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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之后,张子路突然从西成消失了,仿佛从末存在过,没人知道他的生死,人间蒸发一样,西成认识他的人都开始对他三缄其口。他的一切成了埋入土地的记忆,彭晓宇和虾条从他那了解的事仅成了一个真实的故事,很后悔没有录音。
中越远东公司的货场值勤点大换班了,彭晓宇被编入其中,一天二班。查检了多次的货物,依然看不出哪里有问题,发货单、报关手续、保税证明一切齐备无疑点,货物摆放十分整齐,他决定不再抽检,从第一辆开始检到最后一辆,而且全部要求卸出所有货物查检。这很费时,一天才查完一车,当天没有查出问题,而且还招来同事的极度反感,差点没打起架来。
下班后,彭晓宇和虾条开着彭天明准许开的车,开始到处追踪何立,从他下班到家、到红绿缘茶庄,任何一处均不放过。证据是他们唯一需要的。只要抓住何立,一切将大白天下。
他们拍到了何立和阮河东、阮河金的亲密接触,拍到了何立将黑色包装的物品交给王丽君,拍到深夜何立到李家南办公室长谈。算是这几天的收获。
吴越这些天却无法平静,袁岩调到江柏后,她发现自己离袁岩越来越远了,他们的电话也越来越少了,袁岩没有太多可聊的,袁岩下班后在做些什么,他有什么朋友,那些人都是做什么的,他似乎从来不和她说起,他很忙,每晚都有活动。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观察袁岩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乎他的感觉,也许她真的要多花时间交些朋友,她该去打麻将,该去逛街,该去串门,而不应该每天在家看电视看书,他们不是应该很亲密吗?为什么亲密的时间很快就过了,即使袁岩有时象小宝贝一样捧着她、爱着她,她还是觉得袁岩在逐渐远离他,就象小时候吹出去的蒲公英,想用手抓住它,它却越飞越远。
她总是想起那个美丽的新娘和袁岩对视的目光,那目光有温情、有幽怨、有千言万语。尤其是在办公室听到一个离奇的电话告诉她:“不要相信袁岩,他在外面有女人,不要问我是谁,我知道你们的一切。”那个沙哑的故意变粗的男声让她极度慌恐。
她还是个刚毕业的学生,她用心去揣度身边的社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看到了变化,但她还在执着的坚守着,期待着一切美好的事物,可悲的是,她的爱情、她的生活、她的梦想已随着时代的变迁抛在世俗的海里亦沉亦浮无法靠岸了,她却浑然不觉。
她这一刻特别想念彭晓宇。带着慌恐和不安,她找到彭晓宇的宿舍,在门口等了很久,她只想跟他和虾条聊聊天,聊聊天毕业之后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万分失落,她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成为人们口中的一个市长的情人,一个脚踏两只船的风流女子。也想聊聊男人,聊聊在西成无聊的生活和越来越淡泊的爱情越来越复杂的人事,她想说这不是她要的生活。
已经很晚了,彭晓宇和虾条都没有回来。她苦笑了,往回走,折回头绕过一条小巷子就到了沿河路,新建的边贸一条街到深夜还是人声鼎沸,想起几个月前她、袁岩、彭晓宇三个人还在那家河岸酒家喝的兴起,现在却难得一见了。依着崭新的栏杆,她凝望着河面,想着心事。
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吴越。”短促而明亮。她回头一看,笑了:“我刚才还找你们呢。”居然是彭晓宇和虾条,虾条冲她打了个调皮的手势,他们正跟踪何立和莫晓青到边贸一条街的太阳城歌舞厅,没想到见到吴越在河边,三人都站在栏杆边吹着从越南吹过来的风。
虾条:“你说那边和这边到底有什么不同啊,我来快二十天了吧,还没去那边看过,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听说那边有个国际大赌场,怎么样,试试运气?喂,你们去过没?”
吴越:“我没去过,不过听说李市长去过,还赢了不少钱。”
彭晓宇:“赢钱?是有人故意送钱吧?这种地方想叫你输你就输,想让你赢你就赢,进去就是羊入虎口,想逃也逃不掉了。”
虾条:“那是国际赌场,有国际惯例有全程监控的,你以为像我们玩的小赌局,我才不信呢。”
彭晓宇侧过身,一边可以看到太阳城灯光闪烁下大厅的情况一边可以看到吴越娇柔的侧面,他问:“你找我们?是不是有事?你心情不太好。”
吴越:“嗯,我不知道来西成的选择是不是对的,每天重复又简单、简单又重复,面对不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事,我觉得很压抑。”
彭晓宇:“你是觉得孤独了吧,是因为袁岩不在市里的原因吧?等他调回来一切就好了。”
吴越:“袁岩?他可以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中做的很好,而我总是找不着方向,事业的、生活的,爱情的,都变的非常模糊。”
彭晓宇:“你说的正相反,他现在正努力的向你靠拢呢,你一来就做了副市长秘书,他压力大的很,你呀,你就安心等他调回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将来结婚,生个胖小子。”他乐乐的笑了,他看看吴越并没有反映,收了笑,又说:“大小姐,别闷闷不乐了,我们也去磞磞的去,去不去,嘿,虾条,走走。”他拉了吴越的手,吴越笑了,街灯下长发飘飘,很美。彭晓宇的心瞅一下,望着吴越,长叹了口气。虾条也怂恿着去太阳城乐乐,顺便看看何立有什么动静。他嘴里喊着:“好好,又当一回100W的电灯泡吧,照亮他人,照亮自己。”惹彭晓宇拍他的后脑勺。
三人走进太阳城,就在一楼的厅狂扭了起来,10点钟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彭晓宇和吴越被如风卷云涌的人群紧密的夹在中间,虾条被挤的不知去向,吴越差点被撞,彭晓宇把她拉近身旁,两人快乐的跳着舞动着笑着,汗腺和荷尔蒙在快速挥发,突然,彭晓宇把吴越拉到角落,紧紧的拥住了她,把嘴唇深深的贴着吴越,吴越停止了反抗,两人相互给予相互需要,像久别重逢的恋人一样。然后,吴越悲泣的哭了,哭的很伤心。彭晓宇亲吻着她的眼泪,轻声问:“对不起,我真的很想你,在西成的每一天都很想你,就是…想你,你明白吗。”吴越哭的越发伤心,彭晓宇抱着她轻轻的拍着:“对不起,我不想这样,我只是想你能想到我就好了,只要有空你能想起我就好了。”
在无休止的迪斯科舞曲中,这里是是唯一安静的角落,吴越的哭慢慢转成深深的抽泣,把头埋在彭晓宇的肩膀,彭晓宇问:“这些日子你过的好吗?”
吴越哽噎的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一切离我越来越远。”
彭晓宇:“袁岩,他,对你好吗?”他吻着吴越的发际,那里还是那种香草的味道。
吴越深深的叹了口气:“他变了,变的捉摸不透。他有无数的欲望,那些欲望在慢慢的吞噬他、消灭他。我也成了他的一个工具。我不想为了迎合任何人而工作、而生活,我也不想再继续陪那些无聊的人做无聊的工作。”
彭晓宇:“那你可以选择离开,想去哪就去哪。”
吴越睁大眼睛盯着彭晓宇:“不是所有的都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她望着窗外,对面是越南关口,短短时间那里筑建了一座漂亮的中越边境免税城,一条绵长的街灯足有一里长。“这里也有我喜欢的东西,有蓝色的海、有白色的沙、有善良的边民,当然,也有稳定的职业和纯洁的爱情。可是,这样的爱情我还要坚持下去吗?”
彭晓宇:“傻妞,不要相信爱情,相信自己,没有人为爱情买单,留下来的只有痛苦。”
吴越又望着彭晓宇:“人生病了也要治疗,爱情也一样。”
彭晓宇:“你到底怎么了,你和袁岩有问题了吗?”
吴越:“嗯,其实我早发觉有问题,我却一直在坚持、在等待,我不相信眼睛,但我相信——直觉。是直觉告诉我,袁岩肯定有问题。”
彭晓宇看到虾条端了两盘爆米花出现了,他接了一盘,虾条便一口几个先吃了起来:“吃,吃,刚爆出来的。”然后在彭晓宇耳边嘀咕了几句。两人跟吴越打了招呼便从一楼上了二楼楼道口,那里直望下去就是太阳城的大门口,大门口的旁边一棵大树下,袁岩正神情紧张的和莫晓青聊着。
虾条说:“聊了有段时间了,不知道什么事,何立还在里面的包厢,关着门,没什么声音。”
这时吴越也上了彩色玻璃嵌成的阶梯,因为老有几个色眯眯的男人围着她要爆米花吃。
彭晓宇赶紧拽了虾条往下走,惹得虾条只叫嚷“哎!哎!这还没完呢。”直到看见吴越。
吴越:“我一上来,你们就下来。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彭晓宇:“哪里,渴了渴了,我们到那边喝点饮料去。”他拉着吴越往里走,挤过狂欢的人群,回头望,莫子青神色慌张的往二楼走去。虾条也跟在了后面。
吴越:“你们有任务吗?我是不是耽误你们了,要不?我还是回去吧。”
彭晓宇哪里愿意,他极力挽留吴越,两人开始聊起了往事,学校的趣事很多,它们似乎发生在昨天,吴越渐渐有了笑容,也喝了几口酒,泛起了红晕。
袁岩此次是为袁彬失踪一事而来,为了找到张子路已经费尽心力,哥哥失踪三天了,没有任何消息,更令他费解的是连张子路也突然消失。根据所有可能的线索,他找到莫晓青,他已无暇顾及莫晓青与张子路的缘源,可莫晓青也知道张子路的去向,他想到了何立,他肯求莫晓青从何立那里探听消息,是不是有人在对张子路下手,他还提到那张匿名写信给他说莫晓青怀上他的孩子的事,莫晓青万分震惊。
“你要想关心这事,早就会关心了,还等到今天吗?不管是你的,还是何立的,我是这个孩子的母亲。他的爸爸是谁有这么重要吗?况且你们谁也不配做他的父亲!”莫晓青极力抗拒着。
“好,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好吗?我现在就想知道张子路去哪了,我哥在哪,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被抓进局子里了?还是失踪了?我要不要报案?我现在很乱,很乱,请你,请你帮帮忙好吗?帮我打听一下最近公安局的动静,是不是有什么重大的抓捕行动,是不是最近这二三天抓了一批人,他们在哪?准备怎么处理?还是根本就没有。”袁岩几乎是肯求乃至哀求。莫晓青也有些着急,她第一次看见稳重成着的袁岩这样手足无措、失神失语。她说很快会给他消息。
看着莫晓青回了太阳城,袁岩依然六神无主的站在大树下,他已经在市里找了整整一天,张子路可能去过的地方,他都找过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他突然想起这趟回来还没有跟吴越联系,他拨通了吴越的电话,吴越接起,但情绪并不好:“喂。嗯。你在哪,在市政府?哦,我和彭晓宇虾条出来玩了,我在…太阳城。你今天还回江柏去?好吧。”
袁岩没有进去找吴越,他匆匆的离开了太阳城门口,想起第一次见张子路的地方是在苗寨酒楼,他赶往那个地方,也正是他第一次遇见莫晓青的地方。
夜色很深了,月亮躲进了云层,秋风扫走了恋家的人们,街市上留下靠夜色吃饭的人家,摆夜宵摊的夫妻、皮肉生意的女人、游手好闲的散客和用针济麻醉自己灵魂的人,他们是夜的主人,与黑色和谐的生活在一起。
袁岩直接走上了四楼楼顶,那间顶楼的房曾经是张子路和莫晓青同居的住所,里面漆黑一团,门没有锁,临街的窗户发出幽蓝的光,浓浓的霉味裹着腐烂的老鼠臭十分刺鼻。一只老猫从床下猛然窜出,莫名的恐惧让他的勇气消失怠尽,他快速逃离了四楼。而此时,亡命天涯的张子路正在四楼房间旁边零零碎碎堆积的花棚中极度紧张的凝视着,两只失魂落迫的眼睛在黑幕下发出绝望的绿光。
张子路没敢走出西成,也许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他选择留下来,他知道无论出西成转往内省还是逃往越南,他都逃不了那张巨大的网,那张网随时会要掉他的性命。他找到莫晓青,躲藏在这个地方,靠莫晓青给他送饭送水才得以活下来。莫晓青向袁岩隐瞒了事实,她不敢,也不能,错踪复杂的事纠葛在一起,放到一个女人的肩上,太重了,她承担不起,她宁愿把事实想的很简单,她只是个弱女子而已。
彭晓宇送吴越回市政府宿舍的路上,吴越看见袁岩的背影,她想叫,但没有叫,她自言自语:“他应该在江柏啊?为什么要撒谎呢?他到底在做些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吴越喝的半醉,彭晓宇搀扶她进了屋子,两位同宿舍的同事细听着发生的事,很快吴越又有了新的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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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寻找张子路的不仅是袁岩,还有何立。他缺少人手和正当的理由,不然可以明目张胆的在所有可能的地方搜索张子路,直到袁岩到公安局来报哥哥的失踪案,他正式开始了对张子路的排查。
中秋要到了,彭天明的办公室几个领导商议着在中秋节办个联欢会,彭晓宇走进来:“领导好。”
彭天明示意,几个领导走了出去,彭天明:“查的怎么样了,货还是没有问题吗?”
彭晓宇:“你最近遇到什么压力没有。”
彭天明:“这话什么意思?”
彭晓宇:“图穷匕现,是人是鬼就这几天会跳出来的。”
彭天明:“唉,如果货没问题,我的位置也保不住了。这批货是市政府领导出面担保的,如果真没有问题,那就是我有问题,一边死了海关干警没有结论,一边货物手续一切正当,延误了正常贸易,影响今年税收,影响地方经济发展,谁承担责任。可幕后黑手深藏不露,线索在哪里?证据在哪里?唉。压力大的很。”他猛抽几口烟,看着墙上的“上善若水”几个字出神。
彭晓宇:“检查到第三货柜了,应该没有遗漏任何环节,只是进展很慢,中秋节前出结果的任务看来完不成。而且我觉得这事越延迟越好。”
彭天明:“你来是说这件事吗?中秋可能你妈会过来,阮河东这只老狐狸非要把你妈接过来过中秋。你妈也不知听了什么风言风语,今年非要过来。这里面不知道在耍什么把戏。”
彭晓宇:“过来就过来嘛,我也好久没见妈了,爸,你那宿舍再添把摇椅吧,妈腰不好,她在家坐习惯了,我找个时间去买一把。”
彭天明:“不用不用!哼,有人已经操心上了,今天就要送货过来了。阮河东这只老猫!”烟嘴里的烟已经抽完了,他还没有觉察。“你说这案子跟你那个同学的案子有关联,查到什么没有?关键人找到了吗?人证物证呢?”
彭晓宇:“正在查,对了,这次换班的所有人员都收到了红包。这事你知道吧?”
彭天明拿出一叠红包:“是不是这个。这是陈楚云交上来的。你的呢?一起充公。”
彭晓宇:“他们这是此地无银。海关那般人平时拿了多少,怎么这次不敢拿了?这就算清白了?这根本就是阮河东给他们一个洗白的机会。他想让大家知道,他调教出来的这帮海关的值勤人员是正直的,那他们查出来的结果也肯定是没问题的。”
彭天明:“学聪明了?不错,有点进步,会用脑子了。”
手机响起,彭晓宇接起。挂断后跟彭天明打了招呼迅速离开。他没有去验货场。
虾条和从武汉过来一同办案的警员小赵在苗寨酒楼对面的百货摊前,见彭天明从三轮车上跳下来赶紧说:“你小子也不开个车来,等你来了,人早走了。”
彭晓宇气了:“你们不会自己先上去把人逮了再说。”
小赵摸着脑瓜子说:“没见到张子路,是一个女的,来了几次,因为不知道确切的地点,所以不敢随便行动。再说也还没有排查到这里,不符合行动方案,西成公安局那边也不好说。”
虾条:“就是红绿缘那个漂亮的不得了的老板娘,结了婚了还不规矩,来这地方会男人。”
彭晓宇看他们俩闲散的往街深处走去,急了:“嘿!嘿!我才来,你们怎么就走了。你们叫我来就为了喝杯豆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