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朦胧的八秒钟,她泪珠中一直向前的人似是转了身子,黑糊糊的,她想看清啊!忙眨巴眨巴眼,却在眼睑合上的瞬间没再睁开,陈璨,我胆小,我没有勇气啊……
低头看了眼占着几粒湿泥的杂志,封面的模特穿着大胆露骨的衣服,雪湿了印着百花的裙角,她擦了擦,湿渍却越来越大,最后封皮都被她擦破了。
不知蹲了多久,站起身来脑袋打了好几个转,她才勉强挺直了腰。高跟鞋咯的脚生疼,她见附近有个垃圾桶,便走了过去,从未如此犹豫的她竟呆呆的又站了一两分钟,捏了捏手中杂志,终究是没扔出去。
手续如同结婚时一样顺利,蹙眉的两人在蓝色的幕布前,各自分离着。
傍晚,她回到了住所。看着熟悉的物事,彷佛往昔的恩爱就在眼前,她抓了下空气,神经质的望着空空的拳头,攥的发白。
“三叔,你说我今天穿什么衣服?”清晨她站在衣柜间兴致勃勃的问正在看报的陈璨,阳光明媚,却也亮不过她的眼眸,雀跃、欢呼。
“穿长的。”陈璨头也不抬,让人看不出神色。
她倒也不在意,扯了条湖蓝色,大体比划了下,问他“这个?”
他抬了下头,却皱着眉头,“这个……裙摆有些皱。”
“噢,”她仔细看看,好像有那么一点儿皱,“那这条呢?”
淡黄色的丝质短裙随着她的手也左右摇摆起来,陈璨语气有些不佳,“你穿这个颜色不好看。”
“哦。”她饶有兴致的继续挑了几件,最后陈璨终于在一条白色长裙下点了点头,江渃晴却诧异的看了看手中的衣物,最后虽是满心狐疑,但还是换上了。
上班后,一如既往的和同事们相互之间打着招呼,却还收到一些附赠的:江老师今天走年代风啊,还是很美……
哦谢谢。
江老师今天怎么,嗯很知性……
哦谢谢。
渃晴疑惑的点着头,却还是很纠结,“年代风、知性……唔,好词是好词,可大家眼光怎么都怪怪的?”
“江渃晴你有病啊!大夏天穿什么高领长裙,不怕捂出痱子还不怕走路摔跤吗?”
白雨嫌弃的揪着她耳朵叫道,晃过神的江渃晴气哼哼的掏出手机,给陈璨发了条短信:
“三叔!你还真是叔叔哈!”
陈璨拿起手机弯着唇角笑了笑,继续埋头写文件,笔速轻快了不少。
晃过神色,她不知何时站到宝蓝色暗格前,盯着里面的衣服,暗垂着眉头。他的西装件件精致的挂在衣架上,灰色、蓝色、黑色,很有秩序的笔直,只不过偶尔有件她的淡粉色衬衣掺杂在里面,却是不合格的顺眼。交织的衣物如同曾经紧贴在一起的他们,心灵与心灵的呼吸融合,置身在森林公园一般的畅快,她掠夺性的将她的衬衣甩出,嘭的关上,从不知淡粉色还能如此刺目!
都过去了,还想过去做什么!醒醒!
可是该如何清醒呢?四周熟悉的物事如同烙印一般可在心头,新婚前两人亲自挑选的地毯,只因为江渃晴经常光着脚闲逛,墙上的壁画是陈璨特意托人从法国空运回来,只因为画中的人有一丝她江渃晴的神采。床、壁纸、陶瓷、还有她自己……
哀伤过度,心脏扑腾乱跳,狂躁不已。江渃晴拖着颓废的身子往卫生间走去,双手捧满冻人的凉水往面上扑去,数十次的反复却却换不回一次如愿的清明。潘多拉魔盒被魔王开启:奶奶弥留之际的遗憾,待人以礼却被人误解咒骂的委屈,想要倾诉与人却无人可解的郁闷,一瞬间如洪荒猛兽般侵袭而来。她左心房下角传来阵阵闷痛,手掌强用力按住,压抑感越来越强,眼前无端的景象似乎全是他的影子、他的言语、他的味道……
她扯着发丝,假装微笑,“罢了……罢了……”
张新忿忿的戳着她胳膊,“你自己瞧瞧。”
“真恶心!”她伸手大力拉开张新,连同拿走他手中的镜子。
镜中的自己像个失色的陶瓷娃娃,伤感而又破烂,她自嘲的笑了下:“呵,怪不得他拼命的想要逃开我。”
“江渃晴,他、”张新大声叫住踉跄的她,有些话想要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他是有苦衷的!”
“苦衷?”她唇边的笑如同妖冶的蔷薇,刺目的很。
张新不忍看她这么痛苦,扭头不去瞧她,又想起陈璨的万般叮嘱:“江渃晴,你就真的离了他过不下去了吗?”
“不是!我不是!张新!”她忽而歇斯底里起来,“我不是离了他过不下去,我是恨他!恨他为什么要织一个梦给我,恨他为什么处心积虑的只为报复我!”
“你不知道,从人间跌落修罗有多么痛苦!”
“我爱他!我爱他爱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懂?为什么不愿意听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每次我想要解释他都有残忍无情的话等着我!”
“为什么!张新,你说为什么!”
她双唇微微发颤,毫无血色,靠着墙大口喘息。
好久好久……
她才无力的闭目,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疑问自己的爱情:“要是一开始我就讲明白,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糟糕了?”
“张新,我想跟他讲明白。”她忽的抓住张新手臂,坚定的看着他:“我想跟陈璨讲清楚,当年的事,这样他就不会怪我了,好不好?你陪我去好不好?”
可她却不知其实,早就清楚了……
再美的彩云也有白金分界的边缘。
张新望着她,没有点头,“他可能从来没有爱过你。”
最后一句话终于将她全面击倒,她缓缓地沿着白色墙边滑下,无力的抱着膝盖,大眼睛空洞的看着地板。
良久,她才说道:“是啊,你说得对,他从来没有爱过我。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张新,”她抬起头直盯着明晃晃的灯,刺得眼泪转着圈,“上一次我花了一年把自己骗过去,让自己以为他只是暂时离开一下,我们俩也只是吵了一小架,没几个小时便好了。”
“现在呢?”
她比划了个方形,半空中手指定着:
“是否天长地久,情分说了不算,缘分说了算。”
“我和他早已缘尽,是我不自量力硬拼出个孽缘。”
“如今,灯灭了、缘尽了,我把你锁在了盒子里,你把我扔在了天台上,从此不相见。”
短短几句,不知说出了她多少辛酸苦楚、多少……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憎。
西风残照,夕阳落寞而下。
小区的保安不知溜达了几百圈,她木木的看着窗外的梧桐,貌合神离。
下班时间,一辆辆车从外驶进大门,偶尔几声鸣笛,孩子放学的欢笑声。
她仍是穿着月白长衫,不知时间的在落地窗前站着。
天幕渐沉,星子一粒粒蹦出来,照常不知疲惫的眨着眼睛。
窗帘迟钝的被人拉上,一栋楼上家家灯火通明,唯独一家……被染了黑。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频洲。
她真是贴心贴骨的理解了这句诗的含义,心肺灼伤的同时,知晓他不会再回来了。
睡觉……拼命的睡。
她将试卷早已发往教务处,只等半个月后去监考再批卷子便成。因此,她有大把的时间挥霍,而她却全部用在了睡觉上。
衣臻馥终于在频频造访后忍不可忍的将她从床上掀下来,叉着腰挺着大肚子骂她:“江渃晴,当初我和周漠生分开的时候你不挺懂道理的吗?怎么到自己身上笨的跟猪一样!男人,就是个相依作伴的,不是你生命的支柱。再说了我哥、呃陈璨!他可能也是一时糊涂,过几天也就想开了。你这样糟蹋你自己,有必要吗!”
可她却见江渃晴除了听见陈璨眼里迸出丁点星火其它时间仍在冬眠,“臻馥,今年的桃花怎么样了?”
“啊?”臻馥一时没反应过来,稍顿才想起她指的是后山的桃花,遍野花开。臻馥以为她终于提起兴致去看桃花了,忙点头,“很好啊,今年桃花开得比往年更加茂盛了,一起去看吧!”
渃晴摇摇头,“里面有夹竹桃,你有孕,不能乱碰。”许久才没再说话,隐约中她自己说了句:“比去年更好了?”沉沉的叹了口气,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于谁同。
他为她种植桃枝的情景历历在目,哪知物是人非。
山涧的溪流好像流逝的岁月,花自飘零水自流,载着无穷无尽的绵绵长意或是虚情假意。
“臻馥,你敢睁着眼睛幻想吗?”
臻馥不解的摇头。
江渃晴说:“往往我们是想把幻想逼回谷底,却偏偏事与愿违,它拉下眼帘,肆意的上演着。”
衣臻馥紧握住她冰冷的指尖,试图用自己的温暖感染到她,可偏偏泪水先流了下来。
“给我一段时间臻馥,让我有个缓冲。”
让我有个时间适应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生活。
四周全是回忆,可怖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