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赵林和大李去找闫伟。本市长春街面临拆迁，到处都是砖块瓦砾。在一个写着“拆”字的临街小房里，他们见到了闫伟的父亲老闫，一个靠刻字为生的手艺人。听说要找闫伟，老闫说：“他暂时不会回来了，你们想问他用套牌身份证，冒充上大学的事吧，这事是我一手操办的，跟他没关系。只要你们不追究他，我向你们自首。”
老闫的交代是这样的：闫伟学习成绩一向不错，可因为考试前一晚温习功课太累，第二天结果误了考试时间。眼看儿子的大学梦破灭，他自然不甘心，正好打听到有个叫王山的考生考上了，父亲却拿不出学费，他就给了王山父亲一千块钱，拿王山的真身份证套牌了假的身份证，又伪造了录取通知书和准考证，这才上了大学。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拿走通知书准考证，而要伪造，是因为这事是瞒着王山的，王山视大学为圣地，连睡觉都把通知书压到枕头底下，万万不会同意卖钱的。
大李立刻抓住了关键：“王山父亲要卖大学名额，是谁传递这个消息？是谁把身份证套牌的？又是谁伪造的通知书和准考证？”他有预感，这个案子恐怕不简单，说不定能找出制售假文凭的团伙来。想不到老闫一肩挑了：“三份证件都是我造的假，我是刻字的，有这个技术。至于谁传递的消息，是偶然听大街上人们闲聊说的。我知道我犯了罪，情愿自首接受政府改造。”说着不等大李说话就自己收拾衣物，好像随时可以去公安局。
大李半信半疑，不过确实需要老闫到公安局协助调查，就没有阻拦。整理完东西，三个人就要出门的时候，大李看见门背后贴着一张报纸，是昨天的日报。他一眼扫过去，发现有一点点奇怪，就是一般人家门后贴报纸防风，都是有图的黑面朝里，没图或图少的白面朝外，这样显得比较美观。而这一张是黑面朝外，看上去黑咕隆咚的。不过兴许老闫就这个爱好，他也没往深里想。
大李带着老闫回了公安局，赵林独自回了学校。他先向路副校长讲了在闫伟家的经过，然后问对王山的处理，究竟可不可以让他入学？路副校长放下手中的报纸说：“学院有明文规定，这个事我做不了主，一把手方院长又出差在外，我看就按规定来吧。”
其实赵林挺同情王山的，昨天就把他安排在男生宿舍了。一听这话就有点为难，这话怎么跟王山说呢？忽然，他想起王山的父亲来了，竟然偷偷把儿子的大学名额卖掉，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反正也住在本市，何不让他自己劝王山回去？省得自己于心不忍。他先去宿舍找王山要了家里的手机号，然后一个电话拨过去，那头有个苍老的声音接了。
那边的人自称是王山的父亲，赵林就喊他老王了，他向老王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很不客气地告诉他学院的处理结果，要他自己来学院把王山劝回去。老王半天没接话，好像在思考什么，忽然就说：“我要自首，请和警察同志来我这里一趟，不过请再考虑一下王山的入学问题。”
赵林问清楚住址后，又把电话打给了大李。大李听了直乐，说：“老闫的口供还没来得及录呢，怎么又有自首的？真跟赶集一样啊，一拨又一拨！”
三、 真正职业
王山一家是乡下搬来的，住在一个铁皮屋里，外面写着“粉刷”两个字。屋里四围堆着粉刷用具，看样子这就是他的正式职业了。老王的左腿打着石膏，床边靠着拐杖，看样子不良于行。老王先讲了卖通知书的事，那一天晚上他和老婆外出干活，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断了腿，因为去医院的时候是先接骨后收费，不知不觉把儿子的学费花光了。老王捶着床板说：“早知道这样，我就是在地上爬一辈子，也不能花这笔钱啊。”
赵林问：“那你为什么不借钱交学费？”老王苦笑：“我是外来户，无亲无故的谁肯借给我？王山有个舅舅在邻市化工厂上班，本想跟他借，他又刚处了个女朋友，也是手紧。所以有人介绍说想买王山的名额，我就答应了。”
大李听出了重点：“这个介绍人是谁？”老王想了想说：“是一个自称叫苦酒的人打来的电话，直接问我卖不卖。”大李要过老王的手机，查到了那个来电号码，发现来回回打了多次，就问：“看样子你们交谈频繁啊，都说了什么？”
老王定定神，才说：“这就是我要自首的。你们猜我的真正职业是什么？我不是粉刷匠，那些工具是骗我儿子的。我和老婆的真正工作，就是每天晚上出去粉刷‘办证’。我们怕王山知道后也跟着学坏，才始终遮遮掩掩。报应啊，那晚我出去刷字，结果掉进下水井里。我要说的就是，付钱雇我刷字的就是‘苦酒’，我们从没见过面，一直是电话联系，别的我一概不知道。你们可以查他去，但是我得说一句，这个造假网络很庞大，我是最底层，知道得最少，拿钱也最少，所以连我儿子的学费都交不上。要不是王山有一天替我出去买药，碰到一个自愿助学的大款，他就读步上了。”
这可真是大收获，大李立刻连上网络，查询苦酒的号码，却发现是街头那种不记名的。正在沮丧，老王的老婆拿着张报纸走进来，面带泪痕地说：“警察同志，我弟弟上班的化工厂出事了，直到今天也联系不上他，您能不能找找？”大李让她和失踪所在地的派出所联系，然后嘱咐老王暂时不要外出，随时等候传唤。
这事就算暂时告一段落了，赵林向路副校长汇报了所有经过。路副校长现在正恼火呢，把手里的报纸揉得像麻布。因为他的宝贝儿子又闯祸了，在教室里公开喝酒。他想了想，说王山入学的事干脆放一放，让他回家等着，方院长出差回来后他会尽量说情。
大李那边，老闫老王没有新的口供，只能先让他们等待处理。苦酒查无可查，做为一个符号记入材料。当大李正要把材料上报时，有一个电话打给了大李：“我是闫伟冒充王山上大学的知情者，闫伟的父亲说了谎，闫伟当时根本没有错过考试，不信你们可以看考场录像！”语音是中年男人，听上去有点耳熟。
大李立刻查对方的电话号码，发现又是街头不记名的卡。他又奔化工学院找赵林，当时化工学院也是一处考场，考试现场录像就存在档案室，而档案室钥匙就是赵林管着。大李和赵林调出当时的考场录像，发现考场里果然有闫伟的身影。这就怪了，老闫为什么要说谎呢？
四、 谁是苦酒
大李立刻传唤老闫，老闫很快就来了。一听大李的质问，老闫的头就低下了：“我的确隐瞒了一件事，但你们不能抓我儿子闫伟啊。”接下来的交代让大李吓了一跳，原来闫伟根本就没有错过考试，他不但正常考了试，而且成绩还很好。但署的名字却是另一个人的，路晓佳！
这就是替考啊，大李越听越糊涂：“你是说闫伟先替别人考试，然后再买另一人的名额？没有搞错吧。”老闫笑得有点凄惨：“没有搞错，还不是钱的缘故？你知道我那个刻字社眼看要被拆了，可我没钱另外找房子住。闫伟知道我的苦处，就说考上也不想读了，不如给人替考挣钱。替一场考试能挣五千块呢。后来王山父亲卖名额，要价才一千，我一算计找完房子能拿出这些钱，这才又买了过来。”
大李边听边摇头，化工学院的招考可真够乱的。他问老闫：“闫伟替考，谁牵的线搭的桥？”事到如今，老闫见瞒不住就都说了：“是一个从没见过面的人打的电话，他自称叫苦酒。实话说吧，我也是假证链条的一环，负责刻假印章的。报酬不高，一向跟这个老酒单线联系。”
又是苦酒！看来这个人是造假集团的关键一环啊。大李让老闫下去，回头找赵林说了这事，他的意思，闫伟是替路晓佳考试的，路副校长很可能是知情者，说不定能挖出苦酒这个人来呢。赵林听着直吐舌头，事实上他就负责招生工作，报到的时候要审视所有学生的证件，没想到办假证都集团化了。
路副校长在哪里呢？在家里训儿子呢。路晓佳是真不给他省心，在教室里喝酒就算了，又结交上社会青年了，说是要成立什么帮。当大李和赵林进来，路副校长正把茶几拍得山响，茶几上是一张报纸，上面有三个大大的黑白图片。坐下后大李没说话，赵林先开腔了。毕竟多年酒友，说话就没了顾忌：“老路，闫伟父亲说了帮路晓佳替考的事，孩子不成器，你也不该这么办啊。你还是将功折罪，把联系人告诉大李吧。”一旁的大李来了个心理袭击，突然就问：“苦酒是谁？”
路副校长看看眼前两人，又看看墙脚吓傻的儿子，忽然说：“我就是苦酒。晓佳小的时候我只知道溺爱，纵容，如今终于无法管束，我不就是喝下了人生的苦酒吗？”这话一说，赵林和大李都吓了一跳，路副校长身系学院要职，怎么会做这种事？
眼看两人不信，路副校长解释起来：事情还是坏在儿子身上，他从小就养成奢侈浪费的习惯，路副校长的工资竟然不够他花，为了钱他就陷进造假集团的泥潭里，利用职务提供便利，同时以苦酒的名义指挥老闫老王这样的集团底层。而现在他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公开坦白了。
大李开始询问路副校长，关于造假集团的事。他是中层干部，知道的应该更多一些。想不到路副校长完全不合作：“导致我交代的是因为另一件事，我的良心使我日夜难免，我是怕小佳重蹈覆辙，成为社会的罪人啊。实话跟你们说吧，那个揭露闫伟替考的电话，就是我打的，为的就是能够忏悔。但我别的不能说了，因为造假集团是超乎想像的庞大，你这个小警察怕是镇不住啊。我自己坐牢不要紧，但我要考虑我的老婆孩子的安全。”
另一件事？大李百思不解。他知道如果不能猜出这件事，就打不破路副校长的心理防线，这个案子就查不下去了。忽然，他看到茶几上的报纸，越看越眼熟，这张报纸在老闫家里看过，在老王老婆的手上也看过，正是报道邻市化工厂爆炸案的日报！对了，这就是三个人不同程度自首的关键！
五、两场赌局
关于邻市化工厂爆炸一案，公安系统有过更详细的通报。这个肇事者张强，正是化工学院前年的毕业生，而他分配进去后表现低能，经常犯一些常识性错误。问题是他有个财大气粗的老爸，竟然通过关系把他安排进化工厂工资最高的地方，也是最为要害的控制室。如果参照化工学院招生的混乱状况，莫不他也是假大学生？因为事故太过重大，所以造假链条上的三个人才产生内疚。有句话说，谁的心不曾柔软，难道他们因此才纷纷自首？
大李试探地问：“另一件事应该是指化工厂的爆炸案吧，老闫和老李都交代了。”路副校长浑身一震，缓缓说：“既然这样我就实说了，张强的确是假大学生，但他不同于闫伟的套牌，也不同于路晓佳的替考，某种意义上说他就是货真价实的大学生。我们打一个赌吧，你要是能成功把他揭出来，我就相信你的决心和能力，自愿充当污点证人。不仅这样，我还会动员老闫老李一起交代，和造假集团斗一斗。不然，我宁可把牢底坐穿也不会说的。”
大李先把路副校长拘留起来，然后和赵林调查张强的资料。这回查资料可谓困难重重，因为资料只有少部分在档案室，大多数存放在学院的各部门。而各部门的领导都非常反感他们，这事情查出来是学院的大丑闻啊，假大学生都成堆了，以后谁还来报考？
幸而这时学院一把手方院长回来了，他立刻发出指令，全面彻查张强！因为他出差的邻市正是化工厂爆炸的地方，他是含着眼泪回来的。假证件假文凭假大学生，是这场灾祸的根源所在啊。即使将来带动方方面面的大地震，也是值得的。
然而彻查一遍，大李和赵林却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身份证在公安局有据可查，照片一模一样，录取通知书和准考证绝不是伪造，一切资料都显示张强是货真价实的大学生。就连考场录像也找不到证据，那一段录像正好碰上机器故障，到处是雪花。不是疑点的疑点，就是张强的学习成绩实在太差，每期考试成绩都雷打不动的排倒数。但是这不说明什么问题，说不定人家入学后得了脑病，智力下降呢。
事情到了这一步，大李才明白路副校长说的，张强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货真价实的大学生，因为造假更高级，更隐蔽。眼看查不下去，方院长把两人叫到办公室，说了这样一句话：“我看还是攻心为上吧，你们告诉老路老闫老王，我已经请示了市教委，如果他们肯痛痛快快交代，学院就开个先例，让他们的三个孩子再考一次，如果考上破格录取！”
有了这句话，大李和赵林就先去老王家了。相对来说还是老王容易打开突破口，毕竟王山想读大学最为迫切。老王一听，先是喜笑颜开，可马上又沉了脸：“既然路副校长打了那个赌，我也等等结果再说吧。我是衷心希望你们能赢，可是那个造假集团的庞大你们也得有思想准备，我这就让王山复习功课备考，等你们的好消息！”说着，叫过一旁的王山来，指着报纸说：“好好学习，要当就当正牌大学生，不要学这个冒充的张强，害人害己啊。”
王山边点头边看报纸，忽然惊叫一声：“这个张强我好像见过，就是捐助我的好人啊。”什么？大李一把拿过报纸，问他：“你要没有看错？”王山说：“他是我的恩人，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他那天穿着很滑稽，大热天脚下穿着拖鞋，脖子里却围着个大围巾，胖脸上满是汗水。”
难道说张强没有死？大李想起公安系统的内部通报来，说控制室的死者浑身烧焦，脸部身体已完全无法辨认，身份还是靠尸体附近的铁号牌确认的。这么说，张强没有死也有可能，这是多么重要的证人啊。他立刻让王山讲述了那天的情况：六天前的傍晚，张山替老王去药店买药，出了药店门，他就遇到了大热天围围巾的胖子。胖子问：“你是不是叫王山？”王山点头。胖子又说：“听说你上大学交不上学费，我是个想捐助大学生的大款，给，这是你的学费。”说着把钱塞到王山手里，很快走了。
拖鞋？围巾？胖子？大李在脑海里勾勒出这个人的形象，判断出既然穿拖鞋，应该住在药店附近，马上带赵林和王山去药店，实地寻找。可是药店前人来人往，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大李又想，假如这个人是在邻市工作的张强，在本市多半会住宾馆，因为有钱还是大宾馆。而在药店附近的豪华宾馆只有一座，先从这里入手吧。
在豪华宾馆的门口，一个服务员小伙子吸引住了大李的视线。小伙子十七八岁，穿着制服，怎么看怎么眼熟，一旁的赵林已喊开了：“闫伟，原来你在这里！”闫伟一听掉头就跑，被大李一把揪住：“不要跑了，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闫伟低下了头，他告诉大家，自发现真王山出现后，他就知道自己的大学梦结束了。回到家父亲告诉他，自己出去找活吧，他要去自首了。后来他就做了这里的服务员，虽然从此步入社会，可他还是常常在梦里梦到大学生活，那可贵的半个月。
大李拿出报纸把张强指给他看：“学院院长说了，只要你父亲肯和警方合作，他就让你们重新考试，考上的继续读大学。但是，除非找到这个人，你父亲才愿意说出真相。”闫伟仔细看了看报纸，说：“这个人在我们宾馆住了六天了，真是个怪人，他打发我买了个闹钟，说怕误了时间。我还是头一次见住宾馆买闹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