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俞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已是11点半，终于开口问，下午的会安排好了没有？都布置好了，李晓说。李晓和高德全都知道，庞俞此时转移话题，签字的事就是拖了。高德全离开庞俞办公室，立即办了两件事：一、吩咐秘书，协议打印好后立即拿到他办公室，校对稿什么的要处理掉，二、给方惠打电话，说明签字的事因为下午有重要会议，改期。
下午2时40分，庞俞和另外两个市委副书记站在市委、市政府新办公楼大门口旁迎候常可，李晓和市委组织部部长也一起迎候。这是李晓给庞俞的建议，庞俞同意了。李晓还建议高德全作为常务副市长也可以参加，高德全说，如果其他副市长或常委都参加，他可以参加，否则他就和其他人一起在会议室等。李晓说，人太多了怕常书记不高兴，没有人等也不好。这样，就只有5个领导在大门口迎候。2时5。分，两辆轿车开到大门口停下来，从第一辆车上下来的是地委委员、地委组织部部长和地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从第二辆车上下来的是常口。庞俞率领的几个领导上前迎接，握手，互相介绍，然后走进富丽堂皇的办公楼大厅，沿着铺着大理石的楼梯上了东楼二楼大会议室。地委委员、地委组织部部长及常可刚迈进大会议室的大门，不知谁第一个鼓掌，接着大家都鼓起掌来，光线充足，装修气派的会议室里，气氛很热烈。
会议由地委组织部副部长主持，他先说明今天这个会的目的，介绍了常可的工作经历及在山城县所做的贡献，他说常可同志领导经验丰富，将常可同志安排到未市工作，是省委对未市的重视和关心，希望未市几套班子成员支持常可同志的工作，在今后的工作中取得更大的成绩。常可跟着也讲了几句，他说多年来一直在山区工作，现在人之将老突然到经济发达地区到沿海开放地区来，怕工作做不好，但接到组织通知后也没有抵触情绪。常可说到未市是经济发达地区时，有人互相递眼色，高德全看看李晓，李晓也莫名其妙对他一笑。
常可是“文革”前的农业大学毕业生，几十年来一直在山城从事农村领导工作，已是知天命的人了，如果征求他的意见，他确实不愿这个时候只身到未市来。
常可说，他前几天在国外考察，山城县几个外资企业经营得不错，目前又联系了几个外商来投资，几个外商非要他带几个业务部门出去看看，原计划看三个国家的项目，看到第二个时知道要调动，就自己提前回来了。常可讲话时像个因为受欢迎而有点不好意思的客人憨厚地微笑着，会议室里的人都望着他，他偶尔超过人们的视线看一眼高级组合灯辉映下的会议室的豪华设置。
他最后说，未市在外面名气很大，基础扎实，相信有在座各位同事的同心合作，上有地委、行署的正确领导，下有未市12。万人民的努力工作，未市一定能够在市委、市政府历年来工作的基础上取得新的成绩。
庞俞也讲了话，他机械地说，拥护省委、地委的决定，他在今后的工作中将积极配合常书记开展工作。
会议前后不到一个小时。送走地委的同志，李晓将嘴巴对着常可的耳朵问，是否继续开会布置工作。常可说，不开了，他倒想看看办公室，看看房间。李晓一脸歉意，他说，你的办公室和房间都等着刘书记搬，刘书记说，你什么时候报到让我提前通知他回来，他自己也没有多少东西，几下子就完了，他可能还有些什么工作要跟你交换意见。
常可说，不等他了，刘书记参加了一个国内考察团，也说不准3天5天能赶回来，他现在可是身不由己了。再说，我们这样等着他腾办公室腾房间也不好，如果另外有，安排一下就行了。
李晓说，这样吧，我跟你到宾馆去看看，今晚就先在宾馆住下，回头我再安排。
常可说，我昨晚就到了，当时你们都下班了，便没有打扰你们，让司机开了个房还没有退。
李晓从任市委办公室副主任以来至今已有10余年，经历了副主任、主任、市委常委兼主任几个阶段，从来没有如此被动过。常可的办公室，临时搞一间不是很难，办公楼里还有房子空着，今晚他就突击把他的东西搬走，腾出给常书记暂时用，他则搬到另一个单间去，住的房间则比较难，实行房改之后市委的住房紧张有所缓解，但可安排的是普通的两室厅，已经很残旧，是建了私房的干部退出来的。住宾馆等刘天回来搬房常可不赞成，但重新弄好一套旧房起码也得10余天。当然，他也必须马上给刘天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如果刘天两三天内可以回来，事情将会好办得多。否则，明天也许要找哪个腾房间了。而最令他伤脑筋的是，今晚常可住什么地方？他给宾馆总台打电话，总台小姐说，昨晚是有两个从山城来住的客人，住在3号楼306号房。李晓一听住3号楼306房眉头就皱起来，脱口说这种房怎么能住？
总台小姐马上作出反应，整个宾馆除了8号楼，其他房间有哪个是好的？没有你的指示，8号楼我们又不敢安排。8号楼有没有人住？李晓问，~出口就后悔。但对方已经说话了，8号楼就住深圳来的那个方总。那天不是主任你带过来的吗？
李晓正为这事伤脑筋，如果住8号楼的不是方惠，他还可以安排常书记过去住，反正房间还有的是，只是方惠已经住下，让她搬走固然不好，但让常可继续住3号楼，又万万不可。他非常清楚领导对一个人最初印象的重要。刘天曾跟他暗示过，等市委的某个副书记调整后，他就可以上了。现在刘天走了，如果常可对他印象不好，他这步棋就不好走了。常可刚才说昨晚住的房还没有退，是不是在考他的试，看他了解不了解宾馆的情况？但是，如果让常可搬到8号楼去，同一个门口进出，同一个楼梯上下，免不了见面，不介绍根本不可能，两边都会有市领导陪着进出。或者，就干脆将情况报告常可，反正方惠迟早也会提出找常可的，也许这样对下一步处理还款问题更有利。李晓这样想着立刻到庞俞办公室，并让高德全一同去。可是，庞俞不在，秘书说庞市长可能下乡了。其实，庞俞此时正在台湾老板开的氧吧里吸氧。李晓马上打他手机，关机；打传呼，迟迟不见复机。于是，李晓进了高德全办公室。李晓将他的为难之处及设想告诉高德全，要听高德全的意见。
高德全说，既然常书记来了，庞市长就不好定了。此事迟早得向常书记汇报，迟报不如早报，迟了说不定还引起误会。好吧，既然高常务同意了，我这就找常书记汇报。李晓说。
在李晓赶往宾馆的路上，庞俞复机了。李晓将他的想法说了，问他意见。庞俞让他跟高德全商量一下，李晓说已交换过意见。
庞俞就说你们看着办吧。在电话里，庞俞倒干脆，因为不可能接通电话沉默啊，当然，许多时候庞俞会说，等等吧，或者见面再说吧。
李晓赶到未市宾馆3号楼306号房，市委办一个副主任和市接待办主任正在常可房间里，市委办副主任是给常可送材料，接待办主任是给常可送水果，都是李晓吩咐的。他们见李晓进来，便都退出去了。李晓汇报说，办公室明天一早就可以用，房间争取让你尽快搬，你放心就是了。现在有一件很急也很麻烦的事情要向你汇报，说起来也是丑媳妇见家婆，本来也不想在你刚到未市就说这事，但都碰巧了。市委、市政府几个月前才搬进去的办公大楼，建楼的钱是深圳一家公司垫资建的，现在公司的总经埋方惠已来到未市，就住在这个宾馆的8号楼。
常可揺话说，8号楼我知道，说是市委、市政府的贵宾楼，我这个当市委书记的住不上，追债的倒先住上了。说完便笑。李晓知道常可打趣，心里的压力突然松开很多。他接着说，方总来好几天了，非要我们答复她还款方案。这事庞市长很慎重，说你很快就来了，一定霁等你来再决定，方总便住了下来。方总知道你来了，说一定得见见你。常可便说，欠钱还钱，还就是了，见我干什么！李晓说，欠钱还钱，本来也天经地义，但这个钱可不好还，数额太大，未市财力一下子真有点承受不了。常书记，这事是市府常务副市长高徳全同志具体负责的，你另外安排时间我再找他一起具体向你汇报。我们先解决好今晚的住宿问题，这间房设备太差，住不了。常可说，确实差，抽水马桶滴滴答答一夜没停过。
李晓说，接待办巳经安排了8号楼的房间，先搬过去吧。
我也实在想搬，常可说，但那边住了追债的，我过去不就给送上门了吗？
李晓说，你不过去，她也会找过来的，她也是借了债来为我们建办公楼的，我们不还她钱，她就无法还自己的债，她说，说不定哪一天会被她的债权人推上被告席了。
常可说，有那么严重吗？问建大楼欠多少债。李晓见常可问，便将情况说了一遍。常可问财政收人一年有多少，发工资要多少，救灾抢险、福利、计生一年要多少，上缴多少，剩下可支配资金还有多少？
李晓说，具体准确数字得让财政局长汇报，但大数他可以说，财政去年收入才21亿，除了上缴省级财政、省财政厅代扣历年的部分借款，工资也无法正常发放，经常是东挪西借才应付过去。
常可说，如果是这样，财政哪来钱还工程款？
李晓说，可深圳公司非要我们财政担保，这事很头疼，所以庞市长非得等你来再决定。
常可说，让干部教师不吃饭，拿财政去还工程款，大家答应不答应？我想你也不答应。这事你们先拿方案，什么方总我就不见了，你帮我找个水电工来修理修理，房间我不搬了。说到这里，常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善于察言观色的李晓知道这下可麻烦了，现在将这情况告诉庞俞，庞俞即使有天大的胆也不敢签那个还款协议了：早知如此，上午就签掉也不至于有太多麻烦。他心里暗暗叫苦，但还是笑着说，我们吃饭，让工人修马桶。说着带头站起来。
常可却问，吃饭会不会碰到那个什么方总？李晓说，不会的，她们两个人很少在这里吃饭。其实，李晓下午找高德全时，已建议他晚上陪方惠他们去海滩吃海鲜，那是李晓的高明之处。就在李晓和常可他们前往小餐厅吃饭的路上，李晓的手机响起来，高德全问情况如何，李晓问他在哪里，高德全说正在海滩边吃饭，庞市长也在。李晓说，晚：再联系吧，便挂断了。
下午，市委办几个秘书已按照李晓的意思弄他的办公室，除了办公桌椅、沙发茶几、书柜饮水机等办公必需的东西留下之外，其他的都搬到了另一个单间。现在秘书们都吃饭去了，等一会来搞清洁就可以了。陪常可吃完饭之后，李晓连家也不回，直接到了他的办公室。李晓给刘天打电话，老打不通，他暂时还闲着无事，便检查办公桌等用具里面还有没有他的东西，两间大房子，包括卫生间，他全部细心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他便回到沙发上坐下，想闭目养神，但刚闭上眼睛又想起刘天，便再次给刘天打电话，反馈回来的信息没说关机，是暂时未能接通，估计还在路上，讯号问题。他再一次闭目养神，他今天也累了。这时，秘书们吃过饭，都来了。当几个秘书一起搬动沙发的时候，李晓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忙跑过去看沙发的背后，但没有发现什么东西，然后，他走到办公桌前，双脚蹲下，拉开抽屉，将一个用透明胶粘在抽屉上方的信封袋拿出来，迅速塞进西装裤兜里。信封袋里装的是避孕套。今天腾空自己办公桌时居然忘记了，他的精神实在太紧张，差点要出大事了，他额头和背心虚汗直胃。为了掩盖自己的失态，他转过身对移动沙发的秘书们说，对，对，就这样，给常书记一个空旷的感觉。
秘书们布置好常可办公室喷过空气清新剂，回过头来再弄隔壁李晓的办公室，但这间前后不到半小时就弄好了。你们去吃点夜餐。李晓对秘书们说。李主任你也一起去吧，秘书中有人提议。李晓说，我还有事，你们去吧。
李晓确实有事，他先给刘天打电话，这次一拨就通了。李晓说以前天天见面，现在突然分开了，真有点不习惯。刘天问台湾老板的“知足常乐”御脚堂和氧吧开张了没有？李晓说，开张了，台湾老板说什么时候你间来了一定得请你过去吸吸氧泡泡脚。刘大说，我一定去。那地方我坐了几年，现在不知是什么样子了。李晓说，可热闹了。他接着说，常书记今天报到了，问刘夭什么时候可以囬来一6，对方说考察还需一周时间，考察完了还得开总结会什么的，估计。天内还回不了，办公室可能要耽搁一下了。李晓说，没事没事，你方便再回来就是了，只是有些事常书记要听听你的意见。常可并没有跟李晓说过这个意思，那是李晓自己说的。另外，李晓还向刘天说了方惠追债及常可对债务的态度。
刘天说，这事我可不管了，该怎么办你们就怎么办，虽然欠了债，怛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啊，我搬进去屁股没坐热就走了。接着是爽朗的笑声。
李晓也陪着刘天笑，但却笑得不大自然。李晓干办公室副主任时，刘天是市委副书记。刘天任市委书记后，即提议李晓干正主任，第二年又建议地委任命李晓为市委常委，使李晓成为市委班子成员之一，在市几套班子中排名仅次于市委其他常委。他曾在刘天面前表白说，没有刘天就没有我李晓的今日。李晓的处事准则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非要得罪，宁可得罪副职，不可得罪正职，宁可得罪外地人，不可得罪本地人。刘天和庞俞表面上客客气气，怛那种微妙关系李晓最清楚不过了，在他们两人之间，李晓仿佛走钢丝绳一样，这几年也真难为了他。现在刘天成为老上级，成为朋友，而不是上下级关系了，他在庞俞这一头压力一下子减轻了许多，但是下午常可表露出来的对办公楼还款一事的态度，使他突然感到他未来的日子并不轻松。在卖地和建大楼这两件事上，方惠肯定也给了刘天不少好处，但现在刘天拍拍屁股走了，可他走不了，他一方面得配合庞俞、高德全处理好办公楼还款一事，尽量让方惠满意，另一方面，作为市委办公室主任，他又得顺着常可的意思，配合常可做好工作。既要让庞俞、高德全、方惠明白他是站在他们一边，为他们出了力，又要让常可不怀疑他跟他们的关系，而认为他是在协调工作，公事公办。
但达到如此效果谈何容易，此时此刻，他真的有点笑不起来了。
跟刘天通完话，李晓突然想起给高德全打电话。高德全说，他这个时候到办公室去就不好了，让李晓开车到宾馆8号楼树下接他，他说他们刚回来。李晓心里想，现在还有这种雅兴真不容易，便开了车到宾馆8号楼接高德全。8号楼前是一片宽阔的空地，树影婆娑，李晓的汽车刚停稳，高德全便拉开后车门上了车。李晓故意问，怎么玩得那么晚？高德全不回答，深深地打了个哈欠。李晓说，不像是刚回来吧，倒像是刚睡醒。
高德全也不接李晓的话茬。他和庞俞、方惠、小罗从海滩吃饭回来便一同到“知足常乐”御脚堂泡脚，然后和方惠小罗一同回宾馆8号楼。他此时也确实累了，但事实上并没有睡过，他问，常书记态度怎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