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殿里弦音缠绵悠扬，彩衣飞舞，萦绕着浓郁的胭脂香气。
大殿正中一个蹁跹的身影，正在一片耀眼的日光下舞光弄影。一旁还坐着个拨弦的女子，修长素净的手指握着琵琶，轻轻拨动琴弦，口中唱着极其动听的小曲儿，一唱一弹，如诉衷情。
跳舞的女子偶尔带起的微风，惊动了弹琵琶的女子耳边垂下的发丝，随着节奏俏皮地飘起几根。燃烧着的火盆里偶尔冒出几缕薄烟，让整个画面都氤氲起来，朦朦胧胧如梦似幻。
穆提婆指着殿中的女子，向陆令萱介绍道，“娘，她们两个就是乐师曹僧奴的两个女儿，跳舞的是姐姐大曹，闺名袅袅，弹琴的是妹妹小曹，闺名余音。”
陆令萱细看了一会儿道，“若论相貌，两人都算不得绝色，不过这一歌一舞配起来，倒是无双。”
“那咱们怎么办？”穆提婆问。
“先等等，看看皇上对她们两人是什么态度。”陆令萱平静地回答。
殿内琵琶声骤然提高，弦音渐急，如滔滔江水奔流入海，波澜壮阔。舞步更如百花绽放，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那气势正浓之时，琵琶声忽的又沉了下去，仿佛潜入海底，一切悠然自得。弦音浮浮沉沉，闻者沉溺其中，无法自拔。高纬正痴迷着，琵琶声突然打了个旋儿，停了。大曹斜坐在案上，双手将酒盏送到高纬面前，朱唇微启，声音却有些生涩，“奴婢们的歌舞，可合陛下心意？”
高纬含住杯口，辛辣冰凉的酒顺着咽喉滑入腹中，香醇无比，回味起来，口齿间仍留有余香，久久不散。高纬眼神迷离，缓缓道，“甚合朕心。”
大曹回身对小曹道，“余音，还不快来为陛下侍酒。”
兴许是小曹年龄尚小，看上去不太放得开，她起身放下琵琶，垂着头向高纬这边而来，一边走，一边扯了扯短小得几乎要露出腰腹来的上衣。
高纬身旁分别坐了大曹和小曹，一个帮他倒酒，一个劝酒，没过多久，高纬就闭上了眼睛，仿佛是睡着了。
小曹松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下去，随后她问大曹，“姐，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大曹抓了抓脑袋，想了想回答，“爹只说让我们多陪皇上喝几杯，后面的事情顺其自然就好。”
“后面好像没什么事情了吧。”小曹没什么主意，事事都问大曹。
“应该没了。皇上都睡着了，咱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大曹伸出手，牵着小曹起身往隔壁的房间去了。
躲在隐蔽处的陆令萱呵呵一笑，对穆提婆说，“不过是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娃娃，暂时不用管她们，让她们多扑腾几天，等娘得了空再处置她们。”
“那兰陵王的事情呢，娘是怎么打算的，需不需要儿子帮忙？”穆提婆问道。
陆令萱向屋内望了一眼，见高纬还在熟睡，缓步退出了长乐殿，她边走边道，“你整日里跟在皇上身边，知道太多容易走漏风声，娘如果要你帮忙，自然会通知你的。”
穆提婆抄起手来，应道，“好嘞。”
至于萧念，则开始将领来的俸禄取出来，买了几丈红布，还有一些丝线，没事的时候就躲在房间里缝缝绣绣，连忙碌都是笑逐颜开。
阿秦抱着安宁公主过来，瞧见了忍不住追问，“小姐，这么多红布，你打算做什么？”
萧念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轻声回道，“做婚服。”
“小姐是考虑好了，要答应嫁给兰陵王吗？”阿秦迅速坐在了萧念旁边，惊喜地问。
萧念脸红到了耳根，忙分辩，“我还没考虑好呢。不过你我年龄都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提前预备着总是没错的。”
阿秦抖开其中的一套衣服，调侃道，“呦呦呦，还不肯承认呢。要不是心里已经定下来了，这新郎官的婚服能照着兰陵王的身材裁么？”
萧念顺手拿起尺子，作势要打，“看出来了你还问！臭丫头，讨打呢。”
阿秦忙指了指怀中的孩子，“我怀里可是公主，你这是大不敬哦。”
“你现在都学会用公主来压人了，长本事了啊。”萧念虽然这么说着，手里的尺子却放下来了。
阿秦原本欢喜的神情渐渐淡了下来，“小姐出嫁了，就剩下阿秦一个人在宫里了。”
“胡想什么呢，我要是出宫了，自然要带着你的。到时候你相中了哪个公子哥，告诉我，我呢，就把你许配给他。”萧念将一旁裁切好的布料摊了开来，“看，连你的嫁衣，我都一起给你准备了。”
“小姐，你真好！阿秦以后要一直跟小姐在一起，嫁人了都不分开！”阿秦原想着过去抱抱萧念，看到怀里还抱着安宁公主，不得不作罢。
萧念突然说，“最近是不是没看到兰陵王和安德王进宫？”
阿秦想了想，“好像是啊，该不是又在忙国事吧，希望不要再打仗了。”
“为什么我总感觉，自从上一次见他以后，他就一直躲着我呢。”萧念眨巴着眼睛，声音虽小，却带着失落。
阿秦说，“小姐，你多心了。这个时候他应该希望多见你几次，好说服你呀，怎么可能躲着你。”
“也许是我想多了。”萧念重新拿起绣花针和衣料，继续刚刚未完成的部分。
此时不见也好，萧念正好可以考虑一下，怎么给高长恭答复才显得更合理，不会突兀。突然间答应，他会不会觉得轻浮；抻一抻他，会不会显得太把自己当回事；等他再有表示的时候答应，会不会给人感觉太矫情……为什么满脑子都是他，一停下来就会想他，这样是不对的啊。萧念想着，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阿秦看在眼里，知道小姐一定在偷着美呢，也不点破，偷偷跟着抿嘴笑。
昨日里一醉，高纬直睡到次日午时方才醒来。他躺在床上，猛地睁开眼睛，想着昨日里发生的事情，那两名女子真是飘若仙子，曲如神音。四下里打量一番，身边空无一人，竟不知去向何处。高纬翻身而起，顾不得梳洗，四处寻找大曹和小曹的身影。
穆提婆听到动静，忙奔过来询问高纬在找什么。
高纬边找边说，“昨天为朕侍酒的那两个女人呢？”
“陛下说的是曹袅袅和曹余音两位姑娘吧，她们昨夜在隔壁歇息的，奴才这就传她们过来。”穆提婆回完话，立即去传唤。
高纬揉着额头的两侧，昨天的酗酒让他头痛欲裂，按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大曹和小曹已经出现在了面前，两人姿态娉婷，尚显稚嫩的脸上充满了那个年纪独有的朝气，只是看着便让人欢喜。
“民女袅袅、余音见过陛下。”大小曹几乎是同时行礼。
高纬说，“你们的父亲曹僧奴，朕知晓，那是朕听过所有乐师里面，弹琵琶最好听的人。你们也得到了他的真传，不辱门楣。”
大曹回道，“谢陛下谬赞。民女只是粗识些琴技舞艺，斗胆献丑，蒙陛下眷顾，不胜荣幸。”
曹氏姐妹本出自平民之家，如果不是高纬喜欢听曹僧奴弹琴，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进这皇宫，将会一生布衣荆钗、粗茶淡饭了此一生。而如今不但进来了，还一睹龙颜，甚至有机会侍奉皇帝左右，这是她们做梦都没想到的。只是她们习惯了与乡里街坊打交道，跟皇帝面对面说话，多少还是有些心慌的。
大曹阅历多一点尚且好些，小曹就明显没有大曹放得开，从昨日里弹琵琶的时候就紧张，直到现在还是浑身不自在，在那儿一个劲儿抖。
“你叫什么来着，余……余音对吧，别怕，你没犯错，朕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过来，到朕身边坐下。”高纬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向小曹招了招手。
小曹求助地看了看大曹，大曹猛向她使眼色，示意她赶紧过去。小曹的目光在大曹和高纬之间徘徊了一会儿，才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待到小曹坐定，高纬问道，“还怕吗？”
小曹点点头，声细如蚊，“民女还是有点怕。”
“这样还怕吗？”高纬话音未落，猛地将小曹揽进怀里，两人面对着面，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岂止是怕，小曹简直怕得要死，谁知道这个皇帝下一步是喜是怒，会不会突然就爆发了。可是小曹怕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勉强控制住不打颤，然后紧紧咬住唇，僵硬地摇摇头。
高纬哈哈大笑道，“有趣！实在有趣！朕都记不清多久没见过这么生疏的雏儿了。既然你们父亲送你们进宫来，就是想要留你们在朕身边的，朕便遂他的意。先封你们两人为从三品世妇吧，封号明信、明淑，以后日子长着，再慢慢升。”
曹氏姐妹大喜，忙跪下谢恩。
穆提婆心里暗自嘀咕，穆黄花穆皇后当年怀上龙子的时候才不过正三品的下嫔宣徽，曹氏姐妹还未曾侍寝就已经是从三品世妇，皇上送封号可真是越来越大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