,兵法,韬略上。至于射击,山神爷说过‘有了狙击镜,多练几次找到感觉,也就行了。真到了非要靠自己冲杀时,多半也就是死局了。’王天在矿上连锹锆农活都没碰过,手上自然光滑,但易少东却露了怯,他的拇指,食指,中指都有明显的不同,这是长期发电报留下的痕迹。
握手和查验毕竟不同,易少东握手的过程,明显让王天觉察出是在试探。王天笑眯的看着易少东,而易少东多少有些失望,收了手说道“早就常听老洪念叨你,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幸会,幸会。”王天回道“易少可是咱蚌埠镇的名人,而我只是警局挂了号的激进分子,见到我不会给易少带来麻烦吧。”
易少东见王天是开门见山的套路,也就直接说道“哪里的话,我早就跟老洪说过,小日本欺人太甚,但凡是有血性的汉子,都容不下他们,这算哪门子的激进。正巧我一早到镇公所办事,在老爷子的办公桌上,看到警察局递来的公文,说你和汤家老三都回来了。这不,我就过来看看兄弟吗。”
王天听牵扯出了警局,笑道“没想到我和四海,还挺招人惦记。昨个才回来,今天镇政府就挂上号了。”易少东伸手拉了王天另一只手,假意领到椅子旁坐下,说道“警局也是胡闹,明明都是有为才俊,经他们一折腾,还弄出共产党,激进分子了。我当时就跟老爷子说,子虚乌有,一定是蔡局长搞错了。老爷子已经发话了,谁抓查谁。”
易少东的‘谁抓查谁’很有讲究,一是告诉王天,警察局动了抓人的心思。二是说明,易家父子知道,是蔡五奇在借题发挥。三是暗示,易家还有更大的势力。听到这里,王天心里有了大致的判断。‘易少东是来送礼的,他和他身后的人,知道不少事情。’
王天压根没看上这份薄礼,一直微笑着。洪峰是领情的,一边张罗王凤儿在办公室里摆席,一边新泡了茶水,对易少东说道“这麻里人就是不一样,咱俩是兄弟,天和你妹子易焉又是同窗,关键时候还得是兄弟牢靠。对了,易焉妹子咋样了?”
易少东看着王天,说道“她在上海学无线电,这不,过了年十五就又回去了。”王天笑着重复了一句“无线电。”随手在椅背上用发报的手法敲了敲。看是随意,但敲的是明码‘王龙,王龙’
易少东心里一惊,不是因为王天会发报,而是他知道,王天这时敲出王龙的名字,绝非随意。脸上一定不能表露出来,还要装作一无所知。但一瞬间放大的瞳孔,却被王天记在心里。
石志强醒来的时候,面前站着的修女,正在给他额头上替换凉毛巾。他想避开,但四肢都被悬吊着,急道“这是哪?你是谁?我怎么在这?”修女隐着笑,回道“这是天主教堂的杂物室,我叫黄妮,是教堂的义工。至于你怎么在这,当然是被救回来的呀。”石志强红着脸,问道“是谁救得我?”
黄妮收拾了一下物品,回道“救你的人来了,你可以当面问她。”说完黄妮把清理出的杂物,拿了出去。不一会又带进来一个人,来人一米六多的个头,长发披肩,弯弯的柳眉下一双如诉如泣眼睛,痴痴地看着石志强。
“曼丽”石志强脱口而出。来人在压抑自己的情感,嘴角的颤抖和眼眶里饱含的泪水,都在坚强的忍着,平静的说道“我现在的名字叫田芳,已经不再是五年前的姚曼丽,在你自以为是的离家出走时,那个姚曼丽就不存在了。”
石志强急于解释五年前的事情,用头叩着床板,说道“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当时装彩礼的箱子被做了手脚,黑狗子用一本《共产党宣言》和一顶红军的八角帽,来栽赃我们家。家父以为给了钱就能没事,没想到他们不光想讹钱,还要一箭双雕,既收家产还要向官府邀功。”
“那你就一走了之?”田芳幽怨的问道。石志强的泪已滂沱,懊恼的说道“是我遭了算计,原以为只要我跑了,家人和你就安全了。没想到他们是故意放的我,为的是把罪名做实。家产被他们榨干了,通缉犯的罪名我又洗不掉,我能怎么办。我也想去找你,那满街的告示像是祸水,我不能,我不能。”
其实这一切田芳都是知道的,她的幽怨来自石志强的不辞而别。后来命运弄人,二人同在一面党旗下,却不能相见。这次营救是田芳擅作主张,这也为她的潜伏带来了危机。时间不容许她们儿女情长,田芳说道“你的事情我已经向上级汇报了,这是地方省委给你的指示。”说完,田芳把省委回电,展开给石志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