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蓝天油漆厂平静下来，公示栏里贴出公告：“经市国资委批准，决定将蓝天油漆厂的国有资产，有偿转让给以杨啸天为首的现任领导班子，职工也可以入股。改制领导小组决定，6月28日下午2点，在大食堂召开入股大会。有入股者，请按时携款入股，过期无效。”
蓝天厂改制领导小组只有三人：杨啸天、罗山崖、齐志浩。罗山崖被公安局拘留了，齐志浩百分之百地听杨啸天的，再也没人挑剌儿、阻止他买下这个厂子了。
职工们围着看这公告纷纷议论着：
“不是说亏损企业不允许卖给经营者吗？怎么还卖给现任领导班子？”
“说是领导班子，只是打个幌子，其实是卖给杨啸天个人！”
“罗书记要在，肯定不会这样。”
有的怀疑杨啸天的购买能力：“他趁多少钱呀？买得起吗？”
“听说值不了多少钱。”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少说也得几千万吧？”
“现在的老板都趁钱，千万富翁已不稀罕，百万富翁到处可见。听说高立山在特区发了大财，是亿元户了。”
高立山原是蓝天油漆厂负责销售的副厂长，很能干，在职工中威信很高，杨啸天处处限制他，刁难他，压制他。高立山一气之下办了停薪留职，到深圳搞起了涂料经销，这几年发了大财。
有人说：“前几天有人在大街上看见他了，西服革履，一身名牌，开着大奔，可神气了！”
“他这次回来，是不是想买下蓝天厂，报杨啸天那一箭之仇？”
“这可说不准。”
“不可能。”有人插嘴说，“市国资委批准的方案是转让给以杨啸天为首的领导班子。他早就离开了蓝天厂，没有资格了。”
“可他还是咱们厂的职工啊！”
“高厂长精通销售，他要买下咱们厂兴许能搞活。”
“谁知他有没有这个想法呢？”
“就是他参与，也要看谁入的股份多，大股东才能当董事长。”
“到时候看看就明白了。”
6月28日下午一点多，还没上班，国资委副主任周世济就早早地开着车来了。他一来就钻进了杨啸天的办公室，问他：“怎么样？这几天还顺当吧？”
“还好。”杨啸天笑着点点头，“只是人们在议论罗山崖的事。”
“甭管他了，我们抓紧做好最后一步。”
“厂里许多人在为他抱打不平。”
周世济对罗山崖不感兴趣，只关心今天的事情。他问杨啸天：“你筹集到多少钱了？”
杨啸天说：“我手里有130多万。”
“要想控股，起码要超过50％股份，最少也得500多万吧？你怎么才弄了这么点儿！”周世济失望地抱怨了一句。
“这几天我光跑贷款了，一分钱也没跑到。”杨啸天哭丧着脸说，“我们的账户在工行，邱行长太死巴，非让我找担保单位不可。国资委又规定不让企业间互相担保，我是没辙了。”
“这点钱要想控股我看玄乎。”
“我想不会有人超过我。”杨啸天却充满信心。
下午两点整，蓝天油漆厂入股大会如期举行，领导班子成员参加了，各分厂、各车间、各科室都派职工代表参加。银行来了几个收款的，公证处来了两个公证员。市报社和市电视台都派人来了，罗馨也在其中。另外，来看热闹的职工有五百多。人们想看看都是谁入股最多，谁最趁钱。然而，时间过了三点，一个入股的都没有。周世济趴在杨啸天的耳朵上悄声说：“你该带着了吧？”
“我想看看再说。”杨啸天坦然地坐在那里不动弹。
周世济怂恿说：“大伙儿可能都在看着你呢。”
“再等会儿，看看情况再说吧。”
“你就入吧，别再等了，这么冷着场多不好。”
“我想最后入，免得有人超过我。”
“我看厂里再也没人比你趁钱了。”
在周世济的一再怂恿下，杨啸天搬着一箱子现金，第一个走到前面。
周世济带着鼓掌，掌声稀稀拉拉，有人在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杨啸天把钱交给银行工作人员，经验钞，公证人员宣布：“杨啸天入股130万元。”
“好家伙，还是杨厂长趁钱，能拿出130万！”
“现在的老总都有钱。”
“真是穷庙富方丈！”
“怪不得咱们发不了工资，都叫他捞走了。”
众人议论纷纷，场面有些骚动。
周世济大声喊道：“有入股的，请抓紧时间。”
严新入股50万元。
齐志浩入股30万元。
葛丰入股10万元。
叶萍入股30万元……
人们又低声议论起来：“没想到齐志浩也趁这么多钱。”
“他可没白抱杨啸天的大腿，沾光肯定不少。”
“叶萍也行啊，30万！”
“近水楼台先得月，财务处长还能没钱吗？”
“她这钱肯定来路不明。”
周世济接着对众人说：“有入股的抓紧时间，千万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又有些入股的，多是和杨啸天关系不错的中层领导，也有个别的职工，多的十万元，少的5万元，也有一万两万的。
接下来冷场了。人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却没人再入了。
离截止时间还有十分钟，总共入股376万元。
周世济站起来大声招呼：“职工同志们，还有入股的吗？时间快到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抓紧啊！”
整个大食堂鸦雀无声，人们互相瞅着，却没有再入股的。
这时，传来一阵“嘀嘀”的汽车喇叭声，立即牵引了人们的视线，扭头看去，见是一辆黑色奔驰轿车开来。车子开到院里嘎然停住，从车上下来一位戴水晶墨镜的人，身材魁梧，气宇轩昂。此人身着梦特娇名牌T恤，看上去四十五六年纪，很有气魄。他昂首挺胸走到台前，对周世济说：“周主任，我是蓝天厂职工高立山，积极支持国有企业改制，今天特来入股。”
众人一惊，果然是高立山！
杨啸天皱起眉头，瞪大了眼睛。
周世济上下打量一下高立山，问：“你入多少？”
“600万整。”高立山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交给了银行工作人员。
杨啸天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汗珠子淌了下来。
众人震惊，先是窃窃私语，继而是热烈掌声。
杨啸天尴尬地站起来，气急败坏地对周世济说：“他没有资格参加蓝天厂的改制。”
高立山呵呵笑了，笑得十分自信。他慢悠悠地摘下那水晶墨镜，说：“杨厂长，你怎么没记性呢？那年我下海，办的是停薪留职，每个月还给公司交着200元买工龄的钱呢，我是蓝天厂的在册职工，怎么没有资格入股？”
众人齐声喊道：“高立山是原来的副厂长！”
高立山掏出当年盖着工厂大印的停薪留职证明，先向众人展示了一下，然后递给周世济。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周世济毫无思想准备，立时傻眼了。对这个高立山，杨啸天从来没有说起过。他电话请示郑怀玺主任，郑主任答复：“既然是蓝天厂的职工，就有资格。”这才把高立山的钱收下。
银行工作人员和公证人员验钞后宣布：“高立山入股600万元整！”
这时，时针指着四点整。
高立山的股份不仅大大超过了杨啸天，而且超过了蓝天油漆厂净资产的一半，完全有资格控股。这是一个天大的意外，一下子击碎了杨啸天的美梦，周世济也慌了手脚。
入股大会结束，公证员和银行的工作人员走了。报社、电视台和广播电台的记者一涌而上，上前采访。
电视台记者问周世济：“请问周主任，你对今天发生的事情怎么看？”
周世济摇摇头说：“纯属偶然，无可奉告。”
市报记者罗馨问：“周主任，今天参与入股者，高立山的股份占50％以上。按照公司法的规定，高立山理所当然的是蓝天油漆厂的董事长吧？”
“这、这……这是个新情况，要等国资委研究再说，告辞！”周世济扔下这么几句，慌慌地钻进车里走了。
杨啸天回到办公室，齐志浩和叶萍便跟着进来了。
齐志浩感叹：“怎么会发生这样的问题！”
叶萍说：“真是大意失荆州，没想到高立山这么趁钱！”
杨啸天心里好烦，这些话犹如火上浇油，他大声喝斥道：“你们都给我出去！”
齐志浩讨个没趣，蹑手蹑脚地走了，叶萍留了下来。她问：“杨厂长，我本来想入50万，可你没兑现许诺给我的20万提成，影响了我的股份，那钱什么时候给我呢？”
“给给，给你个屁！”
“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你给我滚！”杨啸天气急败坏地怒吼。
叶萍恼怒地说：“怪不得你会失败，你的人性太差了！”愤然离去。
叶萍走了，杨啸天仰天长叹，瘫软在老板椅上。
周世济回到机关，立即找到郑怀玺，汇报了蓝天油漆厂入股大会上出现的情况，郑怀玺也感到意外。
“郑主任，这个高立山一下子把我们的计划打乱了，你说怎么办？”
“这事我也没想到，请示一下李市长吧。”
这一夜，杨啸天辗转反侧，没有睡着；周世济在苦思冥想，想着办法。
第二天杨啸天没有上班，他觉得太丢人了，窝在家里给周世济打电话：“周主任，你和郑主任商量了吗？”
“郑主任也感到意外，说请示李市长。”
“但愿李市长支持我。”
“一会儿我再去找郑主任，让他说服李市长支持你。”
“周主任，拜托了。”
“不客气。”周世济说，“你也找找李市长。”
由于周世济从中周旋，李子枫最后拍板，坚持执行市国资委批准的蓝天厂改制方案，把厂子卖给以杨啸天为首的领导班子，高立山的入股无效。以杨啸天为首的领导班子，必须在七天之内把厂里评估的1010万元净资产全部买走。
高立山向市政府提交了一封抗议信，坚持依照公司法办事。然而，胳膊终究扭不过大腿。
杨啸天感谢李市长的决定。然而，要把厂里评估的1010万元净资产全部买下，资金还差很远。
钱，成了杨啸天能不能当蓝天油漆厂董事长的关键。他没有这么多钱，借也不好借，须要贷款。银行贷款要有担保或抵押，这又成了关键的关键！
如今贷款，担保单位很不好找。市国资委明确规定，企业之间不允许连环担保，现在只有抵押一条路了。然而，拿什么能作近千万元的贷款抵押呢？
杨啸天又在开动脑筋苦思冥想了，又是一个通霄未眠！
许艳见他辗转反侧地唉声叹气，规劝说：“老杨，别费这心思了，咱不买这厂子了。儿子工作了，你我也都有工资，生活不成问题……”
“你真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杨啸天没好气地说，“眼看到嘴边的东西不吃，不是傻吗？”
“经营一个厂子不容易，咱又不缺那钱，操那心费那力干什么呀！”
“这事你甭管，我自有自己的打算！”
许艳劝不了，她扭脸睡了。杨啸天继续挖空心思地想着。
他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反复想了几遍，包括自己私开的那个小油漆厂，满打满算不值一百万，最后他想到了厂区占用的那120亩地，心里裂开了一条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