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有一种到家的感觉。他夜晚把门看好,白天帮月英把“家”管好。
幸福通过跟随查房,走访,对哪位老人有特殊照顾的都一一记下,搓澡,按摩,理发,是困扰行动不便的老人的一大难题。搓澡,按摩他都会,可理发他不会,这难不倒他。幸福每半月回一次家,他就利用双休日去市里最好的理发店学习,理发手艺终于学成了。
月英有了帮手,工作好干了许多。
幸福回到值班室,刚要端起杯子喝水,一个人影闪了过去,是老高头!幸福来不及多想,放下水杯,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喂,大爷,你去哪?”
老高头只顾往前走,不搭话。幸福心想:这老头,脾气够倔的。赶紧上前拉住老高头的胳膊往回拽,高老头就嚷:
“放开我,放开我,让我走。”老高头往后争着胳膊,用另一只手拍打着幸福。
幸福亲切地把老人劝进了值班室。为了能稳住他的情绪,跟他唠起了家常。原来,五年前,老伴丢下老头自己走了,虽说有儿有女,他却谁家也不去。儿女都各自忙于自己的家庭,没有时间照顾老爹,几个儿女就商量:用凑钱的办法,把老爹送到敬老院,儿女也好放心。
老人告诉幸福说:
他想找个老伴,他想有个家,又怕儿女们不同意,所以心情很烦躁。
老人家抬头望了望天花板,眼圈红了。
幸福说:大爷,您先不用急,等联系上了你的儿女,征得他们同意后再送您走,那样安全些。您要是寂寞了,就来我这里聊聊天。
“小伙子,是我眼神不好,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呀?”大爷开口说话了。
“大爷,我是新来的,咱爷们能在13亿人口中见面是缘分呢,缘分。以后您有用得着我的,知一声。”幸福握大爷手时,象是握到了父亲的手。
老高头脾气古怪在院里是出了名的,稍有一点不顺,就又跑又闹。第一次偷跑,是儿子开车送回来的;第二次偷跑是当地派出所送回来的;这次算是第三次偷跑了。
幸福硬是连拉带拽地把老高头“哄”回来了。
月英查房发现,老高头不见了,急得高跟鞋“蹬蹬蹬”往楼梯凳下敲,踉踉呛呛象是身后有豺狼在追。
幸福截住了她。
月英看到老高头安详地坐在值班室的床上,身子一下子摊在了椅子上。
“今天多亏你了,谢谢。”月英满眼的感动。
“谢啥,”幸福递一杯水给月英,“你当这个院长真不容易。”
幸福在院内,越来越受到老人们的宠爱和尊重,找他聊天、搓澡的老人越来越多,幸福把这些老人当自己的亲人一样待,老人们也拿他当儿子待。
家家有老人,人人都会老。幸福觉得自己离这一天也不远了,想到这儿,不免有些心酸,他有点想家了。
十六
岳父去世了,因为脑溢血。
送葬那天,来的亲戚朋友不是很多。
灵堂庄严肃穆,岳父躺在那,显得很安详。
岳父的遗体被推出时,淑芬扑过去,死死抓住纸棺,哇地一声哭起来。平日里一向刚强的她,在这一时刻,紧绷的神经顿时开始爆发,她的哭声比哀乐还悲伤,她的哭声不是泣不成声,而是唱着出来的,她的哭声就象大提琴被拨动琴弦,粗砺而凄婉,又宛如一条冰凉的蛇,沿着大厅上空萦绕、盘旋。
姐姐淑芳边哭边拽妹妹,两个人跪在地上,拥抱在一起,哭声一高一低,眼泪鼻涕横流。
幸福相当平静地呆立着。他已两天两也没合眼,眼窝深陷,本来挺黑的脸,显得苍白憔悴。岳父没有儿子,淑芬又离了婚,家里主事的只有幸福。幸福的父亲去世时,家里家外都由他弟弟支应,幸福只要把自己该做的做好就行,但现在不行,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他肩上,他是全家的依靠。实际他是很想安慰一下妻子的,想去抱抱淑芳,伸出的手臂在胸前做个半弧状又顺势滑了下来。他有些不安,甚至有些厌恶自己,他草根一样的地位,有限的能力,使岳父的丧事只能办得简朴,或者说是简单。他不能给妻子带来幸福,也不能让岳父享受到最后的荣光。幸福望着躺在棺材里的岳父,嘴唇微微颤动,好象一头被赶进冰窖的牛。他想要是自己有一天也会躺在那,儿子无能又无助地守在自己的身边,自己会不会怨恨儿子?
来吊唁的人零零落落,把大厅衬托得更加清冷而空旷,也让淑芳淑芬的哭声显得孤寂而苍白。
此时,一幕让幸福铭记一生的场面出现了:
殡仪馆的大门口,几十辆神牛车风涌而至,仿佛某个弱小国家的迎宾车队,简朴而隆重。这场面把门卫都惊呆了。门卫见过数不清的豪华的送葬车队,但还是头一次目睹如此奇特的吊唁车队。
吊唁大厅一下子满了,人们一排排静默竖立,空气凝重肃穆。
突然,幸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声像锐利的五指,将大厅瞬间的寂静撕得粉碎。
委屈,欣喜,悲伤,感动,谁能说得清此刻幸福内心复杂的情感,谁能辩得清这哭声是对过去时代一位师傅的怀念,还是对一位亲如父子的长辈的眷恋,是对新朋旧友侠义之举的感动,还是自我重压下的宣泄?
遗体告别仪式开始,哀乐奏响。
月英来了,月英温暖的手与幸福滚热的手握在一起。
大孙走过来,紧紧握住幸福的手,仿佛一把沾满油污的老虎钳,深深卡进幸福手掌的皮肉。
这一握,蕴藏着多少浓情,包含着多少厚爱啊!幸福浑身被注了一股力量,这是一种神圣的力量,这是一种不可战胜的力量,这股力量象暖流涌遍全身,这股力量使他站直了。幸福在心里说:工友们,朋友们,同行们,谢谢了。其实幸福知道,这一切一句谢谢怎能包容得下呢?
淑芳亲眼所见自己的丈夫竟有这么多人的关爱,她为自己的丈夫有这么高的人格而骄傲和自豪。
十七
幸福下了客车,径直朝敬老院走去,这时天色已暗了下来。
幸福加快了脚步。
在靠道边的一棵大树下,幸福看见有个人,卷曲着身子缩在那,幸福担心怕是院里的老人出来走失,便奔着那个人走了过去。
原来是一位老太太,瘦骨如柴,蓬头垢面,看上去好象走了很远的路,已经走不动,很疲劳的样子,幸福走进一看,不是敬老院里的老人,便放了心。“大娘,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天快黑了,快回家去吧,省得家里惦记啊。”
幸福本能地伸出手去拉大娘的手,想把她扶起来。
老妇人身子动了动,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递给幸福,老太太站起来了,可身体虚弱地晃了一下后,后背又紧紧地靠在树干上,说:
“我无儿无女,孤寡一人,靠拣垃圾养活。”
幸福这才低头看了一下,老太太身边是有一小堆破纸盒什么的,还用麻绳捆着。
“你家在哪里?”
“我没有家。”
“那你平时住哪呀?”
“得哪住哪。”
“大娘,您还没吃饭吧?”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幸福说:
“大娘,先去我那吧。”幸福把大娘带进敬老院,自己替大娘交了入院费用。
这一天,月英的母亲出事了。
月英的母亲要喝水,当时负责此房间的服务员不在,就自己去倒水,不慎将室内的暖水瓶打碎了,是幸福急速拨打了120,然后把老人背上急救车的。此时月英正在别的房间查房,等她听见急救车声跑出来时,急救车已开出了老远。
暖水瓶的碎片殃及到皮肉里,再加上烫伤,伤情很严重,医生说,老人身体本来就不好,再加上这一伤,恢复伤前的希望很渺茫,希望家属配合医院,精心护理。月英整日留守在妈妈床前,她不放心任何人守护,妈妈为了她没得过好,她欠妈妈的太多了,还妈妈情的机会不多了,她彻夜难眠,最后作出了一个决定:把敬老院交给幸福管理,自己带母亲回城生活。
幸福没有推辞。他知道这是月英对他的信任,他也相信自己能行。
十八
幸福的儿子考取了大学。
淑芳哭了。
幸福说:“儿子考上大学,是好事,应该高兴,别哭哇,全家好久没有团聚了,走,我请你们吃馆子去,咱们好好庆祝一下。”幸福挺直了腰板说。
饭桌上,淑芳对幸福说:“过些天,把婆婆接到咱家来住吧。
香港的一夜情,淑芳得到的是肉体的享受,精神上却埋藏下不安和愧疚。淑芳要从新开始,爱护幸福,在意幸福。
晚上,三个人睡得都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