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子与王护法并未在莫言则等人身上发现任何‘宝物’。但奇怪的是,检查过程中两人同时动容。在极短的时间内,表情由平静到失望,再由失望到惊异。
青云子霍然抬首:“道兄!今日贫道不与你争什么宝物了,只要这名女子与这个老者!”
王护法双眉一挑,这个一直给人感觉阴沉冷静的老人表现出了强烈的怒意:“你休想!”
断然否决后,王护法仍不罢休,又怪声怪气地讽刺起来:“紫云宫大名鼎鼎的青云长老果真是好大气度,好大魄力啊!不跟我争宝物?说得自己像是艰难取舍,老子反倒占了你天大便宜一样。不如这样如何,我也不与你争宝物了,不但不争宝物,还将另外两人一并送你。怎样,比你大方吧!”
青云子面无表情的说道:“看来道兄是不愿与贫道结这份善缘了?”
“善缘?真当王某是泥捏的吗?”
王护法怒极反笑,声音前所未有的森冷:“废话不必多说,这两人王某是要定了,没得商量!”
此时已近入夜,天黑风劲,冷雨飘零。随着王护法的话一出口,局势再度变得剑拔弩张,仿佛连气温都降低了不少。
“哈哈哈……金某尚算及时!”
长笑之声远远传来,听起来距离极远,但众人循声看去时,那说话之人却已到了不远之处。
此人看上去四十岁出头,身材魁梧,穿着金光闪闪的宽大长袍。身上似有股无形热浪,雨水临近身旁便化为蒸汽。
青云子微微一愣,旋即满脸堆笑,朝那人施了一个道稽:“原来是烈火真君金昊道兄。听闻真君闭关多年,不想已破关而出。今日得见,风采尤胜往昔,必是更上层楼了,当真可喜可贺。”
相较青云子与铁剑道人,地阴谷的两位护法就显得冷淡了许多。王护法虽也与这烈火真君相识,但相互间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只是碍于对方的实力地位,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他那师弟徐护法就全然不理这一套了,面无表情地朝金昊点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金昊突然到来,两派相争的局面一下子成了鼎足之势。这烈火真君相当强势,虽是孤身一人,却毫无畏惧之意,开口就直奔主题:
“青云子,王逢真,客套话稍后再说。两位先来一步,金某也不能吃独食。不过无主之物,见者有份!既然金某有幸赶上这场机缘,说不得也要分润一份。对此,几位可有意见?”
面对金昊望来的目光,王护法默然不语,心中暗自盘算对方如今的实力。而青云子嘴里干笑连连,既没有应允,也没有开口反对。
“既然诸位默许,那就将宝物拿出来吧!也好让金某看看,到底是怎生一个模样,能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闻言,青云子和王护法同时摇头。一看金昊脸色微沉,似欲发作。青云子苦笑说道:“真君莫要冲动,非是我们不愿分享,实是我等福缘浅薄,虽先真君一步到此,却始终无法寻到宝物所在。”
“哼!青云子你别出言诳我,若非得了宝物,你们两派何必争锋相对?”
金昊的第一反应自是不信,这也是人之常情。试问,谁会心甘情愿的将到手之物与他人分享?
“金兄应当知道,我地阴谷与紫云宫一向不和,乍然相遇之下,发生点口角争执也是难免。虽然王某看青云牛鼻子极不顺眼,但可以肯定的回答金兄,我们确实不曾得到宝物!”
随着王护法也出言肯定,金昊终于有了几分动摇。再一细想,以这二人的辈分地位,倘若真得了宝物,又不愿拿出与人分享的话,也只会选择战或者退,确实不太可能当着诸多晚辈门人的面信口开河。
见金昊沉吟不语,青云子眼珠一转,不愿给他更多思索的时间,趁热打铁道:“说来惭愧,派中事务繁杂,贫道添为护教长老,终日职务缠身,今日抽身来此已属怠职,又哪来时间空耗?故心虽不甘,亦只能作罢。尚幸天不绝人,真君不期而至,却让贫道又看到了一线希望。真君师承名门,见闻广博,无论修为气运,尽皆胜过贫道远矣,或能查出宝物所在也亦未可知。届时,我等三方通力合作,利益均享,岂非皆大欢喜?”
青云子侃侃而谈,王护法在旁却是暗笑不已。这老牛鼻子恶心人的本事着实了得,几句话的工夫,就将金昊从占便宜的角色转变为冤大头。
尤其是看到金昊那仿佛吃了苍蝇一样神色,王护法就倍感快意,当下阴沉一笑,加油添醋地说道:“我等技穷于此,金兄慷慨来援,实在不胜感激!如今既已商定三家合作,那么事不宜迟,还请金兄一展手段,尽快寻出宝物所在,莫让暗中观望的鼠辈们渔翁得利。”
在宝物一事上,两人没做任何隐瞒,不过却极有默契地越过莫言则等人不谈,只是不断出言,让金昊尽快施展神通搜寻宝物。
受人抬举,原是一件不错的事,而被有实力有地位的人抬举恭维,通常更会令人心情舒畅。只是金昊此时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反而有种无端的气闷。原本是准备来占便宜的,现在好处没落到,反而充当苦力。这一前一后,心理落差也未免太大。
似要宣泄胸中郁闷,金昊重重地哼了一声,整个人拔空而起,迸射出万道金光,如烈日横空,令人难以直视。
强横的神念如丝如缕,融入无量神光,如有实质一般横扫四方。不过片刻工夫,方圆数十里地已尽在掌控之中,此地若真有宝物,绝难逃过其神念搜查。
下方,青云子与王护法两人面面相觑,均看懂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早在百十年前,金昊就强过两人一筹。而今时过境迁,又再次相遇,只看对方露的这一手,便知实力差距又一次拉大了。
不久之后,金昊收了神通降至地面,眉间挂着几许疑惑,口中连称奇怪。青云子与王逢真早知结果如此,两人装模作样的询问了一翻,之后连连摇头,直叹福薄。
“派中事务繁多,贫道已耽搁太久。如此,就先走一步了,诸位道兄,后会有期。”
说完,青云子稍作示意,铁剑道人立即心领神会,上前将昏迷不醒的克里斯蒂娜抱起。
王逢真看得是眼皮乱跳,暗中朝徐护法使了个眼色。他这师弟虽经常犯浑,但也不蠢,连忙有样学样地将安布里奇扶持在手。
“道长所言甚是,如今宝物无望,此地又龙蛇混杂,再趟这浑水实在无益,王某也就此告辞了!”
烈火圣君似乎还在思索宝物到底去了哪里,闻言随口应承了一声,心不在焉地拱了拱手。可偏偏就在两方势力即将离开之际,金昊的目光忽然扫过躺在泥水中无人问津的莫言则和杨华两人,霎时间,仿佛一道惊雷在心中闪过。
尽管之前金昊就已经看到了莫言则几人,可他终究来迟了一步,不明此中就里。纵颇感扎眼,却也并未真正将这几人放在心上。之后又被青云子与王逢真连番恭维打岔,更没有时间去多想。如今看见昏倒在泥水中的两人,再一看被带走的两人,心中疑虑顿生。
“慢着!”
“真君还有何事?”
已经架起神虹,眼看就要冲天离去的青云子和王护法闻言不得不止住身形,回身朝烈火真君看去。
一见烈火真君那直勾勾地盯着莫言则与杨华的目光,两人立时心道不好。尤其是青云子,老道士隐晦地朝王护法投去一道愤怒的目光,恨极了对方行事不周,竟然只带一人,而将另外两人弃如敝履。留下这么大的破绽,怎能不引起金昊的注意?
见两人装出一副大惑不解地表情,金昊冷笑连连:“两位果真是老奸巨猾,金某一时不慎,差点被你们瞒了过去。”
“无量天尊,真君何出此言?”
“金兄的话真是令王某倍感糊涂,王某自问并无相欺,却不知尊驾所指为何?”
两人死不认账,故作糊涂地跟金昊扯起皮来。
“两位的师弟各自背负一人,看上去并非是贵派中人,金某很想知道这两人的来历,两位最好如实相告!”
青云子看了眼克里斯蒂娜,面不改色地笑道:“这女子是此行偶然遇上的,对其来历,贫道也不甚了了。只是见其孤苦无依,加之资质尚可,这才心生怜悯,将其纳入门墙,如今此女已是紫云宫弟子。真君特意询问此女,莫非与她相识不成?”
青云子话音刚落,王护法也接口道:“这老者与我地阴谷有宿世之缘,至于其他的,王某一概不知。金兄若欲了解详情,不妨往鄙派一行,当面询问鄙派掌门,自可一清二楚。”
闻得此言,金昊纵声长笑。青云子陪着干笑了几声,朝师弟铁剑道人使了个眼色,一摆浮尘道:“贫道尚有要务在身,就不奉陪了,告辞。”
“王某也要回返山门,正好可与青云道兄同路。”一见青云子要走,王护法连忙紧随其后,他可不想单独面对烈火真君。
“两位这就想走?”火光在夜空中稍纵即逝,金昊闪身拦住两人去路,面无表情地说道。
青云子皱眉道:“真君一再纠缠,究竟是何道理?”
“你们要走,我绝不强留!不过,那两个人要留下!”
“看来金兄是要强人所难了?”
金昊冷笑不已:“强人所难?金某本不愿为难你们,可惜你们却不识抬举,非要逼我撕破脸皮。既如此,就莫怪金某强人所难。”
随着话音落下,金昊身上火光大盛,一道火柱冲天而起,随即如烟花绽放,分化成千万道手指粗细的火焰线条。成千上万的火线在夜空中似蛛网盘绕,又似灵蛇乱舞,在场之人尽数落入包围之中。
眨眼的工夫,惨叫声已是接连响起,两方势力各有数名弟子被烧成灰烬。这些火焰看似细小,可一旦沾身,立即就会熊熊燃烧,一发不可收拾。
青云老道与王护法脸色铁青,均知今日一战势难避免,当下不再顾忌,连合各自的师弟,四人同展手段,共御强敌。
霎时间,场中火焰横飞,玄光青气交织翻涌。四人合力撑起一道屏障,将成千上万的火焰灵蛇阻挡在外围,暂时缓解了门人弟子的危机。
“冥顽不灵!到了这个时候,还想护得所有人周全?好,我就看你们能撑多久!”
金昊冷笑不已,也未见他如何作势,那漫天的火线忽然变得更为炽烈,原本赤红的色泽也开始泛出丝丝金色,如千万跗骨之蛆,逐步侵蚀几人布下的屏障。
青云老道一面运转法力抵抗火焰,一面对铁剑道人传音说道:“当下局势混乱,不知多少人隐于暗处以待渔利,更不知有多少强者正在赶来途中。这样耗下去绝非长久之计,稍后贫道设法破开封锁,你自觅机脱离,以最快的速度带此女回返山门。此事不容有失,需当谨而慎之。”
另一边,王逢真也在对师弟徐护法做着类似的交代。等到两厢商定,青云子正色说道:“王道友。先前我们可能有所误会,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形势棘手,唯有你我合力才能杀出重围。”
形势如此,合则两利。王逢真自不会拒绝青云子的提议,点头应道:“不错,你我两家最先赶到此地,好处原本就应该是我们的。金昊狂妄自大,跑来横插一手,实在可恨。事不宜迟,你我联手开路。”
“同为梁国七大宗门,大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金昊,你这番作为,就不怕挑起门派之战吗?”
“好一个烈火真君,今日事毕,我紫云宫无论如何,也会向你神火宗讨个说法!”
责问声中,两道身影冲出屏障,各自祭出法宝,朝金昊杀去。
青云老道手持一面青光蒙蒙的八角铜镜,造型古拙无奇,却具有神异威能,凡镜光所照之处,火焰无不退散。而王护法挥手祭出一面黑色令旗,初时不过寸许大小,在空中迎风一展,竟化成十丈之高,无尽阴气如飓风般狂涌而出,穿透层层火焰的封锁,攻向金昊。
在这梁国境内,紫云宫与地阴谷绝对算得上顶级宗门了。两人能身居高位,也绝非浪得虚名之辈。此刻动用法宝,迅速扭转局面,硬生生地在火海中开辟出一条通道。
铁剑道人与徐护法伺机而动,双双驾驭遁光神虹,眼看就要从那转瞬即逝的缝隙中脱困而出。
金昊见状晒然一笑,身体由实转虚,化成无尽火光,无论是王护法的黑旗还是青云子的法镜皆不能伤其分毫。
“就凭你们两个也想阻我?简直是痴心妄想,给我乖乖地回来!”
说话之间,金昊摆脱纠缠,反身追上铁剑道人和徐护法。但见神焰翻卷,如凤凰展翼,横扫九天。不过三招两式,便将两人逼得连连后退,灰头土脸的返回火海重围。
“金昊,我劝你还是想清楚得好,为了区区两个俗世中人,同时得罪两大门派,值得吗?”
“王逢真,你少跟我东拉西扯!值与不值,金某说了算!”
“论辈分,贫道与王道友比你还要大上半辈。论交情,贫道与你师叔炎阳道兄是至交好友,你怎敢如此张狂?”
“哈哈哈!青云子啊青云子,常听人说你脸皮奇厚,以前我尚还将信将疑,现在算是彻底信了。你好歹也是成名多年,身居高位的人物。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有脸跟我排资论辈,倚老卖老?今日,金某偏就要叫你颜面无存!”
说话之间,铁剑道人已退回到青云子身旁,狼狈不堪地说道:“此人怕是已经快要开辟出神府了,所修神通着实恐怖,不但可以焚烧法力真元,就连剑气都能点燃。”
金昊强得出乎预料,先前定下的策略已经难以奏效,青云子神情凝重:“金昊闭关多年,练就神火真身。这门秘术极其厉害,心念一动便可身化火焰,虚实无定,万法难侵,非全力出手,已难伤其根本。他若存心避而不战,仅靠贫道与王兄两人,只怕拦不住他。”
王逢真闻言叹道:“此人确实难缠,闭关几十年,竟已精进到如斯程度。青云兄所言极是,仅靠你我两人,想要将他缠住,实在太难,须得另设他法才是!可惜啊,这次异象出现的太过突然,王某收到消息便心急赶来,未曾将九阴离魂幡带在身边,否则的话,此刻也不至于进退维谷。”
适才突破受阻,徐护法连胡子都快被烤焦了,心里憋了一肚子气,闻言怒道:“既然分散力量拦不住他,干脆合我们四人之力,跟他决一死战,老子就不信他还能以一敌四!”
王逢真摇了摇头,眼含忧虑:“决一死战是下下之策!且不说胜算几何,即便最终能取胜,也必是惨胜无疑,只会给其他人可趁之机。不到万不得已,实不足取。”
提议被师兄一口否决,徐护法怒目圆瞪:“要怎样才算万不得已?如今谈不拢,走不掉,还不肯打!难道就这样一直龟缩下去,等火真正烧到身上时,你们才肯放手一搏?”
王逢真被徐护法呛得怒容满面,正要呵斥时,四下里火焰再度暴涨,将屏障烧得‘兹兹’作响。两派被困的门人弟子个个神情紧张,拼命运转真元抵挡,而他们四人还要兼顾同门,压力更是直线激增。
眼看金昊痛下死手,青云子再也忍不住了,怒道:“金昊,你如此咄咄逼人,当真要与我派结成死仇么?”
“青云子,你当金某是被吓大的吗?今日种种恶果,全是你们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金昊冷声回应,毫不手软。
随着金昊步步进逼,屏障已明显不支,开始摇摇欲坠。眼见青云子和王逢真都铁青着脸不说话,似乎还在犹豫,铁剑道人苦笑道:“师兄,此人狂妄自大,这次破关而出,修为大进,行事更加猖狂。眼下已经撕破脸皮,他明显是铁了心的要拿我们开刀立威,除非服软交人,否则,想要罢手协谈,恐怕不能如愿了!”
徐护法哼了一声,接过了话茬:“老子早就说过,要解决问题就得打!光靠一张嘴能有什么用?就算说破了天,他也不会理你们,还平白丢了颜面。”
默然半晌,青云子和王逢真终于下定了决心。四人稍作商议,将克里斯蒂娜与安布里奇分别交给自己最信任的弟子,暗地里自然少不了耳提面命,反复叮嘱。
一切安排妥当,四人看准时机,合力破开火海重围,片刻不停地朝金昊杀去。四人都知道金昊速度极快,秘术难缠,绝不敢给他追杀门人弟子的机会。所以这次合力围攻,一出手就是生平绝技,完全是搏命的打法。
面对铺天盖地的疯狂攻势,狂妄如金昊也不敢托大,当即身化烈焰,与四人战成一团,只打得火星四溅,惊天动地。脱困而出的两派弟子,对于这种层次的战斗根本插手不上,只能趁机远离。
看到紫云宫与地阴谷的弟子带人逃走,金昊神色冷然,一记正面硬碰,将徐护法与王逢真震得双双倒飞,正欲脱身追杀,却又被青云子和铁剑道人联手缠上。
只是片刻的工夫,两派的门人弟子已经越去越远,眼看便将要消失在夜幕之下。金昊心中也开始焦急起来,怒吼道:“你们要找死,金某成全你们!”
金昊杀机毕露,张口吐出一粒珠子,约莫有核桃大小,表面光洁如玉,内部却有一团跳动不止的金色火焰。
“乾罡烈炎珠!”
见到此物,四人同时色变,有心退走却已是不及,只得以最快的速度转攻为守,全力抵挡。
“轰!”
以几人交手之地为中心,方圆两里内,烈焰翻腾而上直破云霄,整片荒原亮若白昼。
……
十几里外,一株不起眼的矮树下土层微动,探出一颗尖嘴猴腮的头颅。先是谨慎地查看一下周围情况,过了一会儿,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悄无声息的钻了出来。
那身影钻出地面后,先是看了眼手里提着的两个昏迷不醒的人,跟着又扭头看向身后十几里外的通天火柱。一张留着八字胡,要多猥琐有多猥琐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奸笑。