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元旦，春节就快到了。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们更加忙碌起来。除正常工作外，还要总结全年工作，走访上级领导，慰问驻军部队和离退休老干部，看望困难职工代表。同时，要到那些关系密切的大专院校和科研单位联络感情。
市长方健最关心的是市民生活，特别是冬季供热和贫困户的过年问题。今年煤炭和运费涨价很多，几家供热公司都叫苦连天，难以承受。如果取暖费不提价，他们很难支撑下去，供热时间和供热温度也很难保证，纷纷要求政府补贴或提价。然而，去年财政赤字将近十个亿，市财政拿不出多少钱来。为了解决这个与市民生活密切相关的热点问题，方健一方面让市府研究室派人下去，调研煤价和运费上涨情况，了解资金缺口；一方面亲自下去和供热公司领导讨论节煤措施，还参加了市府召开的关于供热物价听证会。
在听证会上，市五家供热企业的代表、市价格监证中心代表和与会的各界群众代表，都发表了意见。一致认为，煤价和运费大幅度涨价是事实，供热单位确实难以承受。政府如果不补贴，取暖就要涨价。大家对供热公司的服务提出更高的要求，并希望他们对特殊群体给予照顾。会后，方市长立即召开市长办公会进行研究，最后确定，在原来每平方米16元的基础上，增加1.73元，并决定对低保户、烈军属和残废军人家庭不增加燃运差价。同时决定，对于群众反映强烈的取暖集资费逐步执行。区分情况，实行两种热价，已经交过集资费的用户，享受老价格；没有交集资费的用户，执行新价格。由于领导亲自抓，工作过细，价格定得合理，供热商和市民都比较满意。
居民集中供热问题解决之后，市长方健还亲自召开了市直各部门一把手会议，要求做好春节前的各项工作，要安排好群众生活，特别是那些下岗的低保户和那些因天灾人祸造成的特殊困难户。责令民政局、劳动局、国资委、商务局等部门，一个单位一个单位地下去调查研究，关心一下下岗职工和困难户冬季取暖和冬储大白菜问题，保证他们过年有肉吃。最后强调：“春节前后，如果哪个单位发生问题，拿一把手是问！”
然而，就在方市长召开会议的第二天，蓝天油漆厂生活区就停电了，原因是欠费不交。这个厂生活区的用电用水，原来是作为职工福利由厂里统一缴纳。从今年起，改由用户交。本来应该进行一户一表的改造，由于厂里拿不出这部分钱，各户又不肯摊，暂时按各户的家用电器和灯泡耗电的度数计费。用电拿钱，本来是天经地义的。职工们因吃惯了大锅饭，有些户就是不交，厂里只好垫付，发工资再扣。有的职工却不让扣，经常找到财务处闹。财务处也就不再给各户垫付。这样问题就暴露出来了。元旦前供电公司就催交电费，至今没有交上来，于是就给生活区拉闸停电了。
水与电是生活之必需，一天也离不了。一停电，整个生活区一片黑暗，孩子点着蜡烛做作业，光线很暗，跟大人吵闹；大人不能看电视，里走外转地很无聊。没有电，烧暖气的锅炉也停了。十冬腊月，屋里跟冰窖似的，大人坐不住，老人受不了，冻得小孩子乱哭叫。退休职工老贡头儿本来腿脚就不利索，楼道里没有灯，黑灯瞎火地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下来，把胳膊摔断了，住进了医院。
马林病着，身体本来就虚弱得厉害，一停暖气就感冒了，日夜干咳不止，喘不上气来。耿菊花找到于锐问：“怎么把暖气停了？老马这病可受不了啊！”
于锐早就提醒杨厂长解决电费问题，他却置之不理。吃过晚饭，不能看电视，她就出来转转，见好多人聚在院里议论。有的说：“这是杨厂长故意治咱，逼咱交电费。”有的说：“越治越不服，就是不交，看他能把咱怎么样！”
这是关系职工生活的大事，必须马上解决，于锐就去找杨啸天。不料一入冬他就搬到开发区新买的别墅住，打手机说不在服务区，暂时无法接通。她只好给罗书记打电话。罗山崖答应立即去找杨厂长。
罗山崖骑着自行车找到杨啸天的家，手脚已经冻得麻木了。一进杨啸天的家，热气扑面而来，好暖和。正巧杨啸天在家，罗山崖一见他的面，就着急地说：“生活区停电了！”
杨啸天不以为然地笑笑说：“人们着急了吧，看来停电这手真管用。”
罗山崖没想到杨啸天会幸灾乐祸，不满地说：“你不在那里住，不挨冻，敢情不着急！”
“老罗，如果厂里还像过去那样包揽一切，大锅饭永远砸不了。”
“电费多数职工交了，只剩下一些特困户，他们确实有困难，我们应该体谅，厂里还是替他们交上吧。”
“对特困户咱们不是照顾了吗？交电费总该没问题吧？”
罗山崖说，“眼下送电是当务之急，厂里先给他们垫上，发工资再扣。”
“扣？那些特困户都是放长假的，根本没有工资，你说怎么扣？”杨啸天说，“上级早就让企业把社会职能剥离出去，解决企业办社会的问题，我们再也不能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了。”
“老杨，从道理上讲，你说的对，但要从实际出发。”罗山崖耐心地说，“如果让各户交费，咱们就改成一户一表。这样也不至于因个别户不交费，影响整个生活区。”
“改好说，谁掏钱？改表每户要二百多元，工人们拿吗？还要厂里出吧？全厂就是三十多万，眼下厂里没钱！”
罗山崖费尽口舌，也没说通杨啸天给特困户垫付电费，各家各户依然过着挨冻的黑暗生活。
杨啸天不管，罗山崖就给供电公司打电话，求人家先把电送上。先找办事员，后找主管领导，最后找到总经理。他们的口径是一致的：“送电不难，只要交上电费，马上合闸。”罗山崖和于锐就给没交的户做工作，电费却一直敛不齐，问题就这样拖延下来。
春节越来越近，电的问题越来越紧迫。职工们凑在一起没别的事，就是说电、骂街、发牢骚。于锐怕工人们的火气引爆，就去找工会主席齐志浩：“齐主席，这事关系到每个职工的切身利益，你就出面管管吧。”
齐志浩把手一摊说：“罗书记不是找供电公司了吗？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你说我还怎么管？问题的关键是给人家交电费。杨厂长不掏钱，我有啥办法！”
“你是工会主席，又是党委委员，应该关心职工生活，就代表职工向杨厂长求个情吧！”于锐在恳求他。
“这不是空口一说能解决的问题，你给我钱，我马上叫供电公司送电。”
于锐没想到齐志浩会说这样的话，生气地说：“齐主席，有关福利的事，你跑得欢着呢。现在职工有了困难，你怎么能撒手不管呢？”
齐志浩脸皮厚，并不怕讽刺。他嬉皮笑脸地说：“我这工会主席不能和厂长唱对台戏吧？如果我和杨厂长唱反调，一改制，说不定就叫我下课呢。”
“咱们总不能看着职工摸黑挨冻过春节吧！”于锐说，“再说，你家也别扭呀！”
齐志浩两手一摊：“我没权，没有办法，只能这么忍着呗。”
“这是什么话！你不去找杨厂长，我去！”
“罗书记去过了不顶事，杨厂长能听你的？”
“我告诉他，罗书记找过供电公司，不交费人家不给送。”
齐志浩摇摇头说：“你去也是白跑一趟。”
“我就说，是你委托我代表职工们去的，万一能感动上帝呢。”
齐志浩赶紧摆摆手说：“我可没有委托你，千万不能这样说！”
第二天一早，于锐抱着一线希望去开发区找杨厂长。
于锐这是第一次来开发区，这里好大好漂亮，街道宽敞，新楼林立。她打听了半天，才找到杨啸天住的那个叫怡心园的别墅区。进去一看，处处是花草树木，大片大片的绿地，冬天虽然枯萎，但松柏树和冬青依然郁郁葱葱。她看着一幢幢的三层独楼，不知道杨啸天住在几幢，就打他的手机，手机没开，就冒昧地敲开一家的门打听，那家出来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没好气地说：“乱敲什么门子！”她想想，这里住的都是有钱人，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谁也不认识谁。只好去问门卫，才打听到杨啸天住第18幢。
于锐敲门进去，许艳迎出来说：“老杨昨晚半夜才回来，还没起床呢。你先在客厅等一下。”随后冲楼上招呼，“快起床吧，你单位来人了！”
于锐在这暖煦煦的屋子里打量着，装修得富丽堂皇，家具和电器全是新的，到处显示着主人的富有。
呆了一会儿，杨啸天慢腾腾地从楼上下来了，一见于锐就抱怨：“一大早就找我，有什么急事呀！”
于锐见他这态度，肚里的火气就往上蹿，但她没敢发作，强忍着说：“杨厂长，生活区停电好些天了，你该出头管管了。”
杨啸天白她一眼：“停电找供电公司呀，我有什么办法！”
“你是厂长，应该管。”
“一改制，这厂子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你现在是厂长，当一天和尚就该撞一天钟吧。”
“厂里没钱，我也没咒念。”
“你本事大，路子宽，总比职工们有办法。”
“我这厂长只管生产经营，不管职工的吃喝拉撒睡。”杨啸天一推六二五，说得很干脆。
于锐压着心头怒火说：“杨厂长，你逢会必讲‘三个代表’，这回就代表一回职工利益吧！”
杨啸天说：“现在最大的事是改制，其他的都是小事，我顾不上。”
“杨厂长，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再大的事也没有职工的生活重要啊！”于锐有些愤然了。
“说下大天来职工不交电费，我也没辙儿！”杨啸天两手一摊，“我去卫生间方便一下。”
于锐见杨啸天这个态度，憋着一肚子气走了。
许艳抱怨杨啸天：“你说当这厂长有什么，成天有人找，烦不烦！”
杨啸天笑笑 说：“我要不当厂长，你能住上这别墅吗？”
许艳把嘴一撇：“我不稀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