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长假很快过去了，正月初八开始上班，但人们的心还沉浸在春节的欢乐里，过年的心还没有收回来。上班之后，各单位互相拜访，祝贺新春大吉。同事和朋友之间则互请年酒，几乎天天有酒场儿。按当地习俗，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年才算过完，人们的心才会安顿下来，工作才能走上正规。
于锐刚一上班就碰见了杨啸天，她拦住问：“杨悦的伤怎么样了？”
杨啸天说：“恢复挺快的，天天闹着出院呢。”
“脸上没落下疤吧？”
“没有。”
“这就好。”于锐笑着说，“小伙子那么漂亮，如果弄一脸疤，怎么娶媳妇呀！”
“罗馨说，杨悦的脸即便落下疤，也是光荣的疤，不嫌弃他。”
“这姑娘真好。”于锐说，“这些日子我光忙了，也没顾上去医院，一会儿我去看看他。”
“甭去了，很快就出院了。”
“他是咱们厂的功臣，职工们的榜样，我一定去看看他。”
下班后，于锐没有回家，买了几斤水果直奔医院。她轻手轻脚地来到杨悦的病房，见罗馨正给他剥桔子吃，剥一瓣儿往他嘴里填一瓣儿，杨悦故意合着眼，张着嘴等着喂，跟孩子似的。
于锐看到这一幕，高兴地说：“小两口儿真亲啊。”
一句话把罗馨说了个大红脸，她赶紧站起来说：“于姐，你来了。”
“春节天天来亲戚，出不了门，今天过来看看。”
杨悦见于锐拿来一大兜水果，感激地说：“来就来吧，破费什么呀！”
于锐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谢谢于姐。”罗馨说着，接过来。
于锐说：“罗馨，你挺有眼光，我们厂就这么个人尖子，就叫你掐走了。”
“哪里哪里，是我高攀了。”杨悦高兴地说，“她是我们学校有名的才女，屈嫁于我，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罗馨嗔怪地剜他一眼：“胡说什么呀！”
“杨悦的事迹在市报上一登，全市都震了！”
罗馨自豪地说：“那几天，不少团员和青年来病房给他献花呢。”
“杨悦应当受到尊敬。”于锐认真地说，“厂工会决定号召职工向杨悦学习，市总工会也要树他这个典型呢。”
杨悦那张俊美的脸马上红了，不好意思地说：“千万别这样，这是我应该做的。”
于锐从医院回来，想找杨厂长汇报一下市总工会要树杨悦典型的事，却不知他又忙什么去了。
春节后一上班，杨啸天又开始忙碌起来，继续跑企业改制的事。所谓“跑”，就是到处托人求情，打通关节。尽管春节前该拜访的拜访了，该打点的也打点了，他还是不放心，春节后还要再拜访一回。厂里的清产核资搞完了，想核销的还没批下来。周世济只跟他打哈哈，嘴头上说没问题，就是不批。年前，杨啸天给他送去一个购物券，说是买年货用的。他掂量，要把那么多的坏账核销，仅靠这点表示不行，必须再活动。但他摸不准周世济的胃口，送少了不动心，白打水漂儿，多送他又舍不得。他总觉着一个国家干部，掌管着这么一点儿权力，就想捞那么大的好处，心太黑，太腐败，就他俩的关系来说，也不够哥儿们，恨得咬牙切齿，骂个狗血喷头。然而，恨归恨，骂归骂，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现在就这么个世道。
杨悦出院后，杨啸天想和儿子沟通一下，让他懂得老子的心。于是就把核销和报废的那些项目告诉了他。杨悦一听，吓了一跳，惊讶地说：“核销这么多呀！”
杨啸天说：“这几笔账好几年了，有的人死了，有的破产了，有的经营不善，根本要不回来，核销是政策允许的。”
在杨悦的思想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父债子还”。没想到现在人死了，破产了，账还可核销。怪不得国有资产流失那么多！一个中等企业，一下子就核销几千万的坏账，全市全省乃至全国要核销多少坏账呀！看来国有企业必须改制，不然流失多少也没人心疼！
杨啸天见儿子有些目瞪口呆，就如实告诉他：“这些账如果不核销，要买下来就吃大亏了。”
“爸，你真想买蓝天厂呀！”
“我是为你着想。”
“核销这么多，国家可吃大亏了！”
“国家也看清这步棋了，所以下决心改制。这样虽然也会流失，但这是最后一锤子买卖了，以后就不会亏损了。”
噢，原来爸爸把国企改制当成了最后晚餐，要张开大嘴把厂子吞掉！杨悦不知道这几笔账该不该核销，有些设备也不知道该不该报废，但他知道从德国买进的那条树脂生产线是新的。虽说一直没有开动起来，也不能就报废了吧？他想不通，就提了出来。
杨啸天说：“这条流水线是新的不假，但始终没有开起来，不能产生效益，反而年年要搭进不少利息，是个沉重的包袱。如果不报废，买它就太亏了。”
“爸，站在公正的立场上看，这条流水线该不该报废呢？”
“能不能报废，市国资委说了算。”
“报废没标准吗？”杨悦又反问了一句。
“领导的态度就是标准。”
“国资委有这么大的权利？”
“当然要先经有关部门评估。”
“评估也是事在人为。”
杨悦咂摸出爸的意思了，认真地说：“爸，你可不能在这事上犯错误！”
杨啸天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嚷什么呀！这是咱爷儿俩在屋里插着门子说话。”
“爸，你可不能干这种昧良心、违法的事！”
杨啸天后悔不该和儿子说实话，叹口气，抬屁股想走，又不放心，回头叮嘱说：“这事谁也不能说，特别是罗馨，她要知道了，还不知捅什么娄子呢。”
儿子的态度让杨啸天有些失望。然而，这口肥肉的诱惑太大了。蓝天厂是座金山，怎么舍得放弃呢？既然决心要买，就不能因儿子反对而动摇。他刚走上社会，太单纯，根本看不清社会的复杂，看不到竞争的无情和社会的险恶。俗话说，“舍不得孩子逮不住狼”，“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鬼”，利益和风险同在。不敢冒险，就不能获得巨大利益。为了自己的事业，为了儿子的未来，他决心冒这个风险，为那个巨大的利益而奋斗。
他想试探一下周世济的口风，又来国资委找周世济，没有带什么重礼，只带了两条中华烟。
周世济知道杨啸天来干什么，鉴于春节前那购物券很重，一见面就说：“你那事我惦记着呢，别跑了。”
“周主任，这事我就拜托你了，请多多关照，我可不是没情没义的人。”
周世济知道他暗示什么，套近乎地说：“咱俩谁跟谁呀，客气什么呀！”
“周主任，有事尽管说，我一定照办。”
周世济笑笑说：“我虽不如你这企业家趁钱，靠工资还能凑合着过。”
杨啸天故意说：“周主任，别看你官儿不小，住的可不怎么样。”
“你都住上别墅了，我那破房子还不足一百（平）米，你嫂子成天抱怨我没能耐。”
杨啸天诡谲地一笑：“周主任请放心，面包会有的，好房子也会有的。”
周世济叹口气说：“这辈子怕是没希望了。”
“这就看你会不会当这个官了。”
周世济知道杨啸天的意思，没有接腔。
杨啸天摸清周世济喜欢大房子，就想投其所好。按本市房产的价格，120平方米的一套楼房，少说也得35万元。这个数目让他心疼。但与那核销、报废的3700多万元相比，就是九牛一毛了。这么一比也就不心疼了，他想做这宗交易。
他在市区转了一天，在开发区刚建成的湖畔小区选定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位于二层（一层是储藏间和车库），建筑面积120平方米，无论位置、面积和楼层，还是房子的结构布局，都很理想，就约周世济一起去看房子。
周世济听了一愣：“什么房子？”
“我想买套房子，你帮我去参谋参谋，我的车就在楼下呢。”
杨啸天拉着周世济直奔湖畔小区。这里风景优美，环境宜人。北边是碧波荡漾的人工湖，南边是绿树鲜花和草地，周世济一下车就感慨了一番：“在这里住真是人间天堂啊！”
“你不想住在这天堂里？”
“作梦都想。”
“那就看看我选的房子。”杨啸天领着周世济走进那套新房，逐厅逐室地看了一遍，问他：“感觉怎么样？”
周世济眼馋地直吧嗒嘴：“太好了，我退休如果能住上这么一套房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那就买一套吧。”、
“多少钱一平米？”
“不贵，才3200元，如果一次付清，优惠3％，实交还不到37万。”
周世济一听这个数字，不由地吸溜了一下嘴，说：“我就是十年不吃不喝，也攒不下这么多钱！”
杨啸天冲他神秘地笑笑：“只要你满意，这房就买了。”
周世济羡慕地说：“看来当官真不如当老板啊。”
杨啸天回到厂里，立即把叶萍叫来：“你到银行去支37万。”
叶萍眉头一皱：“你怎么忘了？咱们账户上没这么多。”
“用小金库那钱。”
“你动那钱干什么？”
杨啸天白她一眼，“这是你该问的吗？”
叶萍把嘴一噘，扭头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