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快要
冻成美玉
注！勒，青海湖流域藏族民间酒曲；拉伊，青海湖流域藏族
民间情歌。
良宵
梁上饥饿
窥人灯下纳鞋
针线长长
狸猫上墙
针脚密密
顾此失路
猫尾竖旗
鼠牙伏地
-是跳梁之鼠
细声细气的歌谣
闪烁星光的迷彩
新三年，旧三年
缝缝补补又三年
三年三，桃花开
有钱的，买着吃
没命的，弯腰打躬又作揖
如此静谧的夜
熟睡的孩子的笑靥
年轻母亲的灯……
1966年，从一场大雪开始
-给大姐
纷纷暮雪断绝天下道路
只有乌鸦像黑棉鞋
走到一起，仿佛提前的夜晚
在田野议论着白昼
牛粪贴墙井台结冰
祖父祖母的村庄
两棵杏树在春天永远是我姐姐的姐姐
一棵榆树三度砍伐，又三次成材，就像
空气和善良的继承人，就像村里茁壮的小伙子
杏儿甜，榆钱嫩
狗怕冻嘴，穷人怕冷
大雪纷纷。大雪素净，不见荤腥
乌鸦云集的日子，我来了
纷纷暮雪，天下道路断绝
我赤脚向我母亲走来，向我六岁的姐姐走来
踢毽子的姐姐
像一棵等待开花的小杏树，转身听到
临产的母亲，另一棵杏树开花结子的声音
牛粪填炕，红布挂门
母亲的村庄姐姐的村庄，我凭空而来
乌鸦合力驮起又放回雪地的村庄已经悄然掌灯
天堂寺
--给奥登
那些爱上石头的
和爱上马兰的蝴蝶
梦的翅膀一样轻盈
可是你我
多么不同
我供奉一盏灯在佛面前
需要缓慢的时间和一生的耐心
从黎明到黄昏
我点燃水的捻子
你吐气若兰
你说：闪电是空中银楼
所有怕黑的蝴蝶都住其中
你的话来自天上
仿佛幽谷中的灯火
这灯火
为何不由我燃起？为何我的嘴唇
变成悲欣交集的石头
旅夜
-朱彝尊
孔雀的叫声淘空了大雁塔
淘空了四月的牡丹
花若虚花影若虚人若虚
剩有乱麻似的黑暗了 在我心里
就只剩我一个人抱膝团坐
我无眠秦朝数万甲士岂能休眠
沉沉原野下他们个个虎目圆睁
替始皇帝守卫着阿房官外的银粉碟和绿汗巾
孔雀孤单地叫着在客馆带喷泉的花园里
即使孔雀暗自开屏七十二只黑蓝的眼睛
又能看穿什么
夜雨潇潇
孔雀孤单悠远的叫声淘空了每一滴春雨
每一滴斜飞的雨中啊都有她在笑颜添灯
乾陵诗
六十一蕃臣的岩石头颅早已丢尽
六十一蕃臣端着空空的肩膀尽望西风
鸦影不灭
黑衣使者传送着火漆密封的匣子
而那座无字碑石
一直等待着冬雷的凿子
唤醒她眉宇间
朱梅一点
一点朱梅
黑暗将从寒霜微苦的厚土
将从她大梦觉醒后旭日照耀的辽阔的家国慢慢退却
哦她不只会重新拥有沸腾的群山匍匐的河流
她更会拥有所有雄性征服者妄图征服的千秋梦想
海北：金银滩
大雁的羽衣
若不能借上
飞往南方
你的梦魂
怎能随明月转来
照见坐着的雪山
流波的青海
雪山永久坐着
坐在湖心
我一直站着
眺望
变成了经幡
吐蕃人的玉
雪山埋藏
青海的青
埋下
我对你的念想
这露水的世啊
紫蓝色的小花
遍野颤栗的星星
慢慢老去的只有风声
只有风声
热贡速写
绿度母
午间热风
转动
黄铜经轮
天这样蓝
你的目光
这样深远
油菜花
宛如僧人帽子上
黄色的丝穗
黄金与尘土
一切都在
你的膝下
闷热的山间
嫩绿的柏枝
拍打着
酥油般的肩背
嫩绿的柏枝
一只褐色蝴蝶
梦见
隆务寺隔壁
一个面容清癯的
唐卡画师
孔雀石蓝得冒烟
绿松石是水的舍利
珊瑚石
磷火的红米
--它们都本色
它们
和金银珍珠
一同研磨成齑粉
和罂粟、藏红花的异香
以及
白昼的墨汁一起
被那年轻的画师调和
调和成
五彩祥云
那褐色的
妖媚的蝴蝶
要逃避这彩云的征服？
在白姆措的手里
嫩绿的柏枝
滴洒着水珠
绿度母
午间热风
转动
黄铜经纶
转折
三年了
我们来看你
你不知道
你离开的曰子
我们经历了怎样的曲折
风
嚼碎梦中玻璃
蓝莹莹的鸟儿
受到野狗追袭
道路转弯处
黎明的翅膀
洒下毛血
黎明是我影子
咬着牙
从恐惧中挺过来
艰难的霜鬓
来自对黑暗的
化解
三年了
母亲
带着菊花和酒
我们来看你
从前你幸福平静
身后
白云自在
黄土安详
墓地的天空特别蓝
青花瓷的蓝
地轴模仿着鸽子念经的声音
咕咕地转着
哀歌
有一黑漆箱子
我不能打开
那里面有一场飞雪
有教堂的尖顶
对一枝百合的记忆
或许
是对风的
或许里面
就只有风
就只有，雪后的风
这黑漆箱子
只能抚摸
不能打开
我用冻伤过的手
拂去经年的灰尘
像是
教堂的钟声接引百合的小路
像是那场几乎被我忘记的
风雪中
隐约透出的灯光
描金的线
浮现在我手下
那么纤细
那么珍贵
可是
在我热切的注视下
那黑漆描金的
线呵
瞬间变成
一张晃荡的蛛网
我的脸
被冰冷的蛛丝网紧
分裂了
分裂了
赋别
要是在古代
我们就折柳赠别
杨柳依依
远行的包裹里
有月牙五更
有青丝一束
有石占声
有虫声
有地气暖
有烛影红
是的
越是包裹沉
越是人影瘦
瘦成一只蚂蚁
走出你眼底
瘦成半个字儿
朝朝暮暮
盼回梦里
但不是梦里
萧萧班马
已换成波音飞机
想起起飞前
我通过安检门后
回头望你
春衫翠袖
冲我挥手
心中一阵柔软
青青柳枝
好在我鼻子没有发酸
这一辈子
我们还会相见
或在长安
或在西域
或不知何地
亦不知何时
我们都已
年过不惑
但我们都不知道
明天将会发生什么
黄河之晨：采砂船
运载金砂的驳船溯流而上
不能相信比喻，它说
它可不是一只守旧的熨斗
天空也许平坦
鸟儿也许快活
鱼儿也许自在
也许，一个I怨I艾的人
还在落满朝晖的水面深处
收集着乌鸦的羽毛
两岸绿柳可以细数可以不数
稳重的船头
我已来到更为开阔的境地
受尽熬煎的草叶
流溢出晨光的鲜奶
柏烟缭绕--
清香洁净的道路上
油之马驮来砖茶
柏烟缭绕--
佛燃一盏灯
人安一颗心
柏烟缭绕--
青稞比佛的脸大
雨水知晓
柏烟缭绕--
煨桑
大鱼变小-小回鱼苗
被欲望挤窄的河流顿时变宽
柏烟缭绕--
山参的根在善人心中
雷霆的铁锹休要乱挖
柏烟缭绕--
心是几丈棉布
星星尽是前村冻伤的孤儿
柏烟缭绕--
在白石的山涧中拾柴时和她相遇
让我像兄长摘去她发间的枯叶和毛刺
柏烟缭绕--
内心的红炭怎能变成绿松石
戴她额前
柏烟缭绕--
柏枝浸泡的圣水冲洗眼睛
从阴影中看到黄金
柏烟缭绕--
咕咕的鸽子是佛的念珠
它们眼中的刺莓果染红你手指
柏烟缭绕--
青草尖尖的月亮
羊奶戳破
洁白的花朵半夜涌现
在诛儒喇嘛的手指
阿弥陀佛
柏烟缭绕--
巴掌大的云啊
请摸摸牛粪的村庄
摸摸在雪线附近吃草的马的脊梁
低处的蝴蝶肚子多么柔软
它停栖过的岩石多么粗砺
巴掌大的云啊
请摸摸无家可归的人
野草般蓬乱的头发
柏烟缭绕--
漫长的有缺陷的今生
让我们如蝼蚁一般完整度过
还让我们如蝼蚁一般
围绕来世的白莲
落日谣i古马一者 於"
变成它根部的尘土
柏烟缭绕--
我们洒罢青稞炒面和水酒的勺子
斜挂在北方的天庭
割草谣
咱两个好
上山割青草
你割的多
我割的少
老兔子，咧嘴笑
就这么好
白云水里飘
短镰刀挥
长镰刀搂
水有时低，草有时高
草上露
粘我眉毛湿你衣
野花儿紫
紫簌簌
蝶飞东，又飞西
割下的草快快哂
留下的根苦苦守
粗麻纸上：花押字
麻剥麻
麻续麻
虫声唧唧
麻线细细
麻衣黑肥成
柳眼灯花红
虫声吱吱
天地叹息
月：一文钱
提在二指上
晃荡
晃荡
肉也无处买
酒也无处沽
狗也不理你
柳也转身去
秃头
秃头
衣如飞鹑
鞋张嘴
拉风匣：烧晚霞
羊穿皮鞋吃庄稼
猫儿快上房
去找老鼠玩
星星天窗来
清水的锅台上
一粒剩米也稀罕
花花的衣服在荞麦地里
在豆子地里
在大沟那边的胡麻地里
在月亮地里
花花的一只鞋子
在一□荒废的井里
那井里有一窝马蜂
一窝疯子
谁招惹，谁着火
花花不是疯子
是嫦娥的小妹子
过去村里的二流子
争唱：
萌芦把，茄子把
你抗铁锹我嚼花
二流子肿头傻眉
尽让马蜂废了
四
阴雨天
麻脸的儿媳嘀咕一
糁子煮饭萝卜菜
坑上蹲着个老祸害
水磨吱吱转
磨出的面
细箩儿慢慢箩
粗箩儿细细荡
磨好的面要像她手里的针那么细才算细
要像冰河中石头上的积雪那么白才算白
水磨吱吱吱
星星是金色的麸子皮
星星是金色的麸子皮
行人路上画十字
十字中心押石子
烧纸查霜迹
鸡鸣五更取
磨碎鬼胆子
祛除火疖子
吃人饭，砸人碗
黑头虫蚁是你伴
乌鸦笑：
生得怪
脸上长孤拐
青苔是你下酒菜
大雪烂如银
大雪净如心
开穴的人
请拣掉墓穴中任何的石头
阴硌腰
子孙掉眉毛
阴硌腿
梦里心口疼
九
落日谣 ^！古马着
雪中小木桥
等待骑驴归来的老者
麦草垛
属于几只麻雀
都别说：
石头想烤火
挂在屋担下的红辣椒
北风那个吹
吹红雀儿腿
落日谣i古马着 艰"
吹红雀儿嘴
劈柴垛
在若尔盖山地深处
随处可见的劈柴垛
敦厚、塌实、沉稳
它们是有记忆的
它们记着大红羽冠的野雉在林间啄食时
眸对伙伴发出的深情的呼唤
松针上的露珠
是蓝色官殿的原形
溪流是所有树木美丽树纹的回声
它们记着山果自落
鹰抖落在岩石上的羽毛
与一个山民的老死有关
山洪夺取黑夜的隘口
紫电劈碎崖岸上一烛巨树
山野的阵痛和躁动
却在它们身上无迹可求
时光漫长
那些不动声色的劈柴垛
深陷于静谧的记忆之中一
它们对于美是绝对虔诚的
它们的虔诚经过风雷斧钺的洗礼
最终，要受洗于乡间的烟火
山旅书
一
风中盘旋的红嘴鸦
带着影子
带着黑釉的碟子
只有这些
不请自到的宾客
没有身份贵贱的主人
寂静的盛宴
才草上的阳光
依然稀罕
好像老年人的爱情
在山阴
在松枝上
静静闪耀的
稚嫩的积雪
就是女神的眼睛
两棵雪松
-高一矮
跑到背风的山洼里说话
我们也能走到一处
朵去鞋上的冰雪
相视而笑
但晚夕要翻过几道山
但朝霞要趟过几道水
雪天雪地
梅花休说，休说-
石头崴坏了羚羊的脚
那条从苍松的根系里流出的小溪
是蓝色围巾
捧在我手上
捧到你眼前
星星
把金色温暖的小印
盖在你我的心上
北海记
正午码头几个带竹笠的渔民在赤脚垂钓
耐心将使他们短粗黝黑的脚趾变成透明的海参
天蓝得似酒云白得如梦
一条红色的鱼被垂钓者看不见的丝线突然提出蔚
蓝的水面
空中甩打出的眩晕的水花一让我--个观光客
意识到了此刻的存在
而就在刚才，我还沉溺于幻想当中，想到几百公里
之外的一个城市
蕉窗夜雨耿耿红烛伊人素手托腮一托一团春
云抑或我心
我真切的念头让我的身体在****的海水中逐渐升
温--变青变紫又变红
变成奋力的挣扎，变成那个收竿的渔民眼中燃烧的
星辰的微粒
天蓝得如梦云白得可以下酒我的呐喊永远小于
或者等于零
落日谣
白马嘶鸣
猩红的斗篷
我送你
你去了何处
何处青莲高
喈喈的野鸭
告诉我
白马涉水
霞光的丹搞
我送你
你去了何处
何处心不碎
簌簌的黄芦
告诉我
白马踏沙
琉璃的小灯
我送你
你去了何处
何处劳梦想
飞旋的白纸
告诉我
白马绝尘
凄凄的烟雾
我送你
你去了何处
何处风景异
锃亮的马蹄
忘记我
忘记我
河水一去不复还
明天的镜子
我送你
北山有路
题杜元同题画
北山有路，通绿云不通温泉通寒涧不通闪电与焦热
得失之心
北山有路，通春闺不通青楼通书斋不通名利与同性
恋之后门
北山有路，通酒肆不通落日通鹿鸣不通谎言与盗墓
者之手眼
北山有路，嘉木在野，清风自得
寒禽戏
黎明，在黄河幽暗的水边
三五溯流，一二击水，或数不清的一群一
黑的白的黄的还有绿头的一这些毛色相同或相杂
的水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