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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她的右手颤抖着,手腕无力,好像反抗着让自己的手指不要把剪刀的刀刃分开。当我在屋子里的时候,她已经把每个姐姐的头发都编成了辫子。接着她一个又一个地剪掉了她们头顶的辫子,快速而激愤。她的前额流着汗水,血管里带着某种一生都难以消散的忧虑而抽搐流动着。她剪下了祈祷帽上的流苏,手依然不停颤抖着,确保每个辫子都打着双结。闪电一闪而过,一切都安静了。医护人员关小了嘎吱作响的对讲机。雷电的爆炸声让我们意识到暴风雨还在持续。母亲的头也不抬,浑身颤抖着,就好像她内心的纷乱与外面的安静发生了争执。她收齐了辫子,稳稳地靠在我的肩膀上,然后站起来往回走,穿过院子,走进屋子,又关上了门。

母亲没有回头看一眼尸体。但我看了。我站在母亲之前站的地方,站在那些试图让我姐姐们合上眼睛的医护人员旁边。

“让他们眼睁着。”我叫喊道,感到自己的声音都嘶哑了。

我感到鼻子像灼烧一般,嘴唇发抖,我咬破了嘴唇,克制住哭泣。但是还是禁不住流下了眼泪,沿着脸颊向下滴落,我只能用手扇耳光才能擦去。眼泪,汉娜曾经说过,就是心灵的雨滴,我让眼泪滴在姐姐们的脸上,希望能把她们唤醒。

“嘿,嘿。你该进屋去了。”

医护人员们交换眼色。即使我不把目光从姐姐们身上移开也能感觉到她们在看着我。我想要记住她们的嘴唇、鼻子和眼睛。如此的错综复杂让我不知所措,我从未数过姐姐们脸上的雀斑,从未注意到露丝下巴上的酒窝有多深,也从未注意到凯蒂和艾拉的颧骨看起来像是光滑的梨一样。我凝视着她们,想要寻找到她们血肉模糊的身体的意义。莎拉的脖子在撞车时被折断了。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损坏了的洋娃娃。我蹲下来用手盖着她,但是一位护理人员把我的手拉开了。

“孩子,请你不要这样。”

“你没有把她们救活。你需要把她们救活。”我恳求道。

这位护理人员哽咽了并用衣袖轻敷自己的脖子。他的上司,一个穿着黄色橡胶长筒靴的小个子男人朝我走了过来。看见他的腿上沾着血污让我直哆嗦,我知道这不是他流的血,橡胶是不会流血的。

“我们会处理好她们的。”他说,“她们已经死了。”

我拍打着自己的耳朵,不想听见他说的话,因为它们就像是蜂刺刺穿了我的鼓膜,事实发出的高频率一直掘进了的大脑里。一阵猛刺、刺痛、刺穿。他们已经死了。

之前这句话从我母亲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我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但现在,我意识到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阿米什人活着的时候不会留下照片。

我发出尖叫。接着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记起那位医护人员向我走过来,把我抱起来,让我离开姐姐们的尸体,并奋力把我的手从她们的手和腿上撬开。我都不知道自己在九岁的时候怎么能有那么大的力气,需要三名医护人员和一名警察才能把我拉开。我想抓紧我能抓住的一切东西。衣袖、脖子、手臂、脸庞。我想蹲在他们身下,把自己藏起来,想要回到之前的那个时刻,想要坐上马车在暴风雨里前行,想去特利托,想去拍卖场,想去满是马蹄铁的四轮马车上。护理员在我的鼻子下面舞动着闻起来像盐的东西,我眨一眨眼睛,看见他们在我上面盘旋着。

“你必须要离开了,孩子。”

我感觉自己的手被人从一只手臂上撬开,但我抬起头,用含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他们。“停下来,”我说,“我还要拿走一些东西。”

穿着筒靴的医护员显得有些犹豫,但一位年轻的警官告诉他再多给我一分钟时间。他把我拉正,轻拍我的肩膀,用手肘轻推我。

我跑回家里,穿过厨房,跑过母亲做的馅饼,接着一步两梯跑上楼去,猛地一把推开卧室的房门,重得在墙上留下了凹痕,还弄倒了衣帽架。

我在黑暗中穿过房间,在床边单膝跪地,在床下搜寻着,我摸到了零星的西瓜子,一支破铅笔,一枚硬币,还有那块藏着相机的松动的地板。我用力把它撬开,竟没有意识到指甲已经嵌了进去。我不确定那晚我是否还有任何的感觉,但我记得那种耳朵和心脏被刺痛的感觉。我拿出相机,把它紧压在怀里,想要缓解憋着气的肺,它已经沾满了在黑暗中悬浮的灰尘。我站起来,走到窗前看见医护人员们正回头看着房子。我不在的时候,巨大的黑色口袋已经放在了姐姐们的旁边。一条大警犬被释放出来,跑过玉米地,试图追寻到肇事司机的气味。我的父亲股骨粉碎,在轮床上挣扎着,想要把自己从扣带上解脱出来。他拼命地乱动意味着他会好起来的。他没有呼唤任何人,他的声音打破了暴风雨之后的寂静。“只不过是骨头断了。只不过是骨头断了。”但我们知道骨头只是我们所受到的最小的伤害。

我拿着相机穿过房间,没来得及关门就冲下楼梯,从母亲的身边跑过。黑暗中,她坐在桌子旁,盯着一个空的雪茄盒,那是她放置我姐姐们辫子的地方。她抬起头来看着我,但是对于我手中的相机她什么也没说。我将永远不会知道她是否意识到我们的羞耻,又或者她想让我站在她的罪行这一边:阿米什妇女是禁止剪掉她们的头发的。《圣经》告诉她们,头发是她们唯一的荣耀,并且对她们而言,剪掉头发是一种对自我的耻辱行为。或许母亲知道我必须做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控制,但是一部分的我希望她能够站起来,离开椅子,拿走我的相机。在我想象中,她是这样做了,并且我成为了一个拥有不同故事的人。但实际上,她没这样做。我没有责怪她。她知道她的意志和我的意志是不会经由教条或经文打破或驯服的,虽然有时我们都希望它能够被打破或被驯服。我的母亲知道滚石的力量,她让我走。我在门边停顿了一下,抱起在门边的小猫们,将我的脸埋在了它们的毛皮中。然后我把它们放在了石板上,带着相机穿过了门槛。

我不记得是如何穿过庭院来到姐姐们的尸体边的。我的脚似乎是滑过湿湿的草地,叶子上闪着的光让我不知不觉好像陷入宇宙万物之间。农场的一切都开始发光、分裂并闪耀着,我看见姐姐们在玉米地里模糊的轮廓,然后是天空。她们爬上胡桃树,坐在最高的树枝上,向下望着,招着手,让我也加入她们。她们知道我喜欢爬树,尽管我的双手是这样。我眨了眨眼,用手擦了擦眼睛。我转向医务人员,问他们看到了树上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他们说道。

他们是对的。我回头望向树,树枝上什么也没有。然后玉米地里闪现一道光。我转过身,看见我的姐姐们在玉米的茎秆上飞翔,头发无拘无束地在风中飞扬,吹回到如同乌鸦翅膀一样的黑色。我想去追逐她们,但我更想的是给她们拍照。

我一直等待着,直到医务人员将我父亲举到救护车上,并关上了门。然后我走近姐姐们的尸体,将相机举到我眼睛的位置。我呼吸急促,按照勒罗伊教的那样握住相机,将焦点集中在我姐姐们的脸上。我必须使她们的眼睛保持睁开,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即使这是错误的。这次,我没有征求允许。我迅速地拍了五张照片,为她们每人拍了一张。

接下来我所记得的,就只是相机里巨大的热浪,好像这相机被这暴风雨充了电一样。相机在我的手中变得又重又热,我不堪忍受,将它扔在了地上。草地发出嘶嘶的声音。医务人员在宣誓。“耶稣基督。”

当他们拉上了装我姐姐们的长长的黑色口袋的拉链,并将她们装到救护车里时,我捡起相机并转过身。他们问我是否想要和我父亲一同坐车,我拒绝了。我爬上胡桃树,看着救护车消失在天堂镇到普罗维斯登之间的丘陵处,我想要知道我能有多渺小。一切都已经杂乱无章。我感觉自己被分离并远离我自己,飘浮在玉米地上空的某个地方,追逐着姐姐们形态的碎片,我的伤心沮丧,就像黑墨水一样渗入到我的躯壳里。我抓紧相机,咬紧牙关,然后张口尖叫,将我所有的歉意都融入到这黑夜里。

对不起,但我想让你们跟我在一起,而不是上帝。

我现在是一名真正的小偷了。在那个夏天,我偷走的远远不止相机。我偷走了我姐姐们的灵魂。母亲剪掉了她们的头发,偷走了她们的荣耀。我们试图将这些秘密和尸体一起埋葬。我想这些照片可能足够抵消我们的损失,但是正如照片会让我想起死亡一样,它也不会包含生活的策略,而这恰恰是我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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