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车等在病房楼前，学校领导都站在车子旁边。
黎平急匆匆向五楼跑，有担着病人的担架从他身边走过，病人的臂膀上向外渗着血，血蚯蚓一般慢慢蠕动成腥甜的绛紫，担架在拐角处向后退了一下，血胳膊就碰着了他，病人哦哦的伸出血指头指着他，他猛地向后仰了一下，突然就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有人问，“这也是刀子扎的吗？”
护士说，“是啊，扎了好几刀呢？”
“歹徒呢？”
“歹徒，歹徒还不跑了，不跑不就成了傻瓜！？”
“可有警察？”
“呵呵呵呵，……”唇红齿白的小护士笑了。
小护士的笑声突然让他停下脚步，为了稳住心神，他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上午10点过9分，对，10点过9分。额头上有汗冒出，晶亮的发射太阳的光，他用手擦了擦，长长的吸进一口气，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一丝别别扭扭的微笑爬上他的嘴角，他耸耸肩，挺挺眉，又挤了一下小眼睛，他对着病房楼前的一块大玻璃反复演练自己的表情。
我和王红站在六楼的窗户上，看着他的滑稽样子，笑得揉起了肚子。王红说，“一切都安排好了，只要您说一句走，我们就走！”
她话音刚落，我就喊，“走！”说着拉起她的手，就往五楼飞奔。王红喊，“你动作太快了，我还没有……”
我和黎平正好在五楼的楼梯口见面，他见我讪讪一笑，说，“我今天是来接徐曼莉的，我今天一定要接她走的！”
“我知道，一切都为你安排好了！”
我又高声喊王红王红准备好了吗，院长说了让你和我都随同她去，是不是？
披着白大褂，翘着小胡子的廖医生，手捏一根烟卷儿，突然从收费室探出头来，劈头就问黎平，“你，徐曼莉的家属，她的诊疗费你付清了吗？”
我赶紧上前一步，握住了廖医生的手，廖医生恨恨的甩着我的手，说，“老吴，别人不嫌你脏，我可嫌你脏啊，你说你手上有没有精神病人吐的唾沫？”
“我手上干净着呢，我和你说，她的家属已经和院方打好了招呼，说病人协助处理完事情以后，还来住院！”
“还来？你不是开玩笑吧，我可告诉你，她一天的治疗费用可是300元！要不，你全权代理得了，等她回来，直接去你六楼精神病科，省得你老挂念！”
廖医生扬长而去，我却懵了，定定站着不能动弹了，猛然想起刘湘绣说早晚有一天徐曼莉会被精神病科收留，这可不是天意？王红拿手捅了捅我欢快的蹦起来，说，“是了，是了，我也要上调六楼精神病科！”
徐曼莉的精神看起来很好，胳膊上的刀口正在恢复，虽然胳膊还包着纱布，但是胳膊已经能够自由活动了。黎婷婷也坐在她身边，母女俩在讨论着一个问题，看到我和王红突然就不说话了，但是小女孩的眼中有了春天，流溢出来的是春风春水的欢欣，小身子一站，黑短发一扬，脆脆得喊，“阿姨好！”
王红说，“你看阿姨给你带谁来了？猜猜看。”
小女孩闭上眼，说，“我同学小丽，要不是小明？”
“都不是呢，是个大人呢！”
“那是——”
“那是你爸爸！”
说着，王红将黎平向前一推，他就站在了小女孩的面前。他的下巴抵着小女孩的头颅，胸膛里呼呼向外喘气，小女孩抬起眼睛，正好接住他从上而下投下来的目光。两个人可真像啊，一样的额头，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连嘴角上翘的形状都一样！但小女孩显然是愤怒了，她猛地回转身子，小手抓住床边的一把水果刀，就向自己的父亲刺来！
我翻转右手，一把抓住了小女孩的手腕，水果刀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黎平吓得嘴唇哆嗦说不成一句话，小女孩说，“我恨死你了，我永远都不会喊你爸爸！”
黎平的脸紫胀得像个茄子，他颤微微的说，“我们回去吧，校长都来了，在外面等着呢！”
我说，“由我和王红陪着你，我们会很快处理完，然后再……”
她抬起眼睛，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满是晶莹的泪水，但她又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虽然她这个动作极其微小，但在我，我还是发现她已经有了自我控制情绪的能力，所以我对她充满了信心！
我坐下来对她说，“我们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了，你也会去掉一块心病，对你自身的康复，对学校的发展，对孩子们的成长都是有利的。你想啊，如果那些孩子们都能参加高考，那你养病也会养的舒心！我也相信，这些孩子们无论考上大学的，还是考不上大学的，都会感谢你的，感谢你的！”
她说，“有一个人不能参加高考？”
“谁？”
“姬晓娅！”
对，姬晓娅！我倒是忽略了她，但是姬晓娅真的躲了起来，她的躲避是因为她的父亲吗，还是她想要找一个安静的环境将孩子生下来！……，一切一切容不得我多想，但是一切一切又不能不经过我的大脑，我一边搀扶着徐曼莉，一边招呼着王红把那个执拗的小女孩带到我们的身边。
黎平却放慢了脚步，他呆呆的跟在我们身后，像在观察什么，又像什么也没看，他的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忽闪一下就没了。
学校领导们走上前，满脸堆笑的搀起徐曼又把她塞进车里。护士们还在议论刚才的那个病人，看到徐曼莉，都把刷刷的目光投向了徐曼莉，一时间“徐曼莉是个疯子！”“徐曼莉是那个课堂上讲爱情的傻子！”“徐曼莉是那个被人抢了丈夫，还敢作嫁衣的蠢蛋！”
车子带起一股尘土，楼前的梧桐树生生被惊落了好几片叶子，叶子悠悠的，红色的旗帜一般，祝福着她重返校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