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业绩检讨会前夜,欧普厂长夏帆被集团董事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雇。第二天一大早,新任总裁又借故把夏帆的秘书大骂一顿。由于欧普上半年业绩不理想,业绩检讨会就变成了一场批斗大会。在会上,原品质总监辜振鸿临危受命继任厂长,并被要求立即做出改善行动。一时间,公司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厂长突然被解雇了
“滴--滴--滴--”,方卓青刚下飞机,手机才开机,一连串的短信提示音便响了起来。他打开一看,好家伙,短短两个多小时的旅程,便有了整整23条未读短信。这23条短信分别来自自己的下属、秘书和一些平时走得比较近的管理层、总经办秘书,还有欧普的总经理柳鸣山。他从头到尾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发现这些短信的内容无一例外都集中在一件事情上:欧普公司的厂长夏帆,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于一个小时之前,被突然勒令离开公司。
对此毫无心理准备的方卓青看到这个消息,一下子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回过神来之后,他马上打通了总经理柳鸣山的电话,开门见山地问道:“柳总,我刚刚才看到您发过来的信息,夏帆怎么突然离开了?”
电话另一边的柳鸣山非常平静地答道:“是的,我也是一个小时之前才得到消息的。”
“没理由啊,我才出差几天便发生了这种大事,出什么问题了吗?”方卓青问道。
柳鸣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方卓青答道:“在深圳机场呢,我一下飞机就看到您的信息了,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所以马上给您打电话了。”
“这个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柳鸣山沉吟道,“这样吧,你马上回公司,来我办公室,我们详谈。”
“好,我现在就开车过去,大概半个小时可以到公司。”方卓青看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下午六点钟了。
“半个小时……那就是六点半。”柳鸣山沉吟了一下,答道,“不急,你再晚半个小时回来吧,董事长他们还在公司,估计要六点半之后才能离开。”
“这--好吧,我七点到公司!”方卓青迟疑了一下答道。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等董事长走了之后才能回去,这中间到底有什么不方便呢?不过他也没有细问,跟柳鸣山合作了这么多年,他非常了解对方的秉性--作为堂堂欧普公司的总经理,如果不是局面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柳鸣山是不至于如此小心的。
想到这里,方卓青抽出了一支烟点着了,一边抽一边神情凝重地考虑起夏帆这件事情来。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去上海出了三天差而已,公司内部便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变故,而且一点儿预兆都没有,让人完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这也太蹊跷了。他隐隐约约觉得,欧普将会有大事发生,至于会是什么事情,他前前后后想了一遍,也没有弄出个眉目来。抽完烟之后,他看了看表,觉得时间还够吃点儿东西,就跑进机场的肯德基要了一份汉堡和一杯可乐,胡乱填了下肚子,这才从机场停车场取了车子,往公司方向开去。
七点差五分,他出现在了欧普总经理柳鸣山的办公室。此时,办公室里已经坐了两个人--欧普的品质总监辜振鸿以及财务总监李健。
方卓青叫了一声“柳总”,然后跟另外两个人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他还没来得及坐下,辜振鸿先递过来一张打印出来的A4纸。
一脸狐疑的方卓青接了过来一看,发现这是一份欧普的人事通告,跟平常的通告没有两样,同样只写着简单的一行字,不过通告的内容则让他感到非常意外:
欧普原厂长夏帆先生由于个人原因于2010年8月12日离开欧普公司。从即日起,夏帆先生的任何言行均与本公司无关。
签章是一个很娟秀的英文名字:Elly,这是欧普新上任不久的总裁徐亚丽的签名。
“柳总,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突然呢?”方卓青看完之后,扬了扬手中的通告,向柳鸣山问道。
柳鸣山却不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这份人事通告跟平常的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不一样的地方?”方卓青不由得再次仔细地看了一遍手中的通告。一看之下,还真的发现了异常的地方:这份通告当中,居然没有例行公事般的“谢谢某某为欧普公司作出的贡献”那句客套话。平时就算是一个部门经理辞职,都会有这么一句话的,更何况是一厂之长呢?他点了点头,说道:“看出来了,我知道什么地方跟平常不一样了!”
柳鸣山也点了点头。尽管这只是一句不起眼的客套话,可是有跟没有却代表着新总裁对这件事情持有完全不同的态度。平时写上一句客套话,大家好聚好散,双方都有台阶下;而这次呢,又意味着什么?
“柳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卓青问道。从深圳机场到公司的的路上,他打了几个电话,想问问怎么回事,但得到的答复却都是语焉不详,没有谁能够说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包括总经办秘书--她只知道徐亚丽和欧普母公司捷利集团的董事长徐少卿去夏帆的办公室坐了大概半个小时,出来之后,徐亚丽便马上交代她让人事部发了这则人事通告。
看到方卓青不停地问这个问题,柳鸣山摇了摇头,说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您都不知道?”方卓青显得非常惊讶。
“是的,我也不知道。”柳鸣山苦笑道,“这件事情是董事长和总裁亲自去处理的,连我这个总经理都不在场。只是在这个安排出来之后,董事长才跟我通了气,但是没有作任何解释。”
“这样啊?”方卓青沉吟道。他在欧普做了这么多年的销售总监,还是头一遭碰到这样的怪事--集团董事长直接插手,厂长被莫名其妙辞退,连总经理都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旁边的品质总监辜振鸿说道:“我是听说,三个月前徐亚丽被空降到欧普的时候,便按照董事会的指示,明里暗里地在查夏帆,现在估计是查得差不多了,就直接宣判了。”
方卓青回道:“我也知道Elly找人查夏帆的事情,可是夏帆也很乖巧啊,Elly一上任,他便想着法子跟她靠拢了,目的就是想取得她的信任。而且Elly也很配合,一直都对夏帆的表现赞美有加,怎么突然就变卦了呢?”
“突然变卦?”辜振鸿看了一眼柳鸣山,冷笑道,“你当徐亚丽傻吗?她难道会不知道夏帆的具体用意无非就是想借助她的势头来增强自己在欧普的实力吗?她明白得很!她很清楚夏帆的这个把戏,也很清楚谁是欧普的‘一哥’,她现在还不想或者说根本不敢跟柳总搞僵关系。所以说,徐亚丽作出这个决定,一点儿都不意外,那是迟早的事情。只可惜,夏帆这次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偷鸡不成反而蚀了一袋子米呢。”
一直没有做声的财务总监李健说道:“夏帆有时候做得的确有点儿过了。他在厂长这个职位上待了这么多年,欧普的技术水平和生产能力一直没有多大的进步,他自己倒是捞了不少好处。我倒觉得,现在这个结果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完美的结果,他也该知足了。”
柳鸣山朝他们望了一眼,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说了。在座的这几个人都是他在欧普的亲信,彼此合作了这么多年,相互之间基本上无话不说。他们都知道夏帆和柳鸣山在欧普公司的关系:二人虽然谈不上势同水火,却也是明争暗斗不断;彼此之间相互制约,但一直没有分出高下。现在夏帆突然被解雇了,按理来讲,这应该是个让人兴奋的信息,因为这意味着柳鸣山终于取得了胜利。
不过柳鸣山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兴奋的情绪,倒似乎有些郁郁寡欢的样子。关于夏帆的这个话题,柳鸣山并不想他们太深入地讨论下去,因为有些话他不好明说。其实,他跟夏帆之间并没有个人恩怨,有的只是利益冲突而已,大家都是为了利益在互相制约。如果抛开其中的利益的话,二人或许能够成为一对不错的朋友;就算不能成为朋友,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关系紧张。现在,夏帆已经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欧普,他们之间也就不存在利益冲突了。所谓兔死狐悲,柳鸣山对于夏帆的离开,并没有感到任何欣喜,反而隐隐约约有一丝忧虑,因为夏帆在离开欧普公司的时候,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夏帆走的时候,给我打了个电话。”柳鸣山接着缓缓地说道,“他跟我说,这场比赛他输了,被人家偷袭了一个1∶0!”
“1∶0?”辜振鸿纳闷道。
柳鸣山解释道:“三个月前,Elly刚被调来欧普时,我跟夏帆赌过一场球,曼联对沃尔夫斯堡的欧冠比赛。我猜对了,他猜错了,他输给我100元钱。这一次,他同样输了,不过是输给了自己。他自摆乌龙,然后把自己送出局了。”
尽管这番话说得语焉不详,可是在座的都是混迹管理层多年的高层管理人员了,对于夏帆的这个事情,他们已经明白其中的端倪了,就连一直在追问真相的方卓青也不说话了,而是点了支烟,埋头抽了起来。
“我们不讲夏帆了,这件事情就像一本书一样,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柳鸣山转移了话题,“明天的半年业绩会议才是今天我叫你们来的最主要目的。”
总经理办公室的密谋
第二天是欧普的半年业绩检讨大会。这样的年中业绩大会,格调基本上只有两种:如果上半年赢利情况达标的话,那这个会议就开得风和日丽,大家一团和气;如果上半年赢利没有达到公司的目标,那会议肯定是“雷电交加”,大家都别指望舒心了。欧普母公司捷利集团董事长徐少卿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火爆,一旦利润不能达到集团要求,公司的一干高管肯定要被批得狗血喷头,连柳鸣山这个总经理也不能幸免。
李健是财务总监,对于公司上半年的业绩,他是最清楚的,所以,当他听到柳鸣山的这句话,就苦笑了一声说道:“明天的会议,我们都准备好挨批吧。”
辜振鸿问道:“情况这么不乐观吗?”
“非常不乐观!”李健摇了摇头,答道,“上半年我们的销售额差不多10亿港币,可是净利润才不到2000万,换算成百分比,利润率才2%左右。”
柳鸣山皱着眉头问道:“从二月份开始,我们的生意已经慢慢在好转了,怎么利润还是没有上去呢?”
李健解释道:“销售额是增长了,可是经营成本也在上升:一方面原材料价格都上涨了,现在是按新的价格合同执行采购;另外一方面就是人工成本增加了,从四月份开始,广东省的最低工资已经上调了好几百元,这是一笔很大的费用,而且去年的年终奖也是在四月份发的,全公司3000人的年终奖加起来又是一大笔。七扣八扣之后,净利润就剩这么一点儿了。”
柳鸣山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问方卓青:“John,我们现在的销售毛利率大概是多少?”
方卓青不假思索地答道:“平均下来,不到15%。直接客户的平均毛利率高一些,差不多在20%;通过中间商下的订单,毛利率就只有10%左右了。”
柳鸣山接着问道:“目前通过中间商下的订单占整个生产订单数的比例是多少?”
“3/4还要多!”方卓青很利索地答道。对于这个数字,他一直都记得非常清楚,因为这个数字背后所代表的东西太多了。
“这么多?”柳鸣山惊讶道。
“是的,只有多没有少。目前欧普排名前五位的客户中有四家都是中间商,这四家客户占我们的总订单数就将近五成了。唯一的一个直接客户是日本的东芝,排在第五位。”
柳鸣山问道:“你这个排名是什么时候的?”
“近两年来基本上都是这个状况,没有太大的改变。”方卓青答道。
他本来还有话的,可是没有办法挑明了说,因为排名前四的几个中间商背后都有着很强大的支持力量--排名第一位的WK是德国的一家贸易公司,是柳鸣山引进来的;排在第二位的易方达贸易公司的幕后老板是刚刚离开欧普公司的原厂长夏帆;排在第三位的ST是一家有英国背景的贸易公司,当初是他一手拉进来的;排在第四位是杉杉株式会社,在欧普还没有被捷利集团收购时,两家就已经在合作了。
这四家公司分别代表了欧普内部不同人的利益,虽然他们之间毫无竞争,但彼此却能相互牵制。因为其幕后支持人在欧普的地位都比较稳固,所以这个局面也就维持得非常平衡,谁也不敢也不愿意去轻易打破。
对于这个格局,柳鸣山心里自然非常清楚。欧普在没有被捷利集团收购之前,它的母公司有着政府的背景。对于像欧普这样的一个下属功能性子公司,母公司并未给其制订很强制性的赢利目标。但是,欧普在被捷利集团收购之后,这种情况就完全变了--捷利集团的创始人徐少卿对下属各个子公司的赢利状况都非常关注。从白手起家到拥有数百亿资产的大集团,徐少卿的管理理念一直都非常明确:只有赢利的公司才是值得经营的公司;只有能够为公司带来赢利的管理人员才是公司需要的管理人员。
对于柳鸣山这些欧普的元老来说,现在这个格局可能会是一个极大的风险因素,至于这个风险到底会怎样扩散开来,就要看明天的业绩会上董事长徐少卿的态度了。
“Jason,我们生产线上的报废率情况怎么样?”柳鸣山转向品质总监辜振鸿问道。报废率是柳鸣山关注的另外一个重点。
辜振鸿答道:“我们的报废率一直比较稳定,各个工序的报废率累加起来在5%左右。”
“没法改善了吗?”柳鸣山问道。
“还有一定的改善空间,不过有难度。”辜振鸿答道,“要改善的话,生产线员工的操作必须规范化、标准化,这是减少报废的一个很重要的方法;再就是换用一些比较好的物料,这也有助于减少报废。”
柳鸣山马上冲他摆摆手,说道:“换物料这个方法行不通,你想都不要去想。现在上面已经开始集中采购以及使用集团内部的一些物料了。至于我们集团内部的物料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我们大家都明白。”
“那就难办了。”辜振鸿双手一摊,为难地说道,“生产线上的那帮人基本上都跟着夏帆干,他在的时候我还控制不了,现在夏帆走了,下面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呢!”
旁边的方卓青插话道:“对哦,这可能会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呢。夏帆走了之后,谁来管理与生产相关的那些部门呢?”
“我觉得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吧?”李健反驳道。他一直是做财务的,对于生产管理这方面没有多少概念。
三个人都望着柳鸣山,打算从他那里得到一些信息。不过,很显然他们失望了,因为柳鸣山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一脸凝重地自顾自地点了一根雪茄,然后静静地抽了起来。
这时候,柳鸣山心里也是一团糟。要是在往日,对这些问题,他这个欧普的总经理完全可以当场拍板定论;但是现在不行了,欧普的局面已经完全变了。尽管他还在总经理的位置上坐着,可是他却已经无法掌握整个欧普的局势了。自从徐亚丽从集团下调到欧普做总裁,他就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左右一些事情了,更多的时候他都不得不选择妥协,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择。现在,摆在面前的这些问题,他同样也没有办法去做决定,也许只有等到明天的业绩会议之后,局面才有可能明朗起来。
“等等看吧,到了明天的业绩会上,这些问题都会有答案了。”柳鸣山朝他们无力地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