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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文人的狂狷(1)

凡文人,其性格特征之一的狂,最为非文人所关切。

但大多数非文人,通常都能接受这个现实,好像文人的狂,是理所应当的。鲁迅先生对于魏晋时期文人的狂狷,持一种很宽容,甚至赞赏的态度,尤其对于带头狂狷的阮籍和嵇康,抱有好感。所以,这世界上的文人,狂者多;不狂者少,绝对不狂心如止水者,几乎没有。因此,狂,也就成了文人的标志特色。

不过,在中国,太过正经的道学先生,对于这种文人的性格特征,反感,抵触,看不惯,很恼火的。其实,大多数文人的狂,不妨碍别人,也则罢了。因为狂是文人膨胀的结果,是成就感难以抑制的发泄,只要对别人不构成观瞻上的不舒服,感觉上的不自在,心理上的不抵触,精神上的不讨厌,我们没有理由不允许人家自我感觉良好。因为良好,而狂一下,狂两下,第一,无伤大雅,第二,无可厚非。不必马上把眼睛立起来,面皮紧起来,像灶王爷那样严肃无比。

中国有着数千年的封建社会史,涌现出来许多优秀的文人,同时,也产生出来更多的灶王爷。这些道学先生,有点像日本农民种西瓜那样,为了运输装载的便利,非要把本来圆形的西瓜,硬憋在方形的盒子里,让它长得方方正正,整齐划一。一代一代,一朝一朝,就将文人的“精气神”桎梏如方西瓜似的,自敛,自锁,自囿,自封。想来想去,数千年来,孔夫子《论语·颜渊》所说过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四勿”,是把中国人,尤其中国文人的思想和行为捆绑起来的戒条。

因此之故,我对于提倡小孩子读经,非常反感。我不禁想,那些先行者们干吗要进行一次“五四”运动呢?

对文人而言,若笃信孔夫子的“四勿”,成天子曰诗云,只能写八股文。小说,诗歌,散文,随笔,想也别想,即使写出来,绝对有一股木乃伊味。而木乃伊,大概是最具代表性的“四勿”样板。文人在这种盒子里,去圆就方,循规蹈矩,削足适履,按部就班,恐怕也就无以为文了。其实孔夫子的原意,并不要求大家做木乃伊。而是他的学生颜****他:如何才能做到“克己复礼”?老夫子才想到形而上的东西,对这些晚辈来讲,大概难以把握真谛,但是,端肃自己的言行,制约个人的欲望,总是能够逐渐做起来的吧?于是,颜回拍拍脑袋,说,老师,我明白了,实施“四勿”,方可“克己复礼”,是不是?老夫子很高兴,觉得孺子可教。这种本质上属于师生之间道德修养的方法探讨,到了历代封建统治者手里,却成了钳制老百姓思想的得力工具。在中国,什么事情就怕绝对,就怕极端,就怕过头,就怕大张旗鼓,加上道学先生拿住这“四勿”,所谓“拉大旗作虎皮”来对付知识分子,就起到了使西瓜由圆成方的成长盒作用。

这也是觉悟的中国知识分子,发起“五四”运动,打倒孔家店的原因。因此,如今再拾儒学,张扬孔孟,会不会又把封建礼教,程朱理学的沉渣,重新泛滥上来?真是很令人感到寒栗不已的。

大概在“五四”运动以后不久,1925年,在湖南的******,那年他32岁,写了《沁园春》一词。这首早年的诗,很有振臂一呼,呐喊自由的浪漫主义色彩。其中“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一句,更道出知识分子奋斗追求的紧迫感。“方遒”,用白话来说,就是“来劲”,按诗意推论,“方遒”对意气风发的“书生”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那么,文人的“方遒”,也就是“来劲”,则更属理所当然了。文人的来劲,在非文人看来,就属于“狂”了。其实,这首词中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在当年的道学先生眼里,肯定是百分之百地“狂”了。

鲁迅先生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一文中,讲到在中国文学史上这个狂狷时代,“在党锢之祸以前,凡党中人都自命清流,不过讲‘清’讲得太过,便成固执,所以在汉末,清流的举动有时便非常可笑了……深知其弊的曹操要起来反对这种习气,力倡通脱。通脱即随便之意。此种提倡影响到文坛,便产生多量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的文章。更因思想通脱之后,废除固执,遂能充分容纳异端和外来的思想,故孔教以外的思想源源引入。”自曹操起,到曹丕,曹植,曹睿,鲁迅先生总结成为一个“文学的自觉时代”,“或如近代所说是为艺术而艺术(artforart’ssake)的一派。”所以,他认为:“汉末、魏初的文章,可说是:‘清峻,通脱,华丽,壮大。’”大概文学运动的发展规律,也是循着“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的原则。曹操的“尚通脱”,与他以前以后的统治者,让圆西瓜长成方西瓜,出发点不同,结果当然也就不同。试想,任何一个蛮正常,蛮自然的中国文人,其禀赋,其脾胃,其意趣,其蕴涵,在盒子里,被拘束,被收缩,被制约,被扭偏;不在盒子里,能延展,能舒放,能开拓,能自在,肯定会有迥然相异的差别。这差别,表现在文章之外,便是魏晋文人的狂狷。

狂狷,有两种,一是可以接受的狂狷,在太正经的人看来,或可谓之“轻狂”,“张狂”的狂狷;一是不可以接受的狂狷,属于的的确确的“傻狂”,“猖狂”,在统治者眼里划入“疯狂”,“丧心病狂”的狂狷。说到这里,你不能不感慨曹操的厉害,鲁迅就很崇拜他,他声明:“我虽不是曹操一党,但无论如何,总是非常佩服他。”因为这位统治者,既能把狂狷从魔瓶里释放出来,也有办法将文人的这种性格,收拾得干净彻底。

典型的例子,便是祢衡和孔融两位“狂”得可以的文人。

汉末,平原德州的祢衡,史称他“少有才辩,而尚气刚傲,好矫时慢物”,“尚气”,亢奋浮躁,“刚傲”,盛气凌人,“矫时”,针贬是非,“慢物”,悛愎自任,这当然不是什么好的评价。一个人养成这样难以恭维的毛病,便不大容易得到别人的尊敬了。这位年青才子,自视甚高。“建安初,来游许下。始达颍川,乃阴怀一刺,既而无所之适,至于无刺字漫灭。”

古代的“刺”,即今日之名片。汉代造纸业处于始创阶段,极金贵,祢衡怀里揣着的这“刺”,其实就是一块刻有自己姓名、籍贯、学业、履历的竹简。但是,有得狂的狂,或许还会为人所重,无得狂的狂,便不会有人买账了。他到处送“刺”,可没有人接受。这块竹简,老是派不上用场,也就休想当时许都的政府机关,文教团体,给他安排一个位置了。可“刺”老是在口袋里磨来磨去,刻上去的字迹,都快光秃到辨别不出来了。这位年青人即很失落,很郁闷,长时间的失落和郁闷,就憋出一肚子火气。

有火,就要发作,而且是大发作,击鼓骂曹,这是中国文人史的惟一。只此一例,再无第二。

如果在唐朝,还是这个祢衡的话,顶多对圣明的天子,发出“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怨而不怒”的呻吟,打死他也不敢击鼓。

如果在清朝,如果仍旧是这个祢衡,只能“臣罪当诛兮”地诚惶诚恐跪在丹墀之下,磕头如捣蒜口号“吾皇万岁万万岁”,别说击鼓,连想都不敢想的。

呜呼,五千年来,中国文人的性格,在孔夫子的“四勿”调教下,到了辛亥革命前夕,基本上都成为循规蹈矩的方西瓜矣!这也只能说是历史的进步,文人的进化了。

祢衡若在今天,很可能在省市作协有份固定收入,外加出书版税,日子应该过得去,不算殷实,但绝不致有冻馁之虞。可在东汉末年,天下大乱,民生凋零,他的家乡遍地饿殍,哪里养得起一个作家,便来到天子脚下,谋份差使,混个公职,有朝廷俸禄可吃。虽然要求也并不高,但当时曹操政权,刚刚创建,百废待兴,虽然也在网罗文人雅士,可他属于无名小辈,谁知道他是老几啊,有关部门不一定好好安排接待,到处碰壁,这火也就越憋越大。

鲁迅在文章里说过:“曹操是一个精明人,他自己能做文章,又有手段,把天下的方士文士统统搜罗起来,省得他们跑到外面给他捣乱。所以他帷幄里面,方士文士就特别地多。”“是时,许都新建,贤士大夫,四方来集。”然而,百密一疏,曹操竟把这一个有点儿刺儿头的祢衡给疏忽了,于是惹出一场麻烦。当时,有人向祢衡建议,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首都文艺界会列队出来欢迎你吗?你既然得不到曹公的罗致,那你就去投奔陈群、司马朗这样的大人物,庶几能在许都政界,谋一份立足之地。

他眼睛一翻,陈群是谁,司马朗是谁,我在许都能看得上的人,只有两个,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口气之大,出言之壮,让人咋舌,这就是曹操那个时代不以为奇的狂而且妄的现象了。年青文人通常缺乏自控能力,轻则失衡,重则颠错。于是,给人留下来的印象,就剩下一个字--狂。这也是稍稍有点子本钱的文人,最容易犯的一个错误,而且不仅仅局限于年青朋友,什么年龄段的人都可能头脑发热,都可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地跳将出来的。那些上了点儿岁数的老者,自我感觉特别良好的,那些有把子年纪的前辈,认为自己怪不错怪有能耐的,也难以幸免“老夫聊发少年狂”地表演一番。在文坛上,这班老少两类狂徒,可谓屡见不鲜,层出不穷。老的,以老大自居,口含天宪,作领袖状,少的,以才子身份,口发狂言,作霸主状。主席台,雄踞其上,麦克风,抢在手中,发言时,口吐飞沫,走路时,目中无人。当然,文坛没有他们不热闹,有了他们,那热闹也真教人受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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