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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家诗(6)

那晚是大安找到的我。夜已很深,母亲的焦急洒满羊下城的角角落落,我却踯躅于护城河边,不知道该不该回去。大安轻轻走来,一言不发,就那么陪在我身边,静静地看着护城河。

大安。我这么叫了一声。

大安。我又叫了一声。

大安肩膀一动,紧跟着,她便战栗了。她像是很冷的样子,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拒绝一样摇晃着。我却突然地伸出手,想扶住那片颤动。大安轻哦了一声,便对着深沉的夜说,三子,小安,小安她喜欢你。

这是我一生里听到的最扫兴的一句话,但是它却改变了我的一生。说不清为什么,从第二天起,我便对小安展开了进攻。生长在羊下城裤裆巷的小安当然没法拒绝一个自己已经暗恋上的男人的诱惑,答应跟我恋爱。母亲暴跳如雷,几乎要以死来威胁了,可我却冥顽不化,执意不肯放弃。

所以,小安后来成为母亲的眼中钉心中刺便一点也不奇怪,就连她自己,也认为母亲那样做并不过分。是我毁了你,三子,要不是我,你完全可以不回羊下城,若不是娶我,你完全可以飞向国外。小安总是这么自责,而且每自责一次,她的爱便更顽固一次。

直到那个黄昏,直到她看到那一幕。

小安的天瞬间就塌了。

有谁愿意成为别人的影子呢,况且还是自己姐姐的影子!看来真是没错,比老二更恶毒的是我。

我匆匆赶回羊下城,父亲气息奄奄。医生告诉我,他几次险些走掉,多亏了小安,是小安,一次次将父亲从死亡之神手里拉回来。

病房里一派死寂,死亡的阴影笼罩了一切。小安默坐在床头,双手捧着毛衣。想不到这时候她还有心思织毛衣。我看见,所有的毛衣全都堆在父亲的一侧,就像一群儿女,守在他身边。我问小安,父亲他,他怎么就病危?小安像根木头,除了手里的针在动,看不出她还有什么表情。我默默坐下来,盯住她瘦小的手。医生的话又响起来,你父亲真是个怪老头,每次不行了,一抱住毛衣,又能醒过来。

毛衣?忽然,我像是明白了什么,可又不那么确定,模模糊糊,却又分明很清晰。小安,我这么唤了一声。小安抬起头,陌生地看我一眼,像是又要垂下去。我忽然捉住她,告诉我小安,毛衣,毛衣……

小安长长叹一口气,算了,三子,告诉你也不明白,你还是忙你的去吧。

接着,那双手又舞动起来,一针针,一线线,像是往里注满了什么。

砰地,我的心响了一声。天啊,小安用这种方式,小安她用这种方式,为我们做弥补。怪不得父亲他没完没了地要毛衣!

我猛地抓住小安的手,泪水再也遏制不住。

父亲的病情迅速恶化,医生要我们作准备。这突然而至的悲耗令我无法面对。我们一直以为父亲是健康的,从没为他的身体担忧过。我们印象中的父亲还是母亲活着时的那个父亲,从没考虑到父亲他会老下去。失去母亲的父亲原来这么不经岁月!

我立刻给大哥打电话,告诉他父亲的病情。大哥在电话那头说,三子,我现在忙,人家刚给了我机会,总不能不表现吧?

天哪,这就是大哥!

我忽然想,要是那个姓吴的男人病了,大哥也会这么说吗?

这想法吓我一跳!

那个秘密是老二发现的。其实,老二所有的作为都跟那秘密有关。包括对荷,包括对母亲,老二只是以他的方式发泄着不满。这个被父亲喊了一辈子野种的家伙,竟然用这种怪异的方式报复着父亲和我们。

老二是在堡子里发现这秘密的,那时他不过几岁。那个姓吴的男人有一天去见荷,他们在麦地里偷温旧情,被老二发现了,老二吓得捂紧嘴巴,生怕一张嘴便把要死的祸乱闯出来。可怜的老二,他提心吊胆,几十年为父亲守住这么一个秘密。父亲骂他野种时,他便变本加厉地诅咒荷,他想只有诅咒荷,才能让父亲的痛苦减轻点。其实他哪里知道,父亲到现在也不知道真相。我们自信的父亲,怕是打死也不会相信,当年他穷追猛打得到手的七仙女荷,只不过是一朵被人采摘过的花,而且不可思议的是,她竟敢大着胆子将大哥生在我们家。生性风流的荷,她是不在乎父亲有何想法的,包括堡子里,她一样敢跟别的男人野合。所以老二到今天也不敢理直气壮跟父亲澄清,他不是野种。他只能背负着野种的痛,跟父亲和他的女人们做坚决的斗争。直到有一天,父亲当着大安和佟星的面骂他野种时,他才疯狂地想到要报复。

他要让父亲真实地体验到,一个人背负着巨痛生活是多么的不轻松。

没想到,老二这一疯狂,却让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那是一个雨天,我至今还记得,羊下城的天空被糜烂的阴雨笼罩着,雾气也像凑热闹似的,把羊下城罩得蒙蒙一片。老二突然跑来,指着父亲的鼻子,你不是骂我野种吗,那我告诉你,真正的野种正在喝酒呢,你敢不敢去见?父亲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个刚刚被他臭骂过的野种发什么神经,他不屑地冲老二哼了一声,然后继续抱着他的留声机,听母亲白美伊新唱的一段曲儿。老二见父亲如此轻蔑地对他,脑子里的那根神经突然就跳了起来,你不敢是不,哈哈,你怎么敢呢?你是怕看到那一幕,自己再也没脸活下去吧。说完,他狂笑一声,扬长而去。父亲啪地关掉留声机,两只眼睛像恐龙蛋一样盯着母亲白美伊,这杂种,发什么羊癲风?母亲白美伊脸色刷地一白,手里的药瓶掉到地上。不行,我得去看看。父亲说着就要出门,母亲一把拦住他,这么大的雾,你到哪去?疯子的话你也听?母亲这么说着,自己却匆匆往外跑。

母亲紧追慢撵,总算赶上老二的脚步,母亲看见老二朝一家酒馆走去,她疑着的心一下变暗。天啊,她这么叫了一声。那一刻母亲已知道老二要父亲去看什么、看谁。双腿一阵发软,身子不由得朝后倾了倾。可是她已看见父亲的影子,父亲一定是从老二和母亲两个人的失态中觉察到什么,所以想亲自落实一番。还好,他比母亲迟了一大步,加上他不习惯走雾路,母亲才有时间把一切处理得从容一点。母亲快快地朝老二赶去,这时候她的心里像擂鼓一样,不要啊,千万不要。她真是害怕,害怕看到那一幕,可她不敢放弃,她一定要抢在灾难前面,替父亲把老二揭开的锅盖原扣上去。扣住锅盖,把一切煮烂在锅里,这是母亲的生活原则,也是母亲保持这个家庭安宁的唯一办法。她实在不想让这个千疮百孔的家庭再被捅开一个大窟窿呀。她几乎跑着,她一定要跑过那条马路,去告诉里面的人,快点走开吧,要是让你父亲看到,他还怎么活?她几乎要冲马路对面的酒馆喊了,她相信那里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父亲最为欣赏的儿子大哥,一个,就是母亲至死也不能告诉父亲的那个男人。

就在母亲快要跨过马路的一瞬,灾难发生了。一辆卡车穿过厚重的雾,照准母亲开过去。走在前面的老二听见一声惨叫,扭头一看,就看见我年轻美丽的母亲弧线一样飞舞在空中。她像蝴蝶一样扑扇了几下翅膀,然后冲老二挤了个眼神,便以很平静的方式倒在了老二脚下。

母亲以这种方式阻止了父亲即将穿过马路的脚步,等父亲死了一般的思维重新能活动时,对面酒馆里的两个人已经离去,危险被母亲用惨叫化解,也被老二牢牢地吓回到肚子里。父亲他再也不用担忧,没人会解开荷留给他的这个谜。

母亲被送往医院,她在半昏半醒中度过人生的最后三天,她分别抓住我、老二,还有小安的手,为父亲,也为这个家,留下了最后的祝愿。

直到那一刻,我们才知道,母亲,这个比父亲整整年轻十五岁的女人,在她进入佟家后,一直用两副面孔活着。一副是惨烈的,甚至恶毒。另一副,却深埋着她的良苦用心。可惜,我们都发现得迟了,或者,根本就没发现过。

还是小安说得对,我们不懂,我们压根就没懂过。

这个下午,我刚刚离开病房,打算去羊下城政府报告一下父亲的病情。再怎么说,父亲也曾是这儿的一届长官,他的病应该受到更多方面的重视。苏婉却打来电话,要我立刻去银城。电话里的苏婉口气很怒,完全不像一个嫂子跟小叔子说话,倒像,像什么呢,我一时不好比喻,也没心思比喻。

三子,你要不马上来,出了事可别怪我们。大安这女人,真是不要脸!

大安,大安她怎么了?

你来就知道了。

瞬间,我的思维全凝固在了大安身上,我几乎一分钟也没思索,马上就往银城赶。

大安跪在大哥家的客厅,谁拉也不起。她的脸被一头乱糟糟的长发遮着,衣领处的扣子崩到了地上,我想一定是苏婉强行拉她时崩掉的。那片白以非常痛苦的方式呈现在我眼前。大安的手上有两道血口子,血正在往外流。

到底怎么回事?我忽然就冲嫂子苏婉吼。

你问我,我问谁呀?你们家的破事,凭啥要跑我们家闹?苏婉的口气远比我凶。

破事,到底怎么了?大哥呢?

他当然忙啊,哪像你们,一天到晚不干正事。苏婉扔下这话就进了卧室,砰一声,她把愤怒摔在了门上。

大安,大安你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边拽边问,大安的身子虚脱无力,跟棉花一样令人手软。

我要钱,钱,三子,他们不给,他们居然不承认欠了老二的钱。

谁欠了他的呀?苏婉猛地拉开门,钻出半个头,恶毒地说。就算欠了又咋的,也轮不上你来要,你算什么,自家男人都看不住,还有脸跑这儿闹。

砰!门又闭上了。

我忍住愤怒,硬是将大安拉起来。大安的身子倒在我怀里,她就像一片被风吹得东摇西飘的树叶。

是不是那笔钱?我不安地问。大安点点头,三子,我要拿钱去救老二,他在大狱里,我不安心,可是,可是他们不承认。大安的脸让泪雨淋得一片稀,上面有几道泪痕,是老二抛弃她时流下的,那上面留有我抚过的痕迹。

大安说的钱,就是大哥当县长时出的那次事。

都怪父亲。当时老二承包了县上的一项重点工程,当然,大哥帮了一定的忙。工程修到半途中,大哥突然提出拆借一部分资金,说是有急用。老二起先不答应,毕竟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三百万,这在当时是很了不起的一笔资金。父亲出面了,先是将老二臭骂一顿,问他怎么承包到这项工程的,要不是家里出个县长,他揽工程有这么容易?接着,父亲便像过去处理公务一样,跟大哥说,你只管忙去,钱明天就到账。大哥走了,老二还是坚决不松口,他的理由是,大哥啥理由也不讲,开口就要三百万,怎么给?给了工程还修不修?

他是县长,他说拆借就拆借,问什么理由?父亲的逻辑是领导说话是不需要理由的,有些理由能讲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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