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斯特尔为国内外知名外科专家，医术高明。1939年5月，克雷斯特尔以其精湛的医术成功地为张灵甫实施了外科手术，手术很成功，既保住了张旅长的腿，又保住了张旅长的命。
转眼到了初秋，一天张灵甫从报刊上看到一条新规定，规定说战事紧张，军人不宜长期在国外养病。未看到则已，既看到了，张灵甫不顾医生的劝阻，提交了一份提前出院的申请，表示将以残疾之身重返前线作战，为人类的反法西斯战争作出贡献。克雷斯特尔通过中文翻译对张灵甫说，如若再继续治疗一个月，伤口便可痊愈。张表示感谢，委托妻子高艳玉认真记下了腿伤后期护理的诸多要领，经过充分的准备，夫妻二人怀着深深的感激之情告别了克雷斯特尔及一行医务人员，重新踏上了祖国的疆土。
十、上高会战：咔嚓咔嚓地剪手指头
1940年夏，张灵甫升任74军58师师长，胡立文也升任58师军需处上尉军需。2006年夏，我们在贵州的遵义城拜访了胡立文。这位老兵向我们讲述说，张灵甫从香港回来后，率领58师先后参加了浙赣会战、上高会战、下陡坡战役、衡阳战役和雪峰山战役。纵观这些战役，尤以上高会战最具典型性。
1941年3月，日军进攻江西的上高，74军负责正面防守，张灵甫的58师在高安以西、棠浦以东阻击牵制日军。“我们同日本鬼子作战，既要斗勇，又要斗智。”出发前，张灵甫发表战前动员讲话，“敌人武器精良，火力比我们强，这是他们的优势。但是他们所进行的是一场侵略战争，缺粮少弹，急于速战速决，这是他们的弱势。虽说敌人的武器装备优于我们，但我国国土辽阔，人多势众，我们要善于用自己的优势对付日本鬼子的弱势！”
到达高安后，战士们挖陷阱、埋地雷，以阻止敌人重武器前进。
3月22日，在数十架飞机的掩护下，日军33、34师团猛攻58师阵地。敌我双方反复争夺，先后7次展开机枪火力扫射和白刃肉搏，阻击了日军步兵多次冲锋，一直激战到3月25日。58师以伤亡2000余人的代价，协同友邻部队对日军展开强大攻势，日军两次被围，死伤1.5万人，第34师团长岩勇少将和联队长滨田大佐被击毙，战场尸横遍野，臭不可闻。
2005年夏，我们拜访了江西省师范学院副教授蒋文澜，他对上高战役多有研究，对日军战败后的凄惨景象曾作过如下描述：
在日军官兵军衣的反面，都缀有一块标明本人姓名、部队番号、军职、军衔等身份的布牌，因靠近腰部，又称“腰牌”。
按照日军传统，对于战死者，日方称为“无言凯旋”，规定凡战死疆场的官兵，其尸体必须抢运回国。
在上高县东北方向一个叫南茶罗的地方，这里曾是中日双方军队争夺最为激烈的战场。日军在这里打了败仗，仅一天就伤亡三四千人，遗尸遍野。在一个大山坡上，日军设有几个焚尸场，首批数百具日军尸体被抬到这里，由一名少佐大队长指挥，先是将死者的腰牌摘下，然后分散到几处焚尸场焚化，其骨灰分别装入一小铁罐内，腰牌则挂在铁罐上面，再将铁罐装进木箱，一箱一箱搬上卡车，待转运国内移交给死者的家属，以便在原籍故土埋葬，供家人祭奠。
战场无情，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尸体还在源源不断地运来，抛在焚尸场上的尸体堆积如山，时间紧迫，附近还在激战，死人比焚尸的活人还多，焚尸作业已不能按部就班进行下去。于是大队长不得不改变做法，下令将官兵尸体上的腰牌解下，把死者的一个手指头剪下来，将腰牌和手指头捆在一起，丢在一个军邮袋里等待后运。一时间，焚尸场响起了咔嚓咔嚓剪手指头的声音。
兵败如山倒，焚尸的很多士兵很快也战死了，当时只有仓皇出逃，方能侥幸生存下来。在被遗弃的尸体中，既未能火化，也未能剪下手指头的，就只能暴尸于异国的荒野了。
在南茶罗附近的燕子窝，日军仓促败退，遗尸200余具，后由我军打扫战场，将敌尸集中埋葬，构筑了一座倭奴墓，其中有大尉中队长2名，中、少尉小队长各3名，其余为军曹(中士)、伍长(下士)和兵卒，我方按腰牌一一登记注册，之后予以掩埋。
在上高县东北8里的下陂桥下，躺着少尉小队长田中义男、骑兵白井良三及多匹死马，均是被机关枪击毙的。下陂桥附近有一村庄，在稻田的田边，躺着大尉中队长田中之治和3名头戴呢尖帽的士兵，他们是被冲锋的58师士兵用刺刀刺死的。
下陂桥也有一焚尸场，在50余具尸体中，一个被焚烧的士兵面孔狰狞，其腹部和两脚踡成一团，那双受了重伤的手，高举空中做垂死挣扎状。从其姿势推断，这是一名重伤员，部队仓皇溃退，长官不愿让他当俘虏，干脆活活烧死了事。
时任军事委员会参谋长、后任陆军总司令的何应钦高度赞誉了上高会战为“开战以来最精彩之作战”，称74军为“抗日铁军”。
两年之后的1943年11月15日，日军33、34师团重新集聚，由34师师团长洋健雄中将率队，从石首、藕池口、弥陀寺出发，进犯湖南常德，军长王耀武急命58师在常德以北阻击敌人，以支援常德的正面防御作战。
17日拂晓，洋健雄所部向扁担垭、赤松山、亚门关3处发动猛烈攻击，58师官兵与日军战斗了一个昼夜，日寇寸土未进。张师长将疲劳部队换下来休息，考虑到日军正面进攻未能得逞，极有可能在夜间偷袭，特命173团调一个营的兵力埋伏起来，防备敌人暗攻。
至半夜，果然日军一个联队化装成便衣队，从羊角山左侧迂回过来。173团潜伏营适时围攻，用机枪扫射，歼灭其大部，就这样，58师阻止了日军一次次的进攻。此役下来，第74军荣获政府“飞虎旗”之嘉奖，58师师长张灵甫获政府授予的云麾勋章一枚。
1944年7月，张灵甫率58师参加湖南衡阳外围战，主攻鸡窝山日军据点。至下旬，173团担任侧翼掩护，172团在74军山炮连和58师迫击炮营的配合下，对敌实施强攻，先后占领了鸡窝山、金兰寺等地，张灵甫又获一枚宝鼎勋章。不久，王耀武升任第四方面军司令，施中诚任74军军长，张灵甫升任74军副军长，蔡仁杰任58师师长，卢醒任58师副师长。
1945年4月，施中诚、张灵甫指挥74军投入著名的湘西雪峰山战役，对手又是洋健雄。仗越打越顺，74军担任主攻，友军协同，浴血奋战，共歼敌28174人，张灵甫荣获美国金质自由奖章一枚。
8年抗战，74军与日寇英勇作战，冲锋在前，每次战役下来，无不以战果辉煌受到上级嘉奖，也常引来中央通讯社等新闻媒体踊跃采访。一次军中举行招待会，军中同僚见张副军长手握酒盅，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还有一次在震撼全国的德安万家岭大捷庆功会上，有人看见305团的张团长不但喝酒，而且用的还是大口玻璃杯，仰起头来，咕咚咕咚把多半杯白酒一饮而尽。
军中同僚迷惑不解，张团长平时可是滴酒不沾的啊？今天如此海量，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好事者暗中找张团长的随从副官打听，副官听罢笑道：“庆功会之前，我们事先将白开水装入酒瓶，他喝下去的全是白开水。”
1945年夏，张灵甫得到通知，不日将赴重庆参加陆大将军甲级班培训。当时，张只是一位少将级副军长，按军职军衔应该进乙级班受训，但经蒋介石特批，张灵甫进入了甲级班，成为该班唯一一位少将级军官，给了张灵甫莫大的荣誉，自然也会吸引重庆年轻知识女性及名媛名伶们的目光。她们通过各种途径邀请与张将军会面，均被婉言谢绝。
十一、至情至义的大丈夫
有位画家艺名叫狮子。
1945年年初，狮子与数十位文化名人结伴去桂林开会，刀兵横行，大乱滋昏，途中遭一伙土匪抢劫，抢得众文化名人身无分文，已无法再往前走。由一头面人物出面，打电话向教育部部长张道藩求助。张部长派来一辆卡车，将这批墨客文人接到了重庆。
到了重庆，三餐难保，名士们衣衫褴褛，出出进进，难掩尴尬，晚间集体住进一间大澡堂，浴室当床，衣服当枕，身子一倒，呼呼大睡。
这日下午，狮子在街上闲逛，偶然间碰上了抗日名将张灵甫。狮子曾在云南58军政治部就职，1944年被派往湖南前线作战，有幸认识了张灵甫，后负伤退役。此次陪都重逢，二人均喜出望外，一聊才知道，陆军大学开设甲乙级将官深造班，时间为3个月，少将张灵甫奉命破格进入甲级班（中将以上）学习。
闻狮子遭劫，问其何时何因，狮子说本去桂林开会，他等参会人员，身上财物被土匪抢劫一空，多亏教育部部长张道藩慷慨救助，才来到了相对安全的重庆市。
问起狮子目前作何打算？狮子说自己原来在部队干，因在战场上受过伤，已退役到地方，干体力劳动不可能了，现除了画画，别无他能。张问他会画什么？狮子说会画水墨画，最拿手的就是画鱼。张思考了一下说：“那就好，半月之内，你能画出90幅鱼吗？”
狮子说：“贪黑起早，画出来没问题，只是装裱费时费力，恐怕时间要长一些。”
张说：“不用装裱，就这么说定吧，住的地方我为你找好，费用你不用管，只管一心一意作画就是，两个星期后交出90幅画拿去展览卖出，至于展览场地，我会安排妥当。”说着，写下一张纸条，标明住址和电话号码，同时塞给狮子一叠法币，以备糊口及不时之需。狮子此时已山穷水尽，千恩万谢，说穷途末路之时遇到了贵人，事已至此，只能厚着脸皮接受将军的帮助。
回到澡堂，狮子洗了个澡，次日去店铺买回内衣、纸笔、颜料，下午搬至张将军为他备好的住所，开始夜以继日地赶画。他一边画一边琢磨，如今国难当头，敌机天天轰炸，百姓生灵涂炭，逃难都来不及，谁还有心思来买自己的画呢？但根据他对张灵甫的印象，此事又不像是空穴来风。不想那么多了，努力作画就是。两周后，90幅画全部作完，次日晨打电话给张将军，很快有两位参谋前来取画，并告诉他，当天要在重庆日报登一条广告，接下来要赶快布置会场。
画展揭幕的当天，张灵甫亲自出面主持。虽说是战时，但在张灵甫的安排、感召之下，仍请来了为数可观的艺术界人士及部队中高级将领，场面十分热烈。到了第二天傍晚，90幅画已被订购一空，张灵甫嘱咐狮子：“今晚将画收好，不要再展览了，明日赶快出去送画收钱！”
狮子说：“行吗？报上登的可是展览3天啊，明日如有人来，场内空空，我会遭人骂的。”
张灵甫说：“这你不用管，就照我的话去做！”
就这样3天画展，两天结束。狮子想，这恐怕是我一生中举办的独一无二的展览会，自己走了运了，兵荒马乱，居然有人肯掏钱买走这90幅画，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实际上，这些画较少为文化艺术界人士所买，大多由张灵甫所能接触到的军官们所购，真正穷苦百姓肯出钱买画的几乎没有。原来，这批甲级班的高级将领此次赴重庆学习，都带有自己的参谋、副官和卫士，而个别来自青海等偏远省份的将官，文化程度偏低，根本无法完成教员课内布置的作业，只好由随身参谋、副官来代为完成。这样，你带来3个，他带来5个，凑足几十人不成问题。这其中的奥秘，狮子还是回到内地好些天之后才恍然大悟，不由得热泪盈眶。“人家可是一位将军啊，不但送钱给自己花，还出主意让自己作画，为了不丢我这个文化人的尊严，张将军为自己安排画展，刊登广告，动员很多人来展馆掏钱买画，所得收入分文不取，好一个至情至义的大丈夫啊！”他一边想，一边跟妻子董建文这样说。
自此二人成了莫逆之交，狮子写信给张将军说：“您是一位儒将，学识渊博，字写得也好，是国家难得的栋梁之材。3天画展，两天结束，实为空前……人生际遇，实难预料，大概是上辈人积有功德，才有可能让自己在战乱危难之际结遇知己，于走投无路之时得此善报。”
张将军也是每信必复，相互交流各自的情况，抒发人生的感慨和心得。
1947年5月16日下午，张灵甫在孟良崮战役中举枪自戕，消息传出，狮子哭得两眼红肿。也就在同年2月，他还接到张灵甫写给自己的一封亲笔信，猝失知己，睹信思人，就觉得天塌地旋，房屋摇晃。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放声大哭，直至妻子董建文百般劝说才平静下来，但依然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哀伤不已。
很多年以后，有人赴台湾找到狮子。狮子听来人阐明来意，眼睛顿时潮湿了。他动情道：“张灵甫是位至情至义的大丈夫，那次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我这个身上带伤的老兵将会走投无路，结局一定很惨……每年清明，我和建文都会去祭奠张将军，以表达我们对他的怀念和两颗感恩之心。”说着，狮子拿出了1封张灵甫的亲笔信和两个留有张灵甫亲笔字体的信封。狮子说：“字如其人，张将军的字坚硬刚毅，写在纸上似如刻印，可惜战争时期颠沛流离，他写给我的很多信件已经难以找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