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
都有一条仅供自己走的路。
它通向何方?
走就是了。
——尼采
回北京后,卡小卡去找了伟哥,强哥也来了。大家聊得很开心。伟哥的股票依然惨不忍睹,不过伟哥好像一点都不当回事似的,依然和兄弟们乱开玩笑。强哥继他老子后路当上了“人民公仆”,比他老子更强的是他还找了个漂亮的小媳妇,小日子过得滋润着呢。
哥儿几个要喝酒,卡小卡说我戒了不喝。伟哥说,我去你丫的,别装 X了行不?强哥说,你小子怕是被哪个女人勾了魂吧?卡小卡无奈:我喝,我喝还不行吗?
酒过三巡,嘴里吐出的话好像也带了酒气,大家的聊天就变了味道,“天王聚餐会”由此变成“糗事报告会。”
卡小卡把黛玉交代了出来,还添油加醋地赞美黛玉才貌双全,搞得大家有点把持不住,非要见见这位绝代佳人不可。不过,卡小卡话锋一转,说自己患有“婚姻恐惧症”,现在他也不知道黛玉在哪儿。这搞得大家很不爽,郁闷之气无处派遣,于是大家边喝酒边骂道:“靠! FUCK!没出息……”
卡小卡指着伟哥说:“还说我呢!你丫炒股赔个底儿朝天,房子被抵押,老婆闹离婚,四处去借钱……”没想到,伟哥竟然哭了。他边哭边说,这日子过得太他娘的苦了,要不是兄弟们帮忙,自己早要饭去了……
几杯酒下肚,强哥也开始诉苦,说别看他看起来人模人样,其实在单位天天如履薄冰,事事要看人眼色;老婆倒是漂亮,但是只河东狮,在家里大权独揽,强哥毫无地位……
强哥的自揭其短,让卡小卡、伟哥想到大学时强哥每日挂在嘴边的“强势哲学”,不禁肆意嘲笑了一通,连干好几杯。
大家又说想刀哥了,便给刀哥打了个电话。刀哥说,我靠,你们聚会也不叫我,早知道我肯定飞回去啊!伟哥把大家的糗事跟刀哥报告了一通,然后问你丫有啥糗事没?说来听听,让兄弟们心理平衡平衡。刀哥说别提了,美国现在正“鼠流感”大流行,这鼠流感非常厉害,一旦谁被传染上,他就会门牙变长、四肢变短、躯干变圆、浑身长毛、眼睛变小、害怕见光、屁股后面长尾巴,喜欢没事用两颗超大的门牙磨东西,最后整个人就会变成一只大老鼠。而且,这病传染性极强,弄得大家人心惶惶。刀哥整天不敢出门,简直闷得要死。
大家把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出于安全起见,”伟哥向刀哥总结道,“你丫还是别回来了!”
后来,卡小卡把小说给兄弟们看了。伟哥说,你丫把我写得不够帅,赶明儿个再专门给我写个《伟哥大传》保准畅销。强哥说,我靠,你小子把我写得也太二了吧?怎么着我也该比伟哥强点啊!伟哥又说,多亏你给我虚构了个假名,要不然我一世英名都毁在你丫手里了。三人如此这般又嘻嘻哈哈地闲扯了一会儿。
伟哥突然有点严肃地说:“你丫以后到底打算怎么办?我听说靠写小说可赚不到什么钱,当然********例外,你丫不会还回去写那种东西吧?!我看你这小说还可以,靠它找份工作应该问题不大。”
强哥附和道:“伟哥说得对,你可以考虑去出版社工作,先深入了解这个行业,再做从长计议。”
卡小卡说:“可以试试看。”
伟哥表示很欣慰地说:“这就对了,你丫别再像以前那样瞎逛荡,也该干点正事了,也好把黛玉妹妹接过来。”
卡小卡说:“你丫懂个屁,我以前干的也是正事。”
“靠!”
“哎!”
“不知道说啥,来,喝酒!”
“干!”
“干!使劲儿给我干!”
……
伟哥和强哥果然帮卡小卡联系了几个面试。
伟哥和强哥固然踊跃,但给卡小卡介绍的多是国有出版社和事业单位。这种地方不喜欢卡小卡这种经历特殊的人,卡小卡也不想为这种准官僚机构工作。所以,面试了几家,互相都看不上眼。
几次面试受挫后,卡小卡渐渐有了危机感,他卡里的存款所剩不多,虽然维持两三个月暂时还没问题,但也仅此而已。他花了一下午时间浏览各大招聘网站,最后选择向几家民营文化出版公司投了简历,万万没想到,第一个主动联系他的竟是失踪多年的羁野!
原来,羁野现在在一家文化公司做主编。他收到卡小卡的求职简历后颇为感慨,通知面试时并没有说自己是谁,只是向卡小卡要简历里提到的小说,然后约定了面谈的时间和地点。
直到卡小卡坐在羁野的办公室里,也没有认出对面的这个人是谁。当年羁野失踪后,卡小卡以为他已经死了,所以此刻眼前这个朝他微笑的人虽然有些面熟,但完全没有想到就是羁野。
“怎么,你不认识我了?”羁野先开口说道。
卡小卡恍然认出,二人一番久别重逢的感慨后,羁野转入正题,简单地介绍了公司的情况,董事长张总是 80年代末的大学生,有情怀有担当。张总是做房地产行业出身,做出版主要是出于他的兴趣,对业绩的要求并不是很高。所以,公司做的书不单是考虑市场,更多的是考虑书本身的价值。羁野说他们最近在筹划做一本叫《自由人》的MOOK(杂志书),希望卡小卡能加入这个团队。
卡小卡觉得这家公司的理念不错,问道:“那你们对《自由人》的设想是什么?”
“MOOK的主旨是陈寅恪先生说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主要刊登有现实关怀的时评文章和文艺作品。公司与很多作家、学者都有合作,最近正在和他们谈约稿的事情。另外,MOOK也准备向大众征稿,希望可以从中发现一批有潜力的作者。 ”
羁野的介绍勾起了他的兴趣,但是他有点怀疑,这样的事情在当今中国能否运作下去?
羁野说:“在中国做出版的确很难,一来市场不大景气,二来有很多不能碰的东西,所以在必要的时候,我们要做相应的调整。”
“那就不是真正的‘自由人’了。”卡小卡略带调侃地说。羁野站起身,俯视着卡小卡说:“你应该现实一点,我们必须适应这个环境,在被允许范围之内,尽量做些有价值的事。”卡小卡没有答话。他的目光随着羁野来到书架前,他重新打量着这个朋友。现在的羁野不那么邋遢了,虽然仍有些不修边幅,但与当年的流浪汉形象有着天壤之别。
羁野挑了几本公司出版的新书递给他,接着说:“我做出版这么多年,对市场有深入的了解。我们公司也一直是盈利的,虽然利润微薄,毕竟是赢利,所以,我有信心可以把《自由人》一直做下去,成为一个具有号召力的文化品牌。怎么样,来帮我吧,底薪5000,外加绩效提成。 ”
卡小卡问道:“你觉得我能帮上忙吗?”
羁野反问道:“你是那种会怀疑自己能力的人吗?”
不知不觉已到下班时间,二人来到公司附近的一家餐馆,边
吃边聊。
羁野向卡小卡讲述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原来,当年他把手机弄丢了,又没钱再买一部,便与卡小卡失去了联系。后来,听说四川成都郊区有一所德国办的华德福分校a,他以为这学校跟阿美寮很像,想去当志愿者。可那时他穷得连火车票都买不起,于是,买了张站台票偷偷混上火车,然后像个贼似的四处躲避列车员,好不容易熬到成都。下车后,他四处打听,找了两天,终于找到华德福学校。羁野应聘当上了志愿者,校方提供吃住,还发点津贴补助生活。不过,他渐渐感到自己不能完全认同华德福学校的教学理念,两年后便离开了。羁野重新开始流浪,为了生存,他做过保安,送过快递,在快餐店打过工,当过写手,最后在一位朋友的帮助下,进入现在这家公司,一干就是四年。从最 初的普通编辑到现在的主编,一路走来颇为不易。
“你现在这么忙,还有时间读哲学、读福柯吗?”卡小卡问。
“很久没读了。随着工作经验的增多,我渐渐发现,中国有自己独特的现实,不能期望从书中寻找答案。”
“你这么说让我感觉有点意外。”
“没什么好意外的。我们读书、思考、工作、体验生活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做有价值的事情吗?我们都曾希望自己有能力可以影响很多人,其实我们只能立足于自己的生存处境,改变周遭的一点点,这就像我做出版、你写作一样。”
“我把写作当作一种生存美学实践。”
“你的小说我看了,写得不错,但从市场角度来看,有些不接地气。如果要出版,我可以帮忙,但要做好准备,可能卖不掉几本。”
“是吗?你估计能卖多少?”
“你还记得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一版印了多少本?”
“40本? ”
“嗯。等你对中国的出版业了解得更多一些你就知道了,在中国能靠写作养活自己的人非常非常少。你要想靠写作养活自己,必须经过市场化修炼。”
羁野喝了很多酒,跟卡小卡分享了很多工作、生活的经验,临别时,羁野说:“关于工作的事情,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等你消息。”
与羁野分开之后,卡小卡独自在街上走着。能再次见到羁野,他固然高兴,但是羁野的变化也让他有些意外,他甚至怀疑自己以往印象中的羁野是否是不真实的?或许是自己和黛玉写小说时依照不牢靠的记忆虚构而成的?他很想和黛玉聊聊天,聊聊羁野,也聊聊这些没有她的日子。
他拨通了黛玉的电话,依然无人接听。
他知道,黛玉还是不想接自己的电话。于是,他给黛玉发了几条短信,但直到深夜一点多也没有音信。卡小卡躺在床上,握着手机,恍惚之间,感觉有人在叫他:“喂,卡小卡,在这里。”
是黛玉!卡小卡赶忙跑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慢悠悠地徜徉在有名湖畔的通幽曲径上。脚步轻飘飘的,好像真的走在云上似的。
这是退学以来卡小卡第一次回到 P大。本来卡小卡心里略有不安—P大是他的敌人,为什么要去敌人的地盘散步?
“你批判的是一种教育制度,跟有名湖何干?”
“可是,有名湖会被利用!被一些有害的力量利用,就像爱因斯坦的理论被美国军方利用才制造出原子弹一样。”卡小卡的立论凿凿有力。
“可是,它也能被有情人利用,制造一些美丽的回忆。”
黛玉三下五除二摧毁了卡小卡的不安。卡小卡如释重负,兴奋得把黛玉抱了起来……
“嗡……嗡……”手机振动声把卡小卡从梦中惊醒。
他在黑暗中急切地摸索到手机,看到一条短信:如果真的喜欢,就要坚持下去。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睡着。他起床,洗漱完毕,走在大街上。北京的空气难得的清爽,整座城市还没有苏醒,不时走过几辆无精打采的汽车,道旁的树倒是显得很精神。
卖早点的阿姨正在支摊,这时候不会有城管,她身姿矫健,神情微欢,见到卡小卡主动打了个招呼:“早啊!”
“早!”
“吃早点吗?”
“先走走。”
送报的骑着自行车经过,他目送摇晃的车身,慢悠悠地朝前走着。真想跟每一片草坪打个招呼,记住每一棵树的样子。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一片似曾相识的湖边,晨练的老人神情专注,他也很想跟着比画两下。一阵风过,通体微凉,但满心舒畅,他稍稍转身,发现太阳出来了。他掏出手机,面带微笑地在键盘上按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