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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当痛苦成为往事(1)

在电子眼视线里怎么做--

女孩的森林被细雨淋湿--

旧事如河水向远方流去--

池水很清,浅蓝色显然投放了什么消毒、保健药物。

祝铁山、皮学权浸泡在蓝色之中。

住进大连湾--康健药材公司内的一套房子里,说它豪华远不及它的神秘。十分寂静,尤其到了夜晚,除了偶尔听见那个侏儒经过二楼去楼上的脚步声,差不多一夜再没有人到这个楼来。担心房间安装窃听器,他们的谈话只好在水池子里进行。

“三孩子说今晚陪我们出去品尝鄂菜,趁机向他提出弄R2药。”皮学权说,“火候到了,说得啦。”

在外围的姚勇通过手机向他们俩传达指挥部的指令:尽快摸清R2药物的情况。已住进大连湾几天,可以肯定已取得了朱大赖子的初步信任。

“我想还是见了叶箐,了解一些情况再定夺。”祝铁山为稳妥起见,说:“我们利用三孩子这个耳目没错儿,努力交下他,也就接近了朱大赖子,想办法投其所好。”

“姚勇说他顶喜两样,一是枪,二是女人。”皮学权说,“目前女人没法解决,在蓝河他找女人易如反掌……枪倒可以考虑。”

“枪也不成。”祝铁山坚决反对,他说,“给作恶多端的人提供武器,无疑是为虎傅翼。”

“那怎么办?”

“我们只能见机行事。”祝铁山朝水下沉,只留下颏以上部分,说,“我觉得他们盯着我们的腰包,一定对钱感兴趣。”

晚饭在一家叫经典的酒店吃的,三孩子选择了“龟山”包厢,点了剁椒鱼头、香菜牛肉丝……还要了瓶枝江大曲酒。

“蛇山,”三孩子手指下隔壁,说,“武汉长江大桥就架设在两山之间,毛主席作诗曰:龟蛇锁大江……”

“嗨,真看不出这家伙还有点斯文。”祝铁山心想,他因需要阿谀道:“雷主任满腹经纶呦。”

“哪里,”三孩子被奉承得挺舒服,因而独自干了杯酒,说:“那唐诗三百首,有百十来首我都可以背下呢,‘花开堪折’什么来着,哦哦哦,‘直须折’,‘直须折’啊!来来来,折折折,‘今朝有酒今朝醉’。”三孩哈哈地连笑带说自夸道。

“来,碰一杯。你记忆力真好。”祝铁山夸奖道。

三孩子一脸的自豪,谦逊道:“都就饭吃喽。”

经典酒店吃饱喝足,拿三孩子的话说是沟满壕平。事先说好皮学权驾车,他没喝酒,回到大连湾的路上,他注意三孩子的每一句话。

“祝总,我们老板很希望与你合作成功。”三孩子舌头有些僵硬,看得出头脑十分清醒。

“我是慕名而来,想经营那药……还请老弟多多帮忙。促成此事,我祝某不会亏待你。”

“说远了不是?能为祝总效力,我真是求之不得。”

“那就请你和朱老板说说,什么时候具体谈谈。”祝铁山说,“我们出来时间不短了,家里还有一些业务……不能无限期地等下去啦。”

“他近日甚忙……我和他说,今晚就去说。”三孩子拍着胸脯道。

大连湾的房间里,皮学权走到窗前,望着外边的夜景,其实没什么好观赏的。

“我们洗洗去。”祝铁山想要对他说什么。

皮学权领会,为祝铁山拿洗浴用品。在疑虑装有电子眼的房间里,他们的主仆戏还要逼真地演下去。

进到水池子里,祝铁山说:“三孩子今晚可能去对朱大赖子说我们的要求。”

“其实,他们早已迫不及待。”皮学权说,“我从三孩子的眼睛里看出来。”

极轻的脚步声移近,他们的话戛然而止。

侏儒进来,对祝铁山说:“叶小姐来陪您,过来一起洗吗?”

祝铁山吃惊张大嘴巴,好在水汽蒸腾弥漫他的脸,没让侏儒看清。他略微想了想,说:“随她的便吧。”

侏儒没有再说什么,退了出去。

“怎么办?”祝铁山想到房间里的电子眼,他一时没了主意。“这次恐难蒙混过去。”

“也许,她只不过是来看看你。”皮学权宽慰他,心里也惴惴着不安。

他们俩在池水里幽思,神情严肃,默默祈祷:但愿她不是受朱大赖子的派遣。

在碧波大酒店,没有电子眼,他们编排些故事,她便可以向怂恿者交差。这里可不同,有隐蔽的电子眼,有耳目侏儒……唉,如何是好?

叶箐穿得很少,几乎包藏不住女性的秘密。

“你?”祝铁山脸上出现吃惊表情,他不敢望她。

“祝总,我来陪你。”叶箐高声说。

祝铁山恍然大悟,看出她的暗示,也声音极高地说:“叶小姐,你真是完美无缺啊!”

她沉入水池子里,游弋到祝铁山身边,耳语一般的声音说:“壁灯下有针孔摄像头,他在走廊里偷听。”

祝铁山明白她指的是侏儒。

“拥抱我。”她颤动长长的睫毛,催促道。

祝铁山的脑袋里翻江倒海,他不敢抬头正眼地看美色的她,谈何勇气去拥抱啊!

正当祝铁山迟疑不决的时候,皮学权接着演已卡壳的戏。他说:“祝总,我先回房间……”

“哎,你们俩可以双腾龙嘛!”叶箐声音放浪地说。

双飞燕是卖淫女特指一个男人同时与两个女子游蜂浪蝶,那双腾龙大概是两男一女吧?

在电子眼的视野里,叶箐比他们俩表现出色。她先是使身躯漂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脱掉乳罩,蓝色水面上凸起两座小山,一沉一浮的。乳晕像一团紫雾缠绕着山峦,甚是启发人的想像。往下,她的举动大胆而贸然--用身体像片树叶一样覆盖住祝铁山,柔软的手搬起他的胳膊搂向自己,这也是演戏的需要。

祝铁山已经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血液里充满了惶惑。全部的感觉是置身在一片漂浮的巨大荷叶下……他的心啊,浸泡在苦涩之中!

惶遽的神色从祝铁山的脸上乌云般地散去是他们离开水池子,回到房间半小时里,在怀疑既有电子眼,又有窃听器的房间,他们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叶小姐的火炭一样的嘴唇差一点儿把我烫伤。”祝铁山说,在别人听来是在倾诉情话。

“祝总,你很难让一个女孩忘记的……”叶箐说。

就在这个楼的一个隐蔽的房间里,朱大赖子关掉显示屏,方才二楼里发生的一切都清楚地看到了。他对三孩子说:“行啦,可以和他们谈了。”

“什么时候?”三孩子问。

“明天晚上。”朱大赖子说,“老哥嘱咐过我,如果他们的钱大,可以讲所存药的数量,以示货源充足,只是不能露出研制生产情况,你一定要记住这些。”

“哎!”三孩子应道。

工农五社很难找。

镇子的变迁、新兴,陈宅老屋就像升起的太阳光线直射露水造成的消失一样,工农五社所在的位置已变成开发区,当年的干打垒土屋或里生外熟(土墙迎面贴红砖)的民房,已被清一色的水泥方块块取代。

“就是这。”一个商贩模样的人脚尖点地,疑惑的目光看着胡凤鸣,说:“现在谁还提工农五社呀,老皇历喽!买花生?”小贩不失时机地推销他经营的东西。

本地盛产花生,胡凤鸣早有所闻。

“红五粒的(花生的一个品种),很有营养,价格便宜。”小贩仍不放弃兜售。

胡凤鸣说不买花生,小贩便悻悻而去。

既然此处是原工农五社,肯定有老住户在这里。找,找万姓的人。他朝前走,遇到人打听。

一栋粘贴白色瓷砖的两层小楼前,一个农民穿着打扮的男人正向门洞拉头灰色毛驴。

胡凤鸣通过将毛驴牵进楼房里这一行为,判断他该是工农五社的人。尽管小镇的城市化进程很快,楼房、超市、网吧……兴安这样农村集镇外壳外形变化脱胎换骨,然而,蛰居这里的工农五社的人,仍留有菜农的生活印迹。

“喂,师傅。”胡凤鸣真不知如何称呼,过去对工农兵不分男女老少一律称同志。

“哎!”那人答应转过头来,个子很小,一张风吹雨打日晒劳作的脸,从竖立起的两只驴耳朵之间露出来,“你是?”

“收花生的。”胡凤鸣顺口说道。

“到屋,到屋。”那人使劲儿牵驴,加快走过门洞的步伐。

进到院内,实际是楼的后院,他安顿了毛驴。可以看得出毛驴的生活待遇不低,水泥平房单间,且喝上自来水。

忙乎完毛驴,那人热情道:“你到屋。”

楼里的装饰极农民本色的生活状态,火炕上摆着旱烟笸箩,卷好的纸烟戳在里面,像一排白桦树。

“回腿上里。”主人让胡凤鸣上炕。

往下,他们自我介绍,认识了。

“老刘,你这儿是工农五社?”胡凤鸣接过主人递过的卷烟,揪掉纸头,问。

“建立了开发区,五社归青原社区管。”老刘说,“房屋建筑统一规划,我家现在的位置就是原来工农五社的办公室。胡老板,喝水,咱们这儿都喝红茶,习惯吧?”

“行,红茶解渴。”

“当真人不说假话,今年春天起就掐脖子旱……花生粒瘪瘪瞎瞎的,成色不好。”憨厚的老刘说,“要收呵,你明年来。”

“烟不错儿。”胡凤鸣夸赞道。

“自家种的叶子烟,又搭了露水,抽着柔绵又不药火。”老刘打开脸上的皱褶,“现成的烟卷我抽不好,自己卷着抽舒坦。”

嗬!有咳嗽声传来。

“我爹就抽不了香烟,抽上马上就咳嗽。”老刘目光向另间屋子瞟,“他抽了一辈子卷烟。”

“在早他抽烟袋吧?”

“民国那阵子抽,铜锅玛瑙嘴的烟袋……他常念道那烟袋。”老刘被一口烟呛住,咳嗽几声,说,“红卫兵砸碎他那杆烟袋,他竟去跳井。好在那年天大旱,井水少,没淹着他。”

抽烟的人喜欢使用多年的烟袋可以理解,但是因它而去寻短见,是不是有些夸张?

“我爹贼(特)得意那烟袋,是有原因的。”老刘见胡凤鸣现出不解的表情,说,“我爹给万小辫赶大车,东家奖赏给他的。”

万小辫?这是到兴安镇听人再次提到万小辫,如此看来,万小辫是这一带的名人。

太阳从窗口照亮摊晒在箱子盖上的焦黄旱烟叶,一股烟草香味在屋内散发,农家的气氛更浓厚了。

“在早能拴起挂马车的人家,还得了呀。我爹说兴安镇只万家有挂胶轮大马车。”老刘去给茶壶加水。

“哪个万家?”胡凤鸣问。

“万小辫。”老刘往黑黢黢的茶壶里填把茶,这是他第三次往壶添加茶叶,他爱喝浓酽的茶。

“车老板子行当在那个年头可吃香。流传下一句顺口溜:车老板子两耳毛,抱着鞭杆子满天下蹽(跑)……”

就在这时,一根弯七裂八的木棍探进门槛,顺着木棍看上去,老刘的爹刘老爷子出现在面前。他那松松垮垮的骨架,仍旧可见年轻时代的魁伟。他接上儿子的话茬儿,说:“赶大车最滋润的时候,是住车马店,看蹦蹦戏……喔,蹦蹦戏知道吗?就是眼下的二人转。”

“您老坐。”胡凤鸣扶那段老树坐在炕沿儿上,“抽烟吗?”

“戒了,打从烟袋让红卫兵给扫了四旧,就戒了。”刘老爷子缓慢地摆动僵硬的手臂,脑子没问题。“文化大革命那暂(时)你多大?”

“八岁。”

“将搭个边儿。”刘老爷子捋了一下宽阔额头上稀疏白发,眼睛也比刚进来时明亮。仿佛痛苦的岁月就这么地被手指梳理掉了,把留下的东西讲出来:“那二人转呐,着人看。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

胡凤鸣专心听刘老爷子讲蹦蹦戏,讲大车店,讲关于车老板摔死在山涧变成车伙子雀的民间传说。

“……那雀儿整日‘得儿驾’,‘得儿驾’地叫。”刘老爷子讲述时身子朝胡凤鸣挪动,往事还没从他的心里走掉。他说,“万家每年都请戏班子,搭台子唱上三天三夜。”

“万家很有钱?”胡凤鸣问。

“兴安镇首富。”刘老爷子声音有些低沉,“万家走下坡路,是大当家的万小辫雇了大鼻子(俄罗斯)女人……”

一个陈旧的故事从一张苍老的口中流出,便让人觉得有股深井里提出的水,清凉而充满苔藓的味道。

关东三合大院夜晚多故事,正房里的万小辫确定家人都睡了,悄悄溜出二姨太的房间,穿过院心去厢房,彻夜长明的马灯把深秋寒冷的光线泼洒在他身上,被埋伏的三姨太窥见。以后有关大当家的风流韵事的走漏,全是这双夜晚目光发现的结果。

此刻,万小辫身体里开水般地沸腾着欲望,只要有一滴溅到身上谁都会被烫伤。已经有正房大太太,三房漂亮的姨太太,不缺女人的万小辫,怎会对佣人--叫娜娜的女人--如此这般倾心呢?

万小辫喜欢自带炒盐豆,外加一只咸鸭蛋到街上小酒馆去喝酒。起先,他对置于门前的滚滚热气的俄罗斯大茶壶没在意,进来坐到四仙桌前,将盐豆倒入空碟子,有一粒黄豆滚到碟外,他捡起,滋溜地吸进嘴里,然后,磕破咸鸭蛋。

一双极白极肉感的手将一锡壶酒摆在他的面前,店小二的手骨节大而突出,且黑黢黢皮肤像块熏肉。

是谁?万小辫抬头,眼睛惊大像两只咸鸭蛋。

白胖胖的女人朝他莞尔而笑,白肉团团颤颤微微地滚动出门,那门框便显得狭窄。

她站在俄式大茶壶前,阳光下热气蒸腾,便有彩虹在她的肩膀抖落。这一景象极其强烈地刻在万小自的脑海里,那天他还不知道这个俄罗斯女人叫娜娜。

从此,他去那家小酒馆更勤了。

“你为什么留着根小辫子?”后来他们熟悉了,娜娜好奇地问。

万小辫没立即回答她,瘦小的手在她的突出部位捏一把。她没躲闪,浅声说:“你喜欢我,今晚来酒馆……”

小酒馆里,万小辫自始至终像在气馕上运动。娜娜将他的头摁在肥沃之中,高挺的乳峰在他的两耳处小兔子般地砰砰跳动。他问:“你的奶子会动?”

“跳舞,它们在跳舞!”娜娜说。

五天后,万小辫便以雇用一挤羊奶女人为由,将娜娜带回万家大院……

刘老爷子的讲述暂停下来,是因为老刘的媳妇串门回来,见有生人来家,便问丈夫:“晚饭做啥?”

“土豆大鹅!”老刘说。

“我明天再来。”胡凤鸣起身准备告辞。

“别走,”老刘很好客,摁下胡凤鸣,说,“迈进门槛儿吃一碗。胡老板,你陪我爹唠嗑,我去剁大鹅!”

“咱爷俩儿接着唠。”刘老爷子说。

公爵王轿车离开君山精神病院,在环城公路转了半圈,没进城,朝郊区开去,目的地是清泉山庄。

古纪峰同张冰冰坐在后座,几次把妻子的手攥在手中,都被她怒目圆睁地拽回去。喊叫着:“别、别打我!”

“冰冰,好好看看,我是纪峰。”古纪峰搬过她的脸亲一下,脸很凉。

“别打我,你别打我!”她情绪异常激动,连撕带打地从他的搂抱中挣扎出来,向车门靠去,喊着:“我下床,下床!”

“冰冰,好啦,我们在床上呆一会儿。”古纪峰用绵绵的话语哄她。

张冰冰又喊闹一阵子才渐渐安静下来,目光直直地盯着某一处。

“冰冰,我给你吹口琴。”古纪峰吹起来。是一首倾诉爱情的歌曲,口琴声悠悠……若干年前,在清泉山庄的桃林里,他们坐在桃树阴下,她枕着他的腿,春风中满枝花儿摇曳,无数光圈儿在她脸庞跳跃。

他在吹《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她随琴声浅唱着,一二个粉红花瓣儿,纷落到她的脸上,有片落在眉心间。哦,一幅美人图!

“你很爱我!”她说。

“怎么知道的?”他明知故问。

“你的眼睛对我说的。”她凝望他的眼睛,“纪峰,你的眼睛会说话。”

“是嘛,它说什么?”

“我爱你,并非你是市长的女儿……”

在那片桃林里,她的嘴唇被欲望烧得绯红。

“纪峰,你的眼睛在问我,什么时候看到那片森林?”

“你怎样回答它呢?”

“现在?”

“就现在!”

桃林里是现在进行时,见到了对他说来渴望探访的那片森林,雨后般地湿润的神秘森林。

“爱的种子怎样长到森林里的?”她望着清洁如水的天空,含蓄地问他。

“浮云,和风。”

“还有口琴。”她伸出双臂勾弯他的上身,让头贴近自己的嘴唇,吹气般的声音说,“听你的琴声才想你,森林才湿的。”

过了许久,有一次她问他:“闻到我身上的气味了吗?你给的。”

“我?”他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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