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通完话,手机又连续响了几响。吴启明一看,都是一堆下午发来的几个信息,其中两个是吴桐的,另一个是昨晚一起泡吧的覃医师发来的,还有一个是气象信息。吴桐的第一个信息说图纸已经交给建军了,建军又带了些土特产来,她不晓得他新家的电话,让他转告家里来单位取。第二个信息告诉他,她很想念他,不晓得他平安到达目的地没有,见了信息马上回复。女医生则对他说,昨夜她喝得高了,不过很愉快也很放纵,希望很快能够跟他再次喝酒。第二天早上,七点多钟了大家都迟迟起不来。原来都是被厨房里的那只大公鸡闹的,大公鸡从两点钟左右开始打鸣,然后是隔一个时辰鸣一遍,直到天明。大家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提议马上把大公鸡干掉。可是几个叫得最凶的人却没有人有杀鸡的经验,最后还是由吴启明和何少康亲自执行。乡里派了邓副乡长和冯宣委来协助工作。何少康决定把人员分成两组,分别负责两个点的施工。他和谢芳、严文生在一组,联络员是宣委。
吴启明和梁进、黄思做一组,由邓副乡长当联络员。根据乡里提供的线索,扶贫工作队经过一段时间的实地调查,最终圏定了红河岸边的两个村子作为解决人畜饮水的点。这两个村子虽然都离红河很近,但是地形特别险峻,几乎都是靠从河里背水上去饮用。而一年中的多数日子里,红河流的全是浑浊的洪水,饮用起来十分困难。在取舍定点的时候,吴启明他们没少遭受到邻村村民的质疑,可是他们带来的款项实在太有限了,只能是全体队员磨破嘴皮说好话,尽力安抚,避免闹事。工作队每天早出晚归,主要任务是动员村民先修建一个大型蓄水池,然后在河边设抽水站,将红河水抽上山去。吴启明还是每天晚上都收到吴桐和女医师的短信,有时候他干脆躺在床上和她们狂聊。吴桐主要是担当他和建军的传声筒,转告那边的施工进展情况。有时也会对他撒点娇,目的是得到他的精神抚摸。
和女医师聊了几次之后,他终于晓得她和丈夫离婚了,目前一个人独处。她甚至提出叫他去县城去住一两晚,两个人好好聊聊,但都被他婉拒推托了。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和宝宝通一次话,宝宝不谙世事,每次刚说几句话就跟他说拜拜了,让他感到很不过瘾。下乡一段时间了,吴启明甚至没有直接能和李丽说过一次话,有时候是宝宝接,有时候是岳父母或双双接。那边电话是来电显示,可能是李丽见到他的电话号码就不接了。有时候他问宝宝妈妈在不在,宝宝要么说妈妈还在洗澡,要么说妈妈还在看电视,要么说妈妈还没回来。总之,李丽总是在回避和他直接说话。这是个周末,何少康宣布放两天假,大家可以睡觉,也可以到县城去玩。几乎是所有的人都选择到县城去买东西,吴启明担心会遇上女医师,就主动留下来守家,没和大家一起到县城去玩。上午九点钟,第一班车到达,该上车的都上车走了。他把放了几天的脏衣服丢进水桶,正想拿到河边去洗。这时,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了,来人竞是女医师覃斯。女医师的出现令吴启明有点手足无措,他呆呆地看了满面春风的女医师一会,才嗫嚅地说:“你……怎么来这里呀?”
女医师说:“怎么,不欢迎我来么?”
吴启明十分尴尬地说:“哎呀,我……我刚想到河边洗衣服哩!”
女医师咯咯地笑说:“我今天休息,就送点吃的东西来给你,他们人呢?”
吴启明说:“他们都到县城玩去了,我在家值班。”
女医师把一只篮子的东西提进厨房,转身把门锁上,又把坤包斜背在身上,说:“走吧,我和你去河边洗衣服。”
吴启明犹豫地说:“这样不好吧?你在这里休息,我自己洗就可以了!”
女医师又笑说:“一个大男人,自己洗什么衣服哩!”
说着提起水桶问道:“从哪里下去呀?领导!”
吴启明没办法,只好从她手中夺回水桶,走在前头沿着陡峭的台阶往河边摸索下去。看得出来,女医师是个勤快的女人,一到河边就脱掉鞋袜,露出一双小巧的脚板和两节白白的小腿,一伸手就把吴启明手里的水桶抢了过去,撒上洗衣粉,再用河水将衣服浸泡。他只好站在旁边的卵石上看她动作,神态却是既好奇又局促。她告诉他,以前红河每年到十月底了水才开始变清,现在上游建了几个大电站,一般到九月份水就变清了。吴启明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只是盯住她的身体和她的双手发呆。她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说:“哎,领导,我感觉你好像有点紧张吔!”
吴启明这时才回过神来,说:“没有,没有啊!”
女医师笑说:“你忘记了?我是学中医的,看一个人一眼马上就晓得他身体有什么毛病,他在想什么!”
吴启明也微笑说:“有那么神么?骗人的吧?”
女医师笑说:“当然是骗你的。我不这么说你总是还没回过神来,你别紧张,我来看你只是想跟你说说话,在县城我想找个男人说话都没有。我刚离婚,前夫又是我原来的领导,虽然人调走了在这里还有不少耳目。我要是和别的男人说话,他就会打电话来骂我!”
吴启明想说,那你跟我说话你前夫就不骂你了么?但是话到嘴上,却说:“呵,那说明他还很在意你嘛!”
女医师说:“他呀就是在太在意我了,对我管得太严太狠了,我受不了,才下决心要离开他的。女人也是人嘛,我白天在单位和别的男医生说话,他都有意见。晚上要是我去跟朋友们唱歌喝茶他就打我。后来我在家上网聊天,他又说我搞网恋,砸我的电脑。你说我还能跟他过吗?”
吴启明听到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了,赶忙说:“那你们的孩子呢?”
女医师说:“好在我和他还没有小孩,曾经怀了一次,被我偷偷拿掉了。要不然我这辈子就更痛苦了!”
吴启明的目光从河面的某处收回来,凝聚在她凄美的脸上,又移向河对岸的峭壁,落在更高更远的山尖上。跟前的这个女人,其实对他来说还是个陌生人,现在忽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而且还跟他讲了这么多她的隐私,这简直就像梦一样。要不是这山这水的存在,他就真的以为是梦了。“你不晓得,那天晚上离开你们回去以后我怎么睡也睡不着,开眼闭眼都是你的音容笑貌。不会是中蛊了吧?”
她挺起腰看了他一眼。吴启明惊恐地说:“中蛊?你们这里也有蛊吗?”
她又笑说:“讲笑的,你别当真。”
桶里的衣服是在不知不觉中洗完的,当她把最后一件内衣扔进桶里时,他才猛醒过来,连自己的内裤她也洗了。她还是个陌生人呢,他忽然有些懊悔起来。这个时节的河水已经相当凉了,她那双白皙的小腿已现出微红的颜色。她坐到一块石头上,认真地搓洗着双脚。他赶忙把她的鞋袜提过去,放在她的旁边。她回头对他笑笑,一种幸福感掠过她的眉梢。回到驻地,她还想帮他晒衣服,可是他再也不好意思劳烦她了。他晒衣服的时候,她却又开始在厨房里忙碌起来。“哎,领导,他们几个回来吃中午饭吗?”
她在厨房里大声喊他。他赶紧跑到厨房门口,制止说:“你别动,你先歇一会吧,等下我来煮!”
她说:“我问你呢,他们回来吃午饭吗?”
吴启明犹豫片刻才说:“他们可能不回来了。”
他晾好衣服进人厨房时,米已经洗好人锅,女医师正将一只煮熟的鸡从保鲜纸里剥离出来。看来,一切都是她精心准备的,这是一个会体贴人的女人。吴启明去市场买了一把青菜和一斤河鱼,想想又买了一支葡萄酒。回到厨房,女医师巳经把鸡砍好,还把她带来的叉烧切了满满一盘。吴启明说:“嗬嗬,我们两个能吃这么多吗?”
女医师说她是按六个人的吃量采购的,袋子里还有一只烧鸭和火腿肠呢。吴启明认真地说:“覃医师,以后我不许你再买东西来看我了!”
女医师说:“为什么?”
吴启明说:“不为什么,你有心意来看我,人来就行了。你买东西来他们会说闲话的!”
“这么严重啊!”
女医师说。“你们党政干部真的和我们不一样,清规戒律也太多了吧?”
吴启明说:“不是清规戒律,让你这么破费,我会心虚的!”
两个人边吃边聊,竟把一只鸡一瓶酒和一斤鱼吃得所剩无几。最后,他们的睑都微红了,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都忍俊不住笑了起来。“今天过得真开心。”
她由衷地说。“领导,我想借着酒劲跟你说一句话。你能保证不生气吗?”吴启明说:“说吧,我保证。”
女医师眼里闪着泪花,盯住他说:“我想和你做个好朋友,可以吗?”
吴启明的心头不由地颤了一下,他晓得她的请求所包含的内容是什么。他更晓得,她那双热切的眼睛里所祈望的东西是什么。他能答应她吗?他该答应她吗?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的头脑迅速地膨胀起来,意识也暂时脱离了躯体,飞出去很远很远,然后又像影子一样回落到他的身上。女医师像个幽灵地说:“我晓得你有难处,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生活,也可能还有一个或者几个女朋友。不过,我不在乎,我对你的要求不多,我只想做你一个知心朋友,做你一个知己,做你一个好朋友,我保证不会破坏你的家庭!”
吴启明整个人好像跌人了深渊,而手脚早已被人捆绑,嘴巴也被封得严实。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往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掉下去。同时她又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个女人在呼喊:来吧,来吧,来和我在一起吧!他几乎是无助地盯着她看,眼光里交织着怜悯和绝望。女医师似乎从他的目光里接收到了某种信息,突然站了起来,迅速向他靠近,然后不由分说就扑到了他的怀里,不停地抽泣起来。这时候的吴启明就像是一棵大树,被动地让一个浑身疲惫的旅人倚靠在自己的身上。他没法将她推开,也没有勇气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他让她靠住自己抽泣了一会,才伸出右手在她的背后轻轻地拍了几下,说:“哎,哎,你别这样,让人家看见了不好!”
她瓮气瓮气地说:“你还没有答应我哩!”
吴启明说:“你先冷静冷静,让我考虑一下嘛。这事太突然了!”
过了一会,她终于止住了哭泣,无言地仰头看着他,眼里充满某种期待。他害怕她还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便轻轻地将她推开,然后从饭桌上拿起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说:“你没事吧?”
女医师用纸巾擦完眼睛又擦鼻子,破涕为笑说:“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吴启明说:“没什么,有时候哭一下也好。”
女医师说:“我从来没在别的男人面前哭过。我这样是不是很幼稚呀?”
吴启明说:“我不会这么看的。你坐下吧!”
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走女医师几天后,吴启明终于说服了何少康,同意实行轮流值班制。这样,工作队全部六个人分成了两个组,一组由何少康、黄思和梁进组成,二组是吴启明、严文生和谢芳组成。如此分组主要是考虑到每个单位都同时有一名队员蹲在点上。同时约定,每个月上旬的十天大家一起在扶贫点工作,中旬和下旬各有一个组驻点值班。回去轮休队员要尽量少在单位抛头露面。这天夜里吴启明回到家,宝宝已经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